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柳抢婚记2

    小夭,这里!

    丰隆从驾驶位下车。向着小夭打招呼。

    辣妹也从副驾驶下来,两人俊男靓女的站在一起,两个金融海龟。

    浑身气场,快要炸裂。

    小夭和相柳两个土鳖刚把电瓶车停好,刚回过神

    ------就被一辆路过的车,扬了一身泥水。

    两人泼一脸,都懵逼在当场。

    辣妹先憋不住的,用手包挡在脸上,笑得脸僵,假睫毛乱颤。

    她偷偷跟丰隆说:

    你这同学也太逗,太土了。

    丰隆也笑了一下,马上就冷脸停了。

    他看见相柳和小夭正指着对方哈哈大笑。

    相柳掏出纸巾,给小夭擦脸上的泥水。

    擦完又在脸上搓了搓,小夭给相柳拍了拍衣服。

    两个人被水泼了,却高兴的像中了彩票。

    又嗔又笑。

    好不亲昵。

    丰隆呆立在原地,隔着一条街。

    冷眼看着,没有一点笑容。

    气场低沉。

    他已经五六年没见过小夭。

    在他眼里,小夭这个名字,是永远跟涂山璟绑在一起的。

    他呆立在街边,看着他已经完全不认识的小夭。

    那个理学院的土包子校花,小哭包,弱菜小夭。

    他没想过,她还可以跟别人,跟涂山璟以外的人在一起。

    还这么快乐!

    原来小夭和涂山璟------也不是什么坚不可摧的!

    小夭也可以爱别人!

    还是这样一个穷光蛋!

    她为什么放着涂山璟不要,要一个穷光蛋?!

    她疯了吗?

    她有病吧!

    不过这些疑问很快就似乎有了答案。

    小夭带着相柳过了马路,走到丰隆面前打招呼。

    丰隆礼貌又客气,微笑着打量相柳。

    我去,简直跟涂山璟是一个妈生的!

    这不都是那种会让女孩犯花痴的美公子吗?

    贫困版涂山璟!

    怪不得!

    小夭啊!也不枉费涂山璟结个婚还惦记着你。

    你找对象也按照他那样的找。

    你俩还真是......

    丰隆低着眉。

    半晌才皮笑肉不笑着,跟相柳握手。

    你好啊,相秘书,久闻大名。

    我叫丰隆。

    相柳也上前握手寒暄。

    你好你好,赤水老板,久仰久仰!

    四人落座,年轻人之间,聊起天来应该是天南海北。

    不过这两对有点特殊------差距确实是天南海北了。

    连话语体系都天南海北,互相不明不白的捧场,尬聊。

    明明驴头不对马嘴,互相听不太懂。还满口的,是啊是啊,确实确实,太对了太对了!

    最后丰隆都受不了了,只好一边叹着气,一边职业性拍马屁说:

    小夭,毕业这几年都没你消息啊!你这几年在干嘛呢?

    怎么不声不响的,就把自己混的这么风光?

    我记得你原来学习狂差啊,是个废物点心来着。

    你这样的还能当大学老师,简直是------

    打脸,

    作弊。

    你叫那群认真学习的,情何以堪!

    相柳也笑着拍马屁:

    贵校小夭从来都是,弯道超车小能手!

    相柳和小夭认识的时候,是爸爸刚判刑的那几年,特别难熬。

    那时候小夭大学刚毕业。司法流程也走了三年。终于尘埃落定。

    家里所有账户都冻结了。

    妈妈那本来就微薄的工资卡。只要一发工资,就被划走了。

    小夭每次发了工资,只给自己留800块钱。

    剩下都转给了妈妈。

    妈妈还要去监狱看爸爸,给爸爸带东西。

    她想让爸爸妈妈过的好一点。

    800块钱,吃饭都不一定够。

    自己没钱了,就借。

    到处借。

    她厚着脸皮借钱。当然也没钱还。

    这社会,谁能借钱给一个从不还钱的人?

    借来借去,把朋友都得罪光了。

    当然,领导的钱要更好骗一点。

    张总,我今天坐公交,把钱包挤掉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偷的。哎,这月又没钱吃饭了。

    领导又怎么样,她小夭什么人?

    哪个领导能有爸爸大?

    哪个领导能被她放在眼里?

    就借这么点钱,还想肉偿?

    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真当自己是根葱!

    该不还,就不还。你奈我何?

