后土、玉骨与穿心

    被牢牢捆住的鲛人少年微笑着,“我如今取得的地位,比当年秋水大人如何?”

    阴鸷的男人站起来,走到游光面前,咪起眼睛,“看来屠龙客,的确很信重你...”,他转了转手腕,盯着面前的鲛人少年,哼道:“不是我不相信你...只是,我更相信我的造梦之术!”

    一道白光扑面而来。

    游光感到自己,向深渊中坠去,不断下落,终于,跌入一池血水之中。浓重的血腥让人无法呼吸,游光挣扎着,抓到了什么冰凉柔软的东西,跌跌撞撞地爬起来。

    鲛人孩子眨着眼睛,终于渐渐恢复了视觉,发现自己,站在一片尸山血海中。

    蓝色的血液,在地面汇成湖泊,她手中拉着的,是一个死去鲛人的手臂,游光视线的高度,仿佛变回了七年前,仍是奇珍馆中的傀儡鲛童。

    一个人,踏着黏腻的血水走来。

    游光抬起头,看到一个白衣银冠的男子,手持一柄玉剑,身染蓝色的鲜血,面容仿若神人,看向她的眼神冰冷无情。

    见到这个人的瞬间,游光耳旁响起,海国军长老们的声音:“你要潜伏在他身边,取得他的信任,在必要的时候,为了海国...除掉他!”,那个声音又继续道,“我会为你封印这段记忆,直到必要的时候才会解开,到那个时候,你要记起你的身份...”

    游光看着面前,似曾相识的白衣男子。

    [我的身份?]

    游光挥手拂开那些“为了海国,除掉他!”的低语。

    那个仿造的白衣青年,那片假制的尸山血海,如同一片画布般卷起,飞入鲛人少年的掌心。

    游光立于一片黑暗的海渊之上,怒浪惊涛在她脚下翻滚,狂暴的海张开巨口,露出海底,扬起高山般的骇浪,仿佛要将此世所有大陆,逐一掀翻吞没。

    立于惊澜之上的人,扶着前额,仄眉低语:“我是谁?”

    一座巨浪向她压来。

    穿过石裂山崩般地怒涛,和雪流沙般令人窒息的泡沫...游光看到一个空桑女子。

    她身着皇后常服,怀中抱着一颗脏污的头颅,她抖着手,剥开缠绕的发丝与蓝色的血垢,露出了一张,毫无生机的面容。

    那恍然竟是,游光自己的脸。

    它看上去...残破而死寂,仿佛被践踏的山顶积雪,被打碎的琉璃神像...被杀死的太阳。

    空桑女子紧咬牙关,青筋暴起的手伸向腰间,仿佛想要握住,并不存在的剑柄。

    那柄剑呢?

    那把[他]送给她的,能够劈开一切的剑呢?

    想到“剑”的瞬间。

    眼前的景象,这怀抱头颅的空桑女子,如走马灯般一闪而过。

    游光看到了那柄剑。

    [他]亲手打造的剑,深深地刺入,[他]想守护之人的胸膛。

    能撕裂一切空间的剑,轻易地划破,带着雪寒薇纹饰的铠甲...穿透了白衣女子的身体。

    她的口鼻中喷出血沫,支撑不住地跪倒在地...她挣扎着,无声地从指间褪下什么东西,将它抛入不远处的瀑布。

    一闪即逝的银光,被水流卷携着消失不见。

    瀑布之下的海渊翻腾着,仿佛有一条巨龙,正试图挣脱捆缚它的锁链,腾空而起。

    一个黑雾笼罩,看不清面孔的人走近,抓起死者的长发,发出沙哑的质问:“你将它藏到了哪里!”,被烈火烧灼过的嗓音怒道:“白薇!我要你亲眼看着,海国彻底覆灭!

    ......

    悲风呼啸着卷起海渊的水气,在空中聚集成云,又化作点点冰晶飘落,包裹住白衣女子的尸体,覆盖了她被挖出眼珠的眼眶,与被斩断的手指。

    游光漂浮在空中,被那冰晶中的情绪裹挟。

    那是已魂归碧落海的亡者,随水气散落七海的魂魄,在这一片天幕下,发出的无声悲鸣。

    游光接住一片冰雪,它带着不尽的悲恸哀毁融入她的掌心,仿佛一滴血泪。

    [不...这不是我]

    [我...是谁?]

    眼前的一切景象如烛火般熄灭,黑暗中,游光听到了低语声。

    “看到这个东西了吗?”

    “这是万中无一的‘镜像孪生’!”

    “肉胎...”

    “恶的孪生”

    “是光之后的暗”

    “魔物!”

    这些声音似金针般,钉入游光的骨髓,又似赤炎,试图将她熔解烧毁。

    在刻骨的痛楚与焚灼间,游光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

    [你们说的人...是谁?]

    [是我吗?]

