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边沙堡

    谈谦坐在车里,不紧不慢看微信里傅程皓发来的一条条轰炸。

    “丢过来一条消息就不见人了,电话也不接,消息也不回,你什么意思!”

    “别跟我说你还在美国,你的IP显示的可是在国内!”

    “当时说的回国航班是在年前吧,现在年都过了几天了!人呢?人呢?!!!”

    “怎么着,鼎深姓傅不姓谈是吧,行啊,跟我玩失踪不见影,我就在这边使劲儿造,你回来就等着收拾烂摊子吧!”

    气急败坏的威胁,足以见那头憋了多日的怨气。

    【你造,把我那儿弄垮就可以回你爸你哥那了】

    咻——

    消息发出来,另一头几乎是秒回,十几条带着感叹号的消息。

    谈谦一目十行看完,回道:【有点事,办完回A市】

    那边又发来数条消息,这回是语音,想也知道是在骂他,谈谦懒得点开,手指轻敲,打出一行字。

    【对了,你现在在公司吗,帮我去人事部查一个人】

    吩咐完,他漫不经心抬起头来,视线穿过挡风玻璃,恰好看见温宁从单元楼里走出来,怀里捧着一堆不知道是什么。

    她没有立马回车里,原地站了一瞬,走向花圃旁的石凳,一屁股坐下,头低低垂着,不知在想什么,整个人看起来有些沉闷。

    坐了一会儿,她起身走回车边。

    温宁沉着脸坐进车里,啪的一声关上门,将手中糍粑一股脑塞进谈谦怀里,按下按钮启动车子。

    车显亮起,她侧过身打开地图导航,手指在搜索栏里一顿乱按,删删打打,界面开了又关,却始终没有定下一个目的地,最后她烦躁地往背后用力一靠,双手打在方向盘上,不小心按响了喇叭,突兀的喇叭声刺破住宅区的宁静,树上栖息的飞鸟一惊,呼啦啦飞离了枝头。

    谈谦静静注视着她侧脸,她的神色郁郁已经丝毫不掩,从眼角眉梢溢了出来,红唇紧抿,视线紧紧裹在方向盘上。

    两人都没说话,狭小的车内一阵死寂流淌。

    许久,温润平缓的嗓音轻轻响起:

    “我想去银滩。”

    无人回应。

    “我想去银滩。”他再一次开口。

    温宁扫他一眼,“没心情,不去。”

    “可是你答应阿姨带我出来玩的。”

    “我现在不想去了,要去你自己去。”

    “我不认识路。”

    没理他。

    “你不带我去我就告诉你妈妈。”

    温宁狠狠一扭头,对上一双固执执拗的眼睛,凝睇着她不肯退让。

    她仰头回视过去,四目相对,两相对峙,若眸光有实质,两人之间的火线想必已经燃起了火花。

    僵持片刻,最终,对垒由温宁那方败下阵来为定局,她咬牙,“行!”

    银滩在城市绵长的海岸线上靠中间那段,离市区开车不算太远,是一片广阔宽大的海滩,边上修筑有长长的木栅栏步道和艺术性十足的壁画墙,远处能眺望另一个港口延伸出来的石桥和四周停泊的白帆,景色空旷秀美,是众多市民消闲的去处和游人的打卡地。

    停好车,两人沿着柏油路走了一段,在沙滩入口处,温宁停下了脚步,兀自走到中间宽阔的石栏上,抬腿坐下。

    “你去吧。”

    她对他说道,随即转头望着远处大海,独自发起呆。

    谈谦看她一眼,转过身,一个人踩进沙滩。

    这里的海滩,沙子不若别的海边那样是金黄色的细沙,而是稍显粗粝的,挟带海水湿气的棕褐色沙粒,沙滩上一路零星散落着被海水冲上来的贝壳海螺,还有海草被海浪翻滚着卷上岸边,又被下一个浪潮卷入海里。

    海面上白帆点点,与头顶的白云相映成辉,偶有几只海鸟迎风掠过,啁啾的叫声似在回应大海的呼唤。

    温宁遥遥坐着,岿然不动,凭眺白浪一道道翻腾,或拍打在礁石上,或奔涌上岸边,烦乱的心绪好像在想着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阒然坐了十几分钟,耳际恍似听到有人呼唤她的声音,思绪抽离开,循声望去,发现几十米开外,谈谦正蹲在岸边,高举着右手朝她挥舞,看样子是在叫她过去。

    顿了一秒,没理会。

    喊声越来越大,正正冲着她的方向,经过的路人都忍不住侧目望来。

    温宁闭眼一瞬,而后睁开,双手一撑跃下石凳,带着情绪的步伐用力踏进沙滩里,大步朝他走近。

    “做什么?”她没好气道。

    “帮我搭把手吧。”他指了指脚下,温宁低头望去,只见脚边的沙地上拔地而起一座造型繁复精美的沙堆城堡,直径大概半米宽,有城墙、有堡垒、还有连接楼层的桥廊和旋转的阶梯。