    偶尔也会骗一骗女同志。

    李姐,你上次不是说你家二宝正在找英语早教吗?我正好有个大学同学做这个的,我帮你问了,从我这里走账,我同学给个八折优惠!

    每当周围同事把她都拉黑的时候。

    就是她跳槽换工作的时候了。无所谓了,反正也没打算长干。

    两年换了五个工作。

    跟男同事借,跟女同事借。

    跟色眯眯的中年领导借。

    连蒙带骗。从来不还。

    没钱还,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再要拉黑。

    可是,她认识的那个,最有钱的人------璟。

    她却从来没开口。

    无数次的,她望着通讯录里面,璟的头像发呆。

    璟。

    璟啊。

    可是璟,自从走后,就没有发来消息过。

    就像学霸永远不懂学渣的脑回路一样。

    一个有钱人,也永远不懂穷光蛋的日子。

    涂山璟这种贵公子,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什么都不懂。

    ……什么都不懂。

    没事的。这世界上,其实从来没谁离不开谁。

    对吧。

    没事的,穷点没事的。

    这世界上穷人很多。她也没什么特殊。

    也是个普通的穷人而已。

    穷人能吃的苦,她都能吃。

    穷人能受的罪,她都能受。

    这些,她都能克服。

    她还要跟妈妈一起,把日子过好。等着爸爸出来。

    最好能想办法,让爸爸早点出来。

    只要最终一家人,能在一起。

    其他都无所谓。

    咬咬牙,一切都能过去。

    可是,终于有一天,妈妈先挺不住了。

    她开着豪车来接小夭去探监。

    豪车停在小夭面前。

    妈妈摇下车窗。她不知道哪儿来的神采奕奕。

    连语气都带了轻佻。

    换了一个人。

    小夭,我把动车的车票退了。咱们这次就开车去吧。

    中途还可以沿途玩玩儿。

    透过摇下的车窗,小夭看到副驾驶上还坐着一个老男人。

    赤宸欠着身子跟小夭打招呼。露出慈祥又柔和的皱纹。满面微笑。

    两鬓斑白,却又是邪魅,又是礼貌,风姿俊朗。像是一个普通的,却并不和蔼可亲的长辈。

    他的神态总有一些不近人情的趾高气扬。

    小夭,什么时候长这么大了。

    还认识我吗?

    小夭的脸瞬间冷住。

    认识。

    那是妈妈小时候,在文工团当兵时候的老战友。

    他们俩是男女搭子。那个老男人,十二岁就参军入伍了。在文工团长大的。

    也是个从小练功长大的练家子。像每个男舞蹈演员一样,又高又壮,浑身肌肉。

    天生的千斤顶,高高的树桩子。

    那时候妈妈还是个十八岁的娇横少女。编着两个可爱的麻花辫。

    从小当小太妹,两位数加减法都算不明白。

    初中毕业,就被外公塞到文工团混日子的。

    她常常在文工团飞扬跋扈的,举止娇嗔。

    仗着外公是个少将,整天在团里带着几个女战士,欺负这个,欺负那个的。

    把几个看不顺眼的女战士,骑在身下。

    啪啪打耳光。

    管你是哪儿来的,是干部家庭还是根正苗红的工农兵。

    照打不误。

    谁叫外公是将军呢!

    只要没闹出人命。连文工团团长,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时候的赤宸,也是个二十岁的小伙子。是个从农村来的小战士,最是忠厚老实。

    全团的舞蹈演员,只有他能举得动妈妈,不怕被妈妈冷不丁从头顶踢上一脚。

    就是摔倒,也要把自己垫在下面。

    他常常捂着撞了大包的脑袋,憨憨的笑:不疼,没事儿,再来。

    他穿着绿军装,举着妈妈,把还是少女的妈妈举的高高的。

    合作过群舞梁祝。

    ……梁祝!!!

    不是所有的账,爸爸都知道。

    不少纪委定的金额,爸爸其实不知道。

    有些钱,他从来不知道。

    爸爸替妈妈顶了她的罪,让她不用到普通女子监狱去踩缝纫机,去拧手工灯,去组装伞。

    去无休无止的劳动。

    爸爸牺牲了自己,用后半生永远的囚禁……

    ------换来了妈妈和初恋情人重归于好。

    小夭冷眼看着他们两个。

    男的依旧含情脉脉,女的依旧娇嗔任性。

    妈妈脖子上围着不知道从哪儿来的香奈儿的丝巾。

    手上戴着不知道从哪儿来的翠绿翠绿的翡翠手镯。

    她把香奈儿的墨镜从秀气的鼻梁上拿下来,露出一双美丽的眉眼。

    妈妈笑着喊小夭:

    小夭,怎么这么没礼貌!还不喊人?!你赤宸叔叔啊!你小时候见过!

