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离看着桌子上的菜，没什么胃口，程淮景见状，给她往餐盘里夹了几块糖醋小排，叶离拿起筷子，小口吃着。

    余光中，刚才来找程淮景搭讪的女生还在往这边看，时不时低头刷手机，目光更是酸得要命，叶离估摸她是在看帖子，眼底闪过一抹黯然。

    程淮景抬眸：“还心情不好？”

    “嗯，有点儿。”

    “那你要不要看一眼帖子，我发了几条回复。”

    叶离一边打开论坛，一边问他：“你发的？什么时候？”

    程淮景：“在宿舍大门口等你的时候，大概六点左右。”

    叶离点进帖子，自己被揭开的伤疤还在那里明晃晃摆着，忽视掉所有难听的负面言论，快速刷到程淮景说的时间段。

    她一眼捕捉到了他的头像，是很简单的名字首字母缩写：CHJ&YL，账号名也是这个。

    程淮景回复的内容都是一大段一大段的，叶离简单往下划了划，一共六条。

    -我是程淮景，新闻真相，包括爆炸起因，我全部都知晓，在明知这一切的情况下，我依然有意主动接近叶离，追求她，向她表明心意，并且不止一两次，但都被她违心拒绝了。所以叶离，并没有你们所谓的蓄意接近我、欺骗感情一说，她心理斗争做了很久，最终耐不住我的软磨硬泡，接受我的表白。若硬要说蓄谋接近，那个人，只会是我，因为叶离，是我默默喜欢了五年的女孩。

    -再说大家始终抓住不放的，叶离恨我和我姐一说。她一个无意的举动，造成无法挽回的结果，最痛苦的，莫过于叶离自己。我很难想象，去年暑假，她是怎么度过的。据我所知，叶离母亲和奶奶因为这事，是十分怪罪她的，自然家里的低气压会让叶离产生想要发泄的冲动，这无可厚非。

    -而我作为当事人，她发的跟我和我姐相关的每一句话，我认为都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叶叔叔的牺牲，是多方面原因共同导致，并非叶离自己，而最主要的原因，还在火灾产生的明火，其次煤气罐阀门和门外起火的木柜，这里还有邻居家一半的责任，再者，说到消防自救意识，不光是叶离和我姐，我们每一个人，都应该有，所以叶离微博上说的没有错，还有关于我赶到现场的时间，确实，爆炸不过瞬间，我早点去或晚点去，结果就是会不一样，这一点，叶离说的，也没错。

    -事发之后，我无数次后悔过自己的行为，当时叶叔叔是准备要进去救我姐的，是我突然出现，由于太担心我姐，没脑子想冲进去，被叶叔叔及时拉住，拖慢了大概有十几秒的时间，如果不是我，以叶叔叔多年救火救灾经验，加上熟悉房屋结构，必定会快速救出我姐，躲开爆炸和木柜，所以，我也是罪魁祸首之一。

    -还有，所谓的恨，不过是叶离自我批判前的偏激发泄，她在情绪高涨的情况下，依然还是最终把所有罪责，通通归到自己身上，你们可以去看缩到一张图片上的那几条微博，我希望大家不要被楼主带偏，按照发表时间结合上下文，站到叶离的角度上，去理解一下，她从头至尾发的每一条，都是有条理的，对事故所有原因的分析和对我们的恨，都远远不及她对自己的批判和恨。

    -最后，我想说，这是上大学之前的往事，也是我和我姐和叶离之间的私事，我们不是公众人物，我们只是普通大学生，还希望大家不要把过多的关注放到这上面。

    叶离一字不落地全部看完，内心情绪翻涌，为程淮景发上去的每一个字。

    她喉间哽住，往回又没忍住浏览了好几遍。

    眼见对面的姑娘眼角泛红，程淮景亲昵捏捏她耳垂，哄她：“感动了？”

    叶离嘴角微微扬起一抹小小的弧度，整个人都被治愈般，有了生气，点头：“嗯。”