    “我想在拱门上加个尖顶,但是怕它倒了,要人帮我扶一下。”他说道。

    拱门是镂空的,在两面城墙之间,顶上较薄,若是没有支撑往上加东西确实容易倒。温宁瞥一眼城堡内部,连门窗都抠出来了,细节做的栩栩如生。

    这人怎么什么都会做,她盯着那双修长的手,脑中一瞬间闪过想法,不过下一秒却残忍拒绝道:“我不想玩。”

    “不难的,帮我扶一会儿就行,就差这一步了。”

    她眼神拒绝。

    “拜托。”男人仰起脸,神色请求。

    若是在平日温宁说不定就在这等眸光下缴械投降了,但现在她实在没心情和人玩这种小孩子堆泥巴的游戏,说了句你自己玩吧,便抬起腿扭身离开。

    谁知转身时的动作太大,她站立的位置离城堡又靠近,鞋底一抬时,竟不小心把半壁城墙踢翻了,城墙一倒,与它相连的两座塔楼也跟着唰地倒了下来,连带着桥廊也断了半截,好好的一座精美绝伦的城堡霎时变得七零八碎,像是经历了八国战争似的,只剩残垣断壁。

    二人登时愣住,缓缓抬起头来,四目相觑,谈谦的眼里流露出了赤/裸裸的控诉,温宁一滞,抿了抿唇,眸里闪过一丝尴尬。

    这......她也不是故意的,动作太快了脚下没留意。

    低头望一眼被自己弄得四分五裂的散沙,这纯属把别人辛苦打造的作品毁于一旦了,她揉了揉眉心,泄气道:

    “怎么弄。”

    温宁捋起衣袖,蹲在谈谦对面,听从他指挥将城堡复原。

    他让她去水边挖些湿润的沙子,她卷起半截裤腿,小心避开冲上岸的海水,找了片干净的地,素手淘起沙。

    等她将湿沙搬运回来,谈谦已经将廊桥修复好了。

    “你来堆塔楼吧,”他指示道,上手做了下示范,“像这样先堆地基,一层层往上加,每一层都用力压一下,把塔身压牢压实了。”

    温宁依言照做,堆了几下,指尖掌上已沾满了沙粒。很快修筑到楼顶,她停下来,瞅了眼幸存下来的另一座高塔,问道:“你那窗怎么弄的,怎么那么整齐?边上还有砖纹。”

    谈谦回首,从地上摸起一块东西,递给她。

    是半块断掉的贝壳,断裂处锋利有尖角,壳身细薄,十分适合用来做细致的雕刻活。

    行吧,连工具都有,可真是个小机灵鬼。再次瞥了眼那双似乎什么都会做的手,她接过贝壳,躬身凑近沙堆,仔细雕琢了起来。

    堆沙堡这活儿其实是个十分解压的活动,真做起来了很容易沉浸进去,温宁堆到后面,已经忘了自己为什么会蹲在这里玩泥巴。

    她恍惚回忆起上一次在海边堆沙子的时候,大概是许多年前了,还在上学的时候,那时时常和朋友结伴来海滩戏耍,当时堆沙子亦是他们的主要游戏之一,每回都要玩得发丝里都进了沙才肯回家,也不嫌湿衣粘在皮肤上难受,只一个劲儿傻乐。成年后似乎就没再有那样的记忆了,一则因为忙碌,二是也没了少年时的那种兴致,每当来海边,也只是看看风景吹吹海风,似风过无痕,看完便走了。

    像这样不顾形象地卷起裤腿,蹲在地上满手泥沙,于每日在钢筋水泥森林里奔波的她来说,好像被带回了童年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什么都不用想,眼前的沙堆城堡便是能带去所有快乐的源泉。

    “好了,你瞧。”她扔下贝壳直起身子,语气雀跃。

    谈谦看一眼她的堡垒,点点头,真心实意肯定:“很好看。”

    “感觉还可以加些什么,”她细瞧一阵,琢磨道,“不若加些螺贝作装饰吧。”

    说着转身低头寻着贝壳,只是岸上的贝壳海螺大多不完整,零零碎碎,不是豁个口就是有大洞,色泽也不完美。

    “我到水里捡吧。”谈谦张口。

    “很冷。”

    “没关系,”他说着,人已起身脱掉鞋袜,“不过附近有冲洗的地方吗?”