    好个郎财女貌。一对狗男女!太般配了!!

    她从不知道,自己有这么一个好妈妈!

    本事太大了!

    都年近六十了,还能嫁入豪门!

    太讽刺了!

    爸爸还在坐牢,还在为了妈妈坐牢!

    爸爸为什么坐牢?

    爸爸真的收了那么多钱吗?

    到底是爸爸收的,还是妈妈收的?!!

    别人不知道,妈妈你不知道吗?!!

    爸爸还在看守所的时候,小夭曾经去看过爸爸,爸爸曾经笑着安慰小夭说:

    没事的,小夭。别怕。

    爸爸这个级别,应该安排在秦城。

    妈妈不行,妈妈要是也判刑了,应该安排在司法厅下面的女子监狱。

    要干活的。

    你妈妈这辈子没干过活。她不行的。

    她受不了的。

    小夭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对久别重逢的老情人。

    只觉得这世间荒谬的可笑。

    一切的意义都不存在了。

    这就是爸爸付出自由的代价!

    这就是爸爸一片痴情的代价!!

    什么玩意儿恩爱夫妻,

    什么玩意儿天荒地老,

    什么玩意儿贤妻良母,

    什么玩意儿生死相依,

    什么玩意儿!!!

    这都是什么玩意儿!!!

    她的眼泪瞬间飙出眼眶。她赶快背过身,假装系鞋带。

    在蹲下去的那一瞬间。

    泪水滴到鞋面上。

    血红血红的。

    中午的太阳,把影子投在地上。

    她披头散发的影子。

    好像刚刚窜出地面的鬼魅。

    再站起来的时候,她觉得这个世界上。

    又少了一个亲人。

    已经没有亲人了。

    她嗤笑一声,冷冷的说:

    叔叔阿姨,不用了。你们玩儿去吧。我还是坐动车去。

    阿姨,你有什么话,要送什么东西,我去带给爸爸就好了。

    我自己去,都一样的。

    后来,小夭就自己去探的监。给爸爸送各种用品。

    至于妈妈,也许去探过监。

    也许没去过。

    小夭不知道。

    她把妈妈,不,那个不认识的老阿姨,拉黑了。

    妈妈太冷酷了。

    都说女人们都是天生的政治家。

    妈妈其实是比爸爸更加冷酷的政治家。

    妈妈就像每个政治家一样,会为最有利于自己的抉择。

    披上道德外衣。

    妈妈给小夭发的最后一条信息是:

    小夭,你要理解妈妈。

    你要理智!

    人的一切决定,都不应该基于过去。

    应该基于眼下。

    基于眼下。

    眼下,这是对全家最好的决定。你的工资,你自己花,不要转给我了。

    妈妈给你转了八十万在卡上,你去看爸爸的时候,不要说其他的,别让他难受。

    多买点爸爸需要的。

    小夭把八十万按照转来的账户,原路转了回去。

    然后拉黑了那个不认识的老阿姨。

    从那以后,她再没回去过。

    纵是跟妈妈和赤宸决裂了,觉得自己已经无父无母。

    可是,小夭也是有妈妈,有爸爸。

    她是政治家爸爸和政治家妈妈的女儿。

    政治的血液,流淌在她的骨子里。

    这不需要学,更不需要人教。

    相柳正是那段时间,被她加到微信里的。

    其实读书的时候,相柳这种本来不认识的人,她从来不加。

    不过那段时间特殊。她缺钱。

    通讯录里多个人,也就多了个能借钱的人。

    广撒网,总有不开眼的往上撞。

    反正最后都是要把她拉黑的,能薅一点是一点。

    小夭食物中毒的那个夜里。

    一起租房的室友打了120,看她进了急救室。

    护士拿着一张单子递给室友:

    拿着这张单子去缴费办理住院吧,先预交五千,不够再交吧。

    室友接了单子,看到有医生冲进了急救室。她也就放心了。

    她把缴费的单子放在急救室门口的座位上。

    转身就跑了。

    老娘已经仁至义尽了。

    谁给小夭这坏厮垫付医药费,谁就是冤大头!