    龙炎将游光腾空卷起,目之所及,皆是赤金的烈焰,似要将她焚烧殆尽,直到仅剩一颗黑色的珠子。

    鲛人少年抬起手,关上那道门,来自另一个时空的炎焰与低语,消泯寂灭。

    惊涛翻涌着。

    不记得自己来处的人,立于黑暗的海渊之上,垂下手,停止了“我是谁”的追问,直到不知从何方,隐约传来一个声音。

    它穿过呼啸的狂风,磅礴的怒浪,低声呼唤着一个名字:“阿游!”

    [阿游?是谁?]

    [你又是什么人?]

    这声音好似曾在哪里听到过...他似曾一遍遍喊着“阿游”......

    “阿游快走!”,他急迫地低喝。

    “阿游...你已经保护了我,改变了命运”,他望着她,专注又温柔。

    “我在这里,我在这里阿游,我找到你了,你回来了”,他颤抖着,将她紧紧抱进怀中。

    迷途的人,想起了自己的话...

    “‘时影’...我也要在‘游’后加一个字...‘游光’,我要叫‘游光’。”

    ...她记起了自己的名字。

    游光启步,向怒涛中,时影声音的方向走去。在她抬起脚的瞬间,又一座海浪吞没了她。堆雪般的泡沫,好似真的凝成了冰雪,飘落在游光的面颊。

    细碎的冰晶纷纷扬扬,仿佛将她带回那座瀑布。空中飘洒的,恍惚仍是散落七海的魂魄,见到所爱之人被刺穿胸膛时,滴落的血泪。

    游光挥去面前飘舞的冰晶。

    眼前的一幕,让她愣在原地。这几乎是那瀑布上景象的重现...只是被刺穿胸膛的人,换作了时影。

    游光茫然摇头,[不...]

    正涌出鲜血的,是此世黑暗中她唯一的月亮,她与这个云荒最深的关联。

    [时影!]

    游光又一次奔向他,喘息中不禁喷出泣音。

    她的手再一次从那把水剑中穿过,从他的身体中穿过。她无法折断那水剑,无法推开握着剑柄的红衣人,无法阻止水剑的崩解...

    那样多的血...

    那样多的血从时影的身体中涌出...

    他的眼神,又一次涣散了...

    那个红衣的人颤抖着双手,将他接入怀中。

    “你是谁!”,游光望着那张模糊不清的面孔,“为什么?为什么要杀我的时影!”

    泪水从她的面颊滚落,穿过他的身影,越过地面,消泯无踪。

    时影艰难喘息着,又一次抬起头,试图最后对他的凶手说些什么。

    时间的河流倏忽凝固,在游光漆黑的眼瞳前,鲜血停止了流动。

    星星点点,时光的碎片向上飞起,仿若冰雪逆空飞升。

    溶解的水剑重新凝聚,离开时影的身体,他胸前的伤口收拢愈合。

    海水中,一点银光,脱离了黑雾组成的魔手,逆流而上,飞离瀑布,回到七千年前,身披雪寒薇铠甲的女子手中。

    时光的碎片翻飞升腾。

    光阴继续回溯,那个白衣空桑女子,与她将来的凶手并立于海滩。那人深望着她,从怀中取出玉骨,簪到她的发间。

    他牵起她的手,唤道“阿薇”,声音低缓,还没有变得嘶哑如烈火烧灼,他说:“愿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这句话,好似曾在某个谶梦的,皮影戏中听到过...

    飘舞升飞的冰晶,忽然开始坠落凋零。

    时影,他们七千年后的血裔,带着洞穿心肺的伤口,喘息着招出玉骨,颤抖地簪到红衣人的发间,“玉骨,玉骨定会...保你平安...”

    他怀着最后的希冀望着她,像一个渴望听到绝症只是误诊的病人,一个被丢弃荒野,独自找回家门的孩子,问道:“我死了...你会难过吗?”

    他寻觅扫视着她的脸,希望找到一丝心痛的痕迹,“会比那个人死的时候,更难过吗?”

    银砂般的冰雪纷纷而下。每一片雪,都像从心头切下的血肉。

    游光漂浮在空中,恍惚与七千年前,那个散落七海,泣下血泪的魂灵重叠。

    此刻飘落的那些哀痛悲鸣,竟源于她自己的心底。

    [不......]

    他不可以死。

    更不可以这样死。

    他不可以死在所爱之人手中,也不可以爱上其他人。

    若有一日她与他执剑相对,她宁愿死于他手。

    因为,被一剑穿心的痛苦,一定会比看着他被刺穿胸膛的,更轻。

    她的月亮...

    即使嘉兰白塔倾倒...

    即使全部的星辰落入镜湖熄灭...

    即使云荒沉入七海之中...

    也该安然悬于天空。

    飘落的大雪,宛如重重白练,几乎要将游光整个人埋没其中。

    游光在绝望的冰雪中挣扎着喘息,感觉自己的身体渐渐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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