    她吃了口米饭，又往下浏览，程淮景发的内容不出意外的，掀起惊涛骇浪，扭转了局面，底下的言论不是一边倒的全骂她了，相反的，出现了很多偏向她的正面言论，只有个别人，还在夹缝中骂上一两句，瞬间被挤没影儿了。

    -就是啊，大家的恶意真是太大了，我都怀疑，我自己上的是不是大学了，有些人怎么嘴巴就那么毒呢。

    -程校草说的对，你们要结合上下文看，怎么能一边倒地全抓住中间那两三条微博不放。

    -我就一直觉得校花挺好，有次我笔没水跟她借，她直接给了我一只笔芯，很有爱心的美女。

    -其实，挺心疼叶离的，就一个无意的举动，酿成大祸，我在家还好几次忘关阀门呢，别说煤气罐了，燃气灶开关，我有一次扭到最小火，竖着的嘛，还忘记关了呢，不过以后可得注意了，大家别学我。

    -她失去的可是父亲啊，怎么可能不难过，本来就自责，家里人又都指责她，很痛苦的时候，会发泄，会一个一个去分析造成悲剧的原因，很正常啊。

    -我感觉上边那些骂叶离的人，包括楼主，就是嫉妒吧，嫉妒人家漂亮，嫉妒人家有校草男朋友，逮住一件事可劲儿骂，瞧把你们能的，脑子呢？

    -......

    叶离的米饭凉了，程淮景趁她没注意，拿过去倒进自己碗里，又去给她盛了一碗，说：“这回，胃口好点了儿吧！边看边吃，一会儿又凉了。”

    “嗯。”叶离笑了笑，拿起筷子吃了口热乎米饭，“帖子的事，谢谢你！”

    “都是真话。”程淮景喝了口水，“不过，我说的解决，不止这个。”

    叶离疑惑：“那是什么？”

    程淮景：“你以后就知道了。”

    两人吃得差不多了，刚放下筷子，叶离桌面上的手机突然振动起来，她一看来电显示，竟然是妈妈。

    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她眉心微蹙，抬眸同程淮景对视了一眼：“我妈。”

    程淮景鼓励道：“没事，接吧。”

    叶离深呼吸一口气，滑动接听，声音打着颤：“喂，妈。”

    电话那头的声音几乎穿透耳膜而来：“别叫我妈！我没你这么不要脸的女儿！你看看你都干了什么好事！既然去上学，就给我安生点儿，上次刷到那照片你就骗我，胆子是越来越肥了，都跟你说了，别和程家姐弟扯上关系，你就是不听，这下好了，让人家发现了，你爸去世半年多，都安息不了，还被拿出来让别人议论纷纷！你替他想过没，替家里想过没？啊？自私的玩意儿！”

    她一股脑的谩骂说得叶离一愣一愣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妈，我......”

    章月华根本不给她任何解释的机会，说出最伤叶离的话：“叶离，你知道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是什么吗？”

    没等叶离思考，她已经给出答案：“就是生了你！”

    叶离心如刀割，嘴巴闭得紧紧的，眼眶通红。

    章月华给她下达最后的命令：“赶紧的，给我分手，分手！”

    听筒传来“嘟嘟”的忙音，如同此时叶离茫然无措的状态，死气沉沉的。

    刚刚好不容易转阳的心情，突然又降至谷底，任谁也禁不住这样的大起大落，一时间，她有种被命运扼住喉咙的感觉。

    程淮景扣住她的手，女孩的手背冰冰凉凉，电话里叶离妈妈的话，他听了个七七八八，尤其最后两个字，像一记铁锤，重重砸在他心上。

    这次，是他也没预料到的困难，对叶离说出“我们会扛过去”时，连他自己都觉得苍白。

    走在回宿舍的路上，两人的手始终紧握在一起，没有一刻舍得分开。

    宿舍大门前，不再避讳他人目光，程淮景轻吻叶离额头，从来都是高冷矜持的男生，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乞求的表情：“叶离，别放弃我，求你。”

    叶离心如刀绞，她不知未来会怎样，更不敢想象没有程淮景的日子要怎么过，可这次，她真的不想放弃，唯有程淮景，她舍不得。

    从小到大，她都很听家里的话，似乎只有这件事，她屡次三番违背母亲，本能一般，她会选择刻意忽视掉母亲的话，仿佛只要没到强弩之末的时候，她都能咬牙坚持。

    哽咽着，叶离重重点头：“嗯。”

    ......