    小夭在第二天凌晨才算脱离危险。

    护士又把缴费单子放在她床头。

    叮嘱她说:

    打电话叫你家里人过来帮你把费用交了。

    五千。

    怕是没有人能借这么多给她的。嗨,死马当活马医好了。

    她躺在床上,把手机举在面前。编辑了一条求救短信。

    群发了出去。

    收到的回复,一连串红色的惊叹号。

    她被无数人拉黑了。

    剩下没拉黑的,也纷纷装死。不吱声。

    众叛弃离。小夭意料之中。

    狼来了的故事讲多了,没人信的。

    小夭把手机往床头一扔。

    不交就是了!

    爱救不救,不救拉倒。

    大不了死了,无所谓!早不想活了!

    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迷迷糊糊的,小夭又被微信语音电话弄醒了。

    她看了下手机,凌晨两点。

    相柳打来的。

    这大半夜的,谁有病吧!小夭想都没想就挂了。

    半分钟之后,微信收到了相柳转账的八千块钱。

    这八千块钱瞬间把小夭搞清醒了。

    她愣愣的看着手机屏幕。看着自己给相柳写的备注:

    替身文学。

    小夭一时间惊得下巴快掉下来。她已经完全忘了自己为什么会弄这么个备注。

    他......他谁啊?

    刚认识相柳的时候,小夭就觉得相柳与众不同。

    他性格里带点儿执拗和疯的。

    尤其是那股子牛皮糖属性,倒是像极了涂山璟。

    每天早请示晚汇报。

    有过之无不及。

    小夭心不在焉。

    相柳三五句,小夭才回复一句。

    她其实压根不记得相柳是谁。在哪儿认识的,叫什么,长什么样。

    她没有心情找对象。

    不过是为了借钱,客套客套。敷衍敷衍。

    其实小夭并不真的认识相柳。也从未关心过相柳的什么朋友圈。

    他自作多情想多了而已。

    甚至很长时间,她回复相柳的消息,纯粹是当借钱对象培养的。

    用的都是模板话语。

    终于在那个食物中毒的夜里。

    小夭正式认识了相柳。

    大概是凌晨三点多,相柳穿着睡裤和厚外套在病房找到了刚刚洗过胃的小夭。

    难受劲儿还没过。

    还在抱着垃圾桶吐酸水。

    相柳是不会照顾人的。

    他也没被人照顾过,他确实是独自长大的。

    他笨拙的跑到医院门口,店铺都关门了。

    路上也没有人,也没有车。

    相柳前后几条街跑了半个小时,才找到便利店,买了稀饭和鸡蛋。

    怕凉了,揣在怀里。

    掏出来的时候,稀饭倒是还热乎,就是自己胸口里面也溅了不少汤汤水水。

    一碗稀饭,饭盒皱皱巴巴的。

    小夭抬头看着相柳一身的汤水,手冻的哆哆嗦嗦的,剥鸡蛋。

    小夭茫然的用纸巾端着稀饭。

    她其实是打电话不是找相柳送饭的,

    她是找相柳借医药费的。

    医院催得紧。

    此刻,她突然有些感动。

    犹如凄风苦雨中,有一根稻草。

    不能救命,却能安慰人心。

    小夭是被六点准时打扫卫生的护工吵醒的。

    她睁开眼睛,

    看见相柳不知道从哪儿搬了个小凳子。

    趴在床边,睡着了。

    年轻的小夭摸了摸相柳的头发,他睡得熟,没有醒。

    这是一个年轻又俊美的男孩子。

    要不是被小夭错认成涂山璟,小夭就不会假装问路,也就没有然后了。

    小夭抬头看看医院病房的天花板。

    她想着,璟在哪儿,他一定在国外美丽的校园里,那里是海洋性气候。

    常年是20多度。不需要穿厚外套的。

    气候没有这么冷的。

    日子也没有这么苦,这么难熬。

    相柳也醒了,

    他的脸色比嘴唇还白。

    小夭表情茫然而木讷,她虚弱的挤不出一丝笑容。只能小声说:

    相柳,你怎么还没走啊?

    相柳笑了一下,温柔的说:

    还早,我八点才上班,还能陪你一个半小时。

    夜里太突然了,没安排好工作,我上午有个重要的会议。常委都到场的,实在不能缺。

    开完会我就能请假过来陪你。

    我中午在食堂打好饭,带过来给你。

    他走的时候还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满脸不放心。

    我十二点就过来,牛奶我温了一下,放床头了,

    你等我给你带饭啊!