    “有,前面有水管。”她指了指远处。

    谈谦点点头,将鞋子放到一旁,卷起裤脚,赤足迈向海水边。

    呼啦啦的海水冲上近岸,高高低低洇湿岸上的细沙,没过他的脚踝,涌上一阵激凌的凉意,他踩过的地方陷下去一道浅浅的坑,很快又被卷起的海浪冲平整。

    温宁注视着他走几步弯下腰,在水里摸寻一阵,遇上好的就收入囊中,不好的便扔回水里,不一会儿,手里就捧了一堆大大小小色泽鲜艳漂亮的贝壳海螺。

    他捧着一堆战利品走回来,二人一起沿着城堡外围贴了一圈,又给城楼贴了顶,剩下的一些贝石置在墙内墙外,充作摆件,有了这些装饰点缀的沙堡变得更加丰富精美了,错落有致,仿若一件艺术品。

    “这得拍个照留下来,这么好的作品。”她起身,拍拍手掌,抖落指缝间的泥沙,从兜里掏出手机。

    点几下打开照相机,调好光线,找了个好的角度,她微微屈膝蹲身。

    “这样......头顶大概45度角的地方,既能看到全貌,又显得比较宏伟,这个角度不错,哎......你的脚让让,挡住光了,”她冲他挥挥手,“对,站那里别动,好了,这个光影真不......”

    话音未落,一道掀高的海浪骤然奔涌袭来,打上岸边,扑向他们站的滩面,一下子便卷走了脚下的沙粒碎石。

    鞋底被海水打湿,脚边那座方成型的奢华城堡也未能幸免,被汹涌的浪潮吞噬,顷刻间夷为平地,化作一片碎沙,上头点缀的贝石海螺也呼啦啦倾倒,一些被卷入海里,一些飘散躺在原地。

    海浪来过即离,留下一地残骸,呼啸着跑远,仿佛在嘲笑弱小人类的不自量力。

    温宁捧着手机,维持着拍照的姿势似是没反应过来,头徐徐抬起,看向同样因为这“飞来横祸”呆住的谈谦。

    四目相对无言,良久后,两人同时“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温宁笑得捂住肚子弯下腰,谈谦也是一副啼笑皆非的情状。

    “这次是老天也看不过去了。”半晌,她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泪,仰起脸,眸中笑意粲然。

    这回可怪不了她了。

    谈谦轻按眉头:“天意如此,罢了,横竖建工已经完成,权当验收了。”

    笑了好一会儿,温宁才开口道:“快去洗洗把鞋子穿上,小心着凉。”

    来到冲洗区的水管旁,谈谦拧开水将脚上的沙子冲干净,坐在长椅上擦干脚套上鞋袜。

    虽然城堡砌了两次都塌房,今日却也算玩了尽兴。

    日影西沉,天与海相连的那条交界线渐渐变得模糊,晚霞从远处的云层中钻出来,给暗蓝的天幕与大海抹上了一层别样的艳红。

    二人并步走在细长的木栈道上,身后是海浪涛涛,一声声拍打在岸滩与礁石上,节奏轻缓规律,像是一首引人入睡的催眠曲,海鸥扇动着翅膀,时而触水,时而腾空,“欧,欧”呼唤,回应着大海的旋律。

    渔人归家了,木栈道上没什么人,偶有擦肩而过的三两路人,喁喁谈笑传入耳中,转瞬消弭,只余下脚底轻轻的木板踩踏声。

    喧闹又安静。

    祥和的氛围中,温宁的嗓音自下而上传来。

    “谢谢。”

    声音出口,脚步却未停,谈谦顿了一下,随后跟上她的步伐。

    “今天去的地方是我爷爷奶奶家,”她话语未停,“小时候爷爷奶奶对我很好,所以父母分开后我偶尔还是会偷偷去看他们,虽然我妈不喜欢。”

    “本来今天可以待久一点的,但是不巧碰到了我父亲,还有......他女儿。”

    说到“他女儿”时,她的眼里没有难过,更像是自嘲。

    “她又长大了许多,和我爸长得越来越像了,性子倒是乖觉,我爸很疼她,他们今天还要去游乐园。”

    “小时候我爸也带我去过游乐园。”

    “不过玩了什么记不大清了。”

    她兀自说着,也不管对方有没有回应,说完扯起嘴角不含意味地一笑。

    谈谦停下脚步,转身望着她,温宁察觉,也停了下来。

    她看着他深吸一口气,呼出道:“算了,过去的事了,反正我也不想跟他们再有瓜葛,不过还是要谢谢你带我出来玩。”

    她弯眼一笑,笑容明艳。

    认识这么多天,她自然知道他不是一个无理取闹的人,今日坚持要来海边,坚持要玩沙子,不惜使出威胁告状的伎俩,不过都是看出她心情不好,想要逗她开心罢了。

    谈谦没有说话,只跟着她的笑也扬起了唇角,瞳仁漆黑,倒映着晚霞的光,清澈透亮似能照进人的心里,额发的阴影落在高挺的鼻梁上,海风吹拂,发丝也在眼前轻轻吹动。

    这幅乖巧可人的样子让温宁心又痒痒了,她抬起手。

    “哎呀,怎么这么乖呢。”

    纤手揉着他的脑袋,将他的发顶揉成一团鸡窝,谈谦这回没有拒绝,也没露出奇怪的表情,只是垂手静立,面上笑得甜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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