    次日凌晨，失眠了一整夜的叶离总算扛不住困意，睡了过去，再醒来，已经是临近中午。

    程淮景打来电话，说在楼下等她，一起出去转悠转悠，散散心。

    叶离脑袋有些昏沉，洗漱过后才好了一些，只是依旧一阵一阵的疼，可再难受，她也想出去见程淮景，她无比珍惜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天。

    两人走至校门口的时候，叶离眼皮莫名狂跳起来，她望向前方，石柱后走出一抹熟悉的身影。

    叶离心脏狂跳不止，然而还未等她和程淮景牵着的手分开，章月华已经发现了她，大步走来。

    叶离急忙松开程淮景的手，上前一步：“妈！”

    面色蜡黄的中年女人怒气冲冲的，根本不顾周围人们看好戏的视线，一上来就重重给了叶离一巴掌，力道大到她连站都站不稳，还是身后的程淮景及时扶住，才没摔到地上。

    章月华怒目圆瞪，气得几乎失去理智，指着叶离脑袋，张口就骂：“好啊你叶离！让你分手，你居然还是不听，要不是我亲自跑这么一趟，你们还打算一直搞到地老天荒？”

    程淮景上前：“阿姨，是我一直缠着叶离，不能怪她。”

    叶离无心去管红肿的脸颊，挡住她看向程淮景的视线：“妈！跟程淮景没关系。”

    章月华气急败坏道：“呦，还护起来了！你也有那个资格？别忘了你做过什么，罪孽深重的人，还想着谈恋爱，下辈子吧！”

    她不顾女儿的面子，扯着她胳膊就往一边走，为避免让程淮景听见，她用眼睛剜她，低声咬牙切齿道：“我告诉你叶离，别忘了程家给过咱们多少钱的补偿款，跟人家在一起，你觉得你配得上吗，我都替你丢人。”

    “我丈夫没了，没有那些钱，我们怎么过下去，你奶奶的药，拿什么买，光靠我那点儿可怜的工资，屁都不够，更不可能永远靠你哥，他也快结婚了。错不在程家，完全在你，你给我永远记住！”

    叶离彻底呆住，她从来没忘过，那笔上百万的补偿款，让她和程淮景之间，多了一层不平等的关系，曾经她一度觉得自己很卑微，几乎低到尘埃里，她既做了无法挽回的错事，家里又收了钱，还想着和人家交往，怎么听怎么觉得荒谬。

    然而这还不是最让叶离难受的，母亲使出杀手锏，几乎抓住她命门的，是她离开前最后留下的话：“我警告你，必须分手，不然，我就天天来这盯着你，让你连学都上不成！”

    叶离如坠冰窖，浑身冰冷，满脑子回响着母亲的威胁：“我让你连学都上不成！”

    多年来章月华的压制和冷暴力，对叶离而言，是极为平常的，除了和程淮景在一起这件事，她早已经习惯听从，不是没想过反抗，可在那个家里，全部勇气，都被那场爆炸冲散，所谓的反抗，不过是个笑话。

    如果昨天的言语霸凌是她后背上沉重的麻袋，那今天母亲的那一巴掌和以学业相逼的威胁，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预示着，他们的感情，再无可能。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一失足成千古恨吧！

    叶离神色黯然，了无生气，这一刻，她只觉罪有应得，心里难受到连哭都哭不出来。

    程淮景知道叶离母女有话要说，一直没敢上前，直到看见她母亲转身离开，才疾步来到叶离身后。

    翻过女孩纤薄的身体，对上她的眼神时，程淮景只看见了一片死寂，再无重新燃起的希望。

    他心下一沉，紧张得用力晃动叶离双肩：“叶离，怎么了？你......你说句话。”

    叶离沉默着，心如死灰一般，她不敢去看程淮景，视线落在他肩膀，说出她以为自己永远也不会说出来的话。

    “程淮景，我们......结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