    小夭点点头。

    嗯,那你好好工作,不用担心我这里。

    小夭说完,惨然一笑。

    果然中午,相柳就带了一打饭盒过来。

    有鱼有虾有肉有水果酸奶。

    说好的12点,相柳却是一点多才到。

    不过,很快小夭就知道他迟到这一个多小时,干什么去了。

    相柳不知道从哪儿搬个折叠床,和一个小枕头。还有一堆洗漱用品,换洗衣服,毛巾拖鞋,瓜果零食。

    这架势,准备在病房过日子了。

    饭盒一字排开,小夭吃不下。

    淮杨名厨主理的狮子头,广州名厨主理的烤鸭。都是省委食堂每日限量供应的硬菜。

    又开了一瓶汽水。

    笑着说,小夭:

    不吃点儿,太不给面子了。

    一病房的大婶都在夸奖,都说相柳是个好男人。

    好菜扔了可惜了。

    不如给病友分分。

    一顿饭也是全病房大聚餐一样,场面着实欢快了起来。

    一扫阴霾。

    小夭在这欢乐气氛的督促下,仍旧是一口吃不下。

    相柳果然是从没照顾过人,也显然从没有生过大病,没有被人照顾过。

    鸡鸭鱼肉,哪里是病人能吃得下的。

    小夭最后喝了一点水,算是完成任务了。

    相柳就这样忙里忙外的,打针吊水找护士的,一眨眼就又到了晚上。

    医生护士和护工都陆陆续续下班了。

    小夭躺着有点难受,两人于是穿了外套,坐电梯下楼。

    在空旷无人的门诊大楼,找了个有落地窗的地方坐下了。

    小夭看着落地窗里面的万家灯火,

    以及自己孤零零的身影。

    她二十三岁了。

    大学毕业两年了。

    这两年,家里的财产没收殆尽。

    爸爸也终于判了。16年。被押送进京郊某监狱了。

    那里是集中关押省部级干部的地方。

    其实条件不错。不用干活,还有电视看。

    不过,爸爸老了。

    大概率,是不会活着走出监狱了。

    这两年,过的太艰难了。

    银行卡上没有一分钱。小夭常常需要借钱。

    借一点钱,才能撑到月底发工资,才能过日子。

    这两年,过的太艰难了。

    一个支离破碎的家。

    她大概是这个家唯一的支撑了。

    只是,自己这样。

    算是支撑吗?

    小夭看着玻璃里面,自己的样子。

    不算吧。

    她哪里算什么支撑,她只是一个人世间的过客。

    这个世界没有给她分配一个合适的位置。

    她不知道自己是谁,

    不知道自己在哪儿。

    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小夭二十三岁了。

    却已经经历过太多的人间沧桑。

    犹如生命已经结束了。

    所有的快乐时光都离开了。

    自己只是一条行尸走肉,苟延残喘。

    是这个社会多余的废料。

    落地窗外是医院门口路面上,一个个闪闪发光的饭店招牌。

    急救车呼啸着开进大门。

    昨天夜里,她也这样被呼啸着送进急诊室。

    何必呢。

    哎。

    她看着玻璃里自己的脸。

    已经瘦的脱了像。

    有点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哎,何必呢。何必救回来呢。

    自己就是死了,死在出租房里。

    又有什么关系,又有谁知道呢?又有谁会为自己伤心难过呢?

    活着,并没有什么意义啊。无非是一条无足轻重的DNA...

    就让自己的生命定格在二十三岁好了。

    透过黑色的落地玻璃,小夭看着站在旁边的相柳。

    他的脸在黑色玻璃的倒影中。

    像极了璟。

    璟也二十三岁了。

    距离他二十二岁的法定结婚年龄,已经过去一年了。

    小夭苦笑一下。

    大概是美国,并没有什么二十二岁的法定结婚年龄。

    他已经结过婚了。

    已经有了某个,聪明美丽的女孩,陪着他了。

    那个二十二岁的承诺。只有她这个二百五。

    偏偏还记得。

    那年他们大四,眼看就要毕业了。

    寝室不少同学已经在跨国租房子,找室友,加各种群,寻找组织了。

    海外的师哥们也都在摩拳擦掌的等着迎接师妹了。

    小夭每天躺在蚊帐里,百无聊赖的数着蚊帐顶上停了几只蚊子。

    检察院正在整理证据,准备起诉。

    她被限制出境。

    找工作倒是可以,就是绝对不可能出国的。

    妈妈的中学同学给她打电话,让她回家做中学代课老师。

    没有编制,先代课。临时工。

    她答应了。

    那时候快到夏天了,大概五月份。

    蚊子已经迫不及待的冲出来,似乎已经提前嗅到了夏天的来临。

    小夭常常这样躺着,一动不动,迷茫的盯着蚊帐顶。

    一只,两只,三只……

    室友们都找好了去处,寝室里经常很安静。突然寝室门大开,咚的一声。

    门外的风,也一起卷了进来。

    桌子上的书本哗哗的响。

    女室友站在门口用吃惊的口气,大声宣布:

    同学们!你们知道吗?涂山璟那个血腥屠夫,暴虐无道,他收到QS5的offer了!

    不知道瞒了多久了!我听辅导员说的!

    我问他,他还不承认!

    这厮在想什么,这么牛逼的事,有什么藏着掖着的?他有病吗?

    小夭数蚊子的声音卡住了,她略略顿了一下,很快又波澜不惊。

    是了,本该如此罢了。

    ……四只,五只,六只……

    停在医院大门的120,车门大开,一个担架车被抬了下来。

    一个血肉模糊的人躺在上面。

    家属正在哭泣。

    大呼小叫。

    医生,求求你,救救她!救救她!

    小夭眼泪在眼眶打转。

    璟啊。

    他读书的地方。

    应该像照片里面一样,天特别蓝,特别高远。

    发达国家,没有工业雾霾的那种辽远。

    又辽远。

    又广阔。

    广阔天地,正好大有作为。

    现在美国是白天吧?你在上课吗?

    你现在还好吗?

    你那里天气怎么样?

    会冷吗?

    不,不会冷的。

    你那里永远是四季如春的。

    不会冷。

    不像这里这样冷。

    太冷了。

    冷得刺骨。

    冷得发抖。

    璟,我太冷了。

    对不起。

    璟啊。

    你就是天上的云。

    而我就是地上泥。

    对吧。

    小夭打着寒战,看着自己玻璃里反射的面庞,犹如看见自己白日梦的尽头。

    天光大亮。

    小夭默默的流下两行眼泪。

    就这样吧。

    就这样吧。

    就这样吧……

    璟,

    我不等了。

    我太冷了。

    我也等不下去了。

    相柳见她哭了,

    有点慌。

    怎么了,小夭?

    小夭擦擦眼泪,突然笑了。

    她看着相柳,语气却还沉重。

    相柳,我是不是太蠢了。

    蠢的可笑。

    是不是人和人之间的缘分,都是就那么一点。

    没有谁会一直陪着谁。

    对吧。

    最终,每个人都是孤零零的。

    对吧。

    相柳有点摸不到头。

    却总觉得她可能是被一起租房的室友扔在急救室,跑了。

    她内心多愁善感,愤世嫉俗了。

    相柳看着她的侧脸,倒是有些凝重和深情。

    他语气有着羞涩,却又十分真诚。

    相柳笑着,又缓缓地说:

    小夭,两个人想一直在一起,总要有部分牺牲,和一点强求。

    如果大家都不强求,

    只靠一点缘分来维系。

    那如何能一生一世,白头到老呢?

    相柳突然尴尬的挠挠头。

    他觉得自己的话,就是在说自己。

    明明小夭对自己无意,大概是走投无路跟他借钱的。

    他也能感觉到。

    可是他就是想强求。

    就是要主动牺牲。

    非要强求。

    停了好一会儿。

    他才听见小夭悠悠的说:

    相柳。

    你上次说过,你是做什么工作的来着?

    相柳差点原地栽一个跟头。

    好家伙,小夭果然是从来没把自己放心上过啊!

    之前聊天记录都没看啊!

    全耳旁风啊!

    他无奈的笑笑:

    做公务员的。

    小夭面无表情的点点头:

    工作不错,养家糊口还是没问题的。

    相柳哭笑不得,却又听小夭说:

    如果有一天,我老了,丑了。

    残了,废了。

    你也会跟我在一起吗?

    会离开我吗?

    相柳一愣,他猛的一个激灵。

    他激动的摸了一下后脑勺,他后面总有一缕头发,倔强的翘着。顺不下来。

    像个鸡尾巴。

    他眼睛眯眯笑的,倒也机灵得厉害。

    相柳这种猴子,耳朵一听就知道,这柔声细语的随口一问,哪里得了!

    决定他命运的时刻到来了!

    相柳生怕是自己听错了。

    半晌才故作风轻云淡的,顺口调侃:

    小夭,咱们都是党员,怎么党性意识这么薄弱。

    有没有点思想觉悟,怎么脑袋被封建思想糊住了似的

    ,像个编剧!

    相柳笑笑:

    我要是老了丑了,你嫌弃我,奔向什么小帅哥的怀抱,那我就去你们单位拉横幅,保管让你开除党籍,一撸到底。

    直接社死。

    相柳笑着说的,也显然是说笑。小夭两年换了五个工作。到哪里拉横幅,都无所谓的。

    反正小夭这种没有稳定工作的,不怕社死。

    等到相柳拉起横幅,她早就辞职查无此人了!

    谁怕谁。

    这其中的意味,不言自明。

    相柳是在说自己。

    他相柳是省委的,是党的领导部门。

    在男女关系上犯错,等于自断前途。

    这话即是隐晦的承诺,也是主动递了自己的杀手锏给了小夭。

    官场上常用的搞人手段,就是查男女问题。

    人尽皆知。

    虽然没有明示,不过聪明人都明白。

    这等于是说:

    我相柳这辈子,只要跟你小夭迈入婚姻,

    就绝对不可能有第二个女人。

    小夭的爸爸也是公务员。

    拉横幅是个杀手锏。不过是相对的。

    相柳的承诺其实对她并没有触动。

    相柳太年轻了。他这种山区里来的孩子,哪里知道那些高官家庭里面的,残酷的世界。

    当夫妻两个成为一个利益共同体的时候。

    为了维护共同的利益。

    无论对方做了什么,都不会有人去拉什么横幅。

    不但不会,还会表演夫妻和睦,幸福家庭。

    表演。

    不但不会,还会为最有利于自己的抉择。

    披上道德的外衣。

    编圆美丽的说辞。

    小夭想到了璟。

    就像璟一样。

    璟。

    璟,你也是一样的吧。

    你,其实,本来就不想要我了吧。

    毕竟,不要我,是对你最有利的。

    我是包袱,是拖累。

    是妨碍你大展宏图的累赘。对吧。

    其他所有托词,都是美丽的,道德的,外衣吧。

    小夭叹口气,她从没有这样想过璟。

    不过,他的忍心,让小夭第一次这样想了。

    这样想太痛了。

    打碎梦境,太痛了。

    太冷了。

    小夭背影萧瑟,瘦骨嶙峋。犹如被诡魇召唤。

    那声音,让她不得不这样想。

    璟,你是骗我的。对吧。

    太痛了。

    小夭仰起头,不愿意让眼泪留下来。

    二十二岁就领证结婚。其实只是临时起意,随口说说。

    对吧。

    你自己早都忘了,对吧。

    太痛了。

    痛得发抖。小夭强忍着灭顶的痛苦。往日的一幕幕,似乎都在变得狰狞,解构,崩塌。

    世界在灰飞烟灭。

    又重建了另外一种意义。

    在新的、再解构的意义空间中。

    涂山璟的脸,不再温柔。

    只有冷漠。

    只有忍心。

    小夭闭上眼睛。大口喘气,才能不被吞没。

    既然这样。璟。

    那就只能这样了。

    对不起璟。

    既然你并没有把我放在心上。这么久都没有联系过我。

    那,我也再也不要你了。

    永远,再也不会要你了。

    璟,永远。无论何时,何地。

    我永远都不会再要你了。

    乌云穿过夜空。遮住月亮,遮住星星。

    天上,没有一丝光亮。

    小夭低着头,眼泪如断线的珠子。

    良久,她才抬起满是眼泪的脸。

    回头的瞬间。脸色依旧苍白。

    苍白得,犹如地狱归来。

    不过语气中,似乎不太一样了。

    似乎有了一点,被命运逼出来的力量。

    小夭看着正满脸紧张的相柳。

    她眼神很复杂。

    如今,她什么都没有了。

    爸爸,妈妈,还有……璟。

    什么都没有了。

    只有美貌。眼下,只有这一张牌了。

    她从没见过比自己好看的人。从没有过。

    她只有美貌。

    也总有一些被美貌迷惑的二傻子。自愿贡献点什么。

    比如璟,比如相柳。

    也许只要这样想,只有这样想。

    心里才能舒服一点。

    也许只有自己冷酷起来。

    世界才能,也就没有那么冷酷了。

    小夭也才能活下去。

    苟活下去。

    小夭和相柳,两人四目相对良久。

    小夭才别过脸。

    轻轻的,喃喃的说:

    相柳,你明天上班吗?晚上下班还来陪我吗?

    小夭有了正式男朋友的消息,通过六大的同班女同学,传遍了国外的同学圈。

    像一道闪电,划过夜空。

    那一夜,不知道多少纯情男同学,默默的失恋了。

    多的是男孩子觉得,是自己还不够优秀。

    还不够成功。

    还没有能够征服小夭这样女神的实力。

    没人知道,小夭是被八千块人民币拿下的。

    八千块人民币,折合成美元,也就一千多。

    没人缺八千块钱。

    这世上没有人缺这八千块钱。

    尤其是涂山璟。

    他最不缺的就是钱。父母转的,奶奶转的,留基委发的,学校发的,导师发的。

    他有不少账户,每个账户都有好几个零。他没数过,也不关心。他不知道自己准确有多少钱。

    他更不知道,小夭有多缺钱。

    当他因为小夭和相柳在一起这个消息,肝肠俱断、心如死灰的时候。

    他从来不知道。

    他的小夭,他的小夭------

    因为不舍得丢掉过期食品,曾经躺在急救室,奄奄一息。

    因为五千块钱救命的医药费,群发消息。

    那一晚,她差点儿就死了。

    她差一点就死了。

    这条消息,很多人都收到了。她群发给了不少人。

    本人生病住院,想借五千块钱垫付下医药费。谁手头宽松,给我转下,下个月就还。

    男的女的。老的少的。

    就是没有发给他,涂山璟。

    小夭知道自己这样做很社死,所以不想丢脸丢到外国去。

    其实妈妈跟着赤宸私奔了之后,小夭已经很久没到处借钱了。

    不用给妈妈转钱,她的工资也就基本够用了。

    只不过之前声名太恶,洗不白的。

    那一晚,她是真的快死了。她是真的没有医药费。

    那一晚,不少人收到了短信。

    男的女的,老的少的。

    ……狼又来了。

    拉黑的拉黑,装死的装死。

    没人在意的。

    第几回了?

    就只有相柳连夜跑到医院,帮她结清了医药费。

    五千块钱谁都有。

    可谁也都不愿意拿出来。

    这世界,充满了顾忌,恶意,揣度,猜测和犹豫。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这个世界,是一个唯利是图的世界。只有唯利是图,才是政治正确。

    无利不起早。

    只有个人尊严是最重要的。

    别人死不死的,是别人的事情。

    那天凌晨,小夭躺在医院。

    她忽然恨,恨室友多事,打了120。

    她想让自己就这样死了。

    想让爸爸哭。

    想让妈妈哭。

    想让璟哭。

    可是她又觉得,只有爸爸会哭。

    别人,并不会。

    她死了,气不着任何人。

    犹如一颗无关轻重的尘埃。

    转瞬即逝。

    正如小夭捡回一条命,在医院的那晚。

    相柳说的那样。

    人和人之间,如果只靠一点缘份。

    你不强求,我不强求。

    你不牺牲,我不牺牲。

    你退一步,我退一步。

    人生的路多么漫长啊。

    有多少磨难和考验啊…

    如果那样,这世上,就没有人能一生一世,白头偕老。

    这个世界,其实从来不缺什么克己复礼。

    更不缺什么有理智,懂取舍。

    毕竟,人类是智人。本质就是理性人。

    这个世界,从来缺的是不计后果。

    缺的是互相信任,缺的是一片赤诚。

    那一夜,小夭没有死。

    只剩了一口气,她活了下来。

    那个夜里,小夭喝了一杯水,躺在病床上。

    相柳打开折叠床,躺在旁边。闭着眼睛。

    那天,小夭像获得了新生一样。

    相柳就是她新生之后,认识的第一个人。

    也是救她回来的那个人。

    小夭原以为相柳是个有钱没地方花的有钱人。没想到并不是,他只是个穷的叮当响的公务员。

    月亮出来了。

    皎洁的月光撒在相柳的睫毛上,拢着阴影。

    小夭却像是置身于月光之外。冷静的看着这冰冷又温暖的病房。

    像一个旁观者。

    她默默的想:

    公务员一个月才挣多少钱啊?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傻的男人?

新书推荐: 被远古病毒标记后[人外] 废柴猫猫用奶茶争霸帝国 年代文炮灰的海外亲戚回来了 年代文里做极品 言情小甜文被摧毁后 对你纠缠不休 第一场甜 月奴娇(双重生) 被我杀死的前夫也重生了 【霹雳】仇敌老大的老大成了我儿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