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玄虚(三)

    方金芝起身走上前,几缕微风拂面,掺杂着隐隐约约的血腥味。

    她步子一顿,垂眼朝林阿贵身上看去,发现他左肩处似乎受了伤。伤口因为抱拳的动作受到挤压,正不停向外渗血,深灰色的衣物被浸湿一大片,变成了骇人的黑红色。

    方金芝的困意瞬间被赶走大半。

    “你受伤了?”

    她没让林阿贵起来,而是走到他面前蹲下,歪着脑袋,伸手戳了戳他的肩膀,“带着这么重的伤跑来跑去,你不想活啦?”

    林阿贵闷哼一声,双臂缓慢垂下,抬起一张因失血过多而异常苍白的脸,嗫嚅着干燥无血色的嘴唇开口:“求姑娘救救我家主人...阿贵已去牢中问过主人,主人承诺......只要姑娘能救得他的性命,便...便愿以林家家产的十分之三作为酬谢。”

    “十分之三?”

    方金芝不慌不忙地站起身,抱起双臂,做出一副仔细斟酌的样子,娓娓说道:“林家基业可是世代积攒下来的,县城中的宅子、商铺、银铺,城外的庄园、土地,这些加起来,少说也得有几十万贯。林公子肯以十分之三相许,还真是出手大方啊。”

    说着,她不冷不热地笑了下。

    十分之三的确不少,足够方家一辈子吃香喝辣,也能够支撑起漆园的重建改造。

    可换林公子这条金贵的性命,方金芝觉得还是有些欠缺。

    她在犹豫,一旁的方天定,心中却早已乐开了花。数十万贯,那得是多大的一笔钱啊,一间屋子都不一定存放得下!

    按照他的想法,如此天降喜事,就应该赶快答应下来!

    可毕竟解救林公子的事情都要仰仗妹妹,妹妹不表态,他虽内心激动,却也不敢贸然催促。

    方天定兴奋地搓着手,余光瞥见林阿贵的脸,顿时被吓了一跳,拧着眉毛说道:“妹妹,我看他快不行了,咱们还是先带他去找郎中吧。”

    林阿贵要是死了,没人传信,那这事不就没着落了?

    不行不行,必须得把他救活!

    方天定目光焦灼地看向妹妹,可方金芝还是沉默不言。

    她走回树下荫凉处,面色淡淡,垂眼看着依旧维持跪姿,却越来越虚弱脱力的林阿贵。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

    只听得“砰”的一声,林阿贵身子一斜,整个人重重倒在地上,双眼虚阖,一张脸苍白得如同死人。

    方天定心道不好,连忙上前查看情况,探了探林阿贵的鼻息,问道:“妹妹,这人是不是没救了?”

    转头,却进金芝就像是等待许久了一样,已经利索地背好鱼篓,拾起鱼叉。

    “辛苦哥哥把他扛回家中吧,只要不压到左肩便可。”方金芝微笑着说。

    她的语气平淡又笃定,却总让人莫名信服。

    方天定带着对这个“天相”妹妹十足十的信任,小心翼翼扛起了晕倒的林阿贵,和妹妹一前一后回到家中。

    进了屋,方天定先将林阿贵安置在自己床上。

    方金芝脱掉林阿贵的上衣,见他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疤。左肩上一道新鲜刀口,约有一指多长,还在汩汩向外冒血。

    “我去准备清水和干净的细布,麻烦哥哥找些金疮药来。”方金芝凝眉说。

    方天定一听便有些慌张,“家里的金疮药都给爹爹用完了,还没来得及买。”

    “这样吧。”

    方金芝道:“你先去隔壁李齐家问问,他从药铺做工回来,肯定给李大娘带了不少有用的药材,先问问他家有没有能治刀斧砍伤的草药,要是没有,再去漆园找帮工们借,他们常年劳作,这些药家中应该有备。”

    “好,我这就去!”

    想着那几十万贯钱,方天定飞也似地闪了出去。

    方金芝忙活一阵,刚开始给林阿贵清洗伤口,就见邵氏和方腊被屋里的动静吸引了过来。

    见一个陌生男子躺在自家屋中,还赤着上身,满身血污,两口子惊讶得几乎说不出话。

    “金、金芝,他是......”邵氏捂着嘴,支支吾吾地发问。

    “爹,娘,这人是我和哥哥从村口捡回来的。当时我们在捉鱼,见他身负重伤晕倒在草丛里,实在可怜,就把他给抬回来了。”

    “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是好事!”方腊用拐杖点了两下地,欣慰说道。

    他为人向来侠义,只看一眼,便知榻上之人武功高强,又不似绿林草莽装束,想来必定是位不小心落难的好汉。

    这样的人,当然要救!

    即便日后他的仇家找过来,只要不是官府,在堰村地界,他方腊也不会怕谁!

    “娘子,你去拿几贯钱,叫上邻居李大娘,一起到县城请位郎中过来吧。”方腊交代道。

    邵氏点点头,刚想转身出去,却被方金芝出声阻止,“不必请郎中,女儿的医术,治好他绰绰有余。”

    两口子亲眼见过女儿正骨的手段,对此自然是深信不疑。

    商量几句后,邵氏便把方腊扶回书房,自己留下给女儿打下手。

    不一会儿,方天定也脚步匆匆赶了回来,身后还跟着幞帽歪斜的李齐,两人手里都提着好几包药材。

    一进门,方天定就笑道:“妹妹,你可真是神了,一下就想到李齐会带药材回家!我到他家一问,果真有这不少!”

    方金芝乖巧一笑,心说李齐做工的那家药铺经营不善,药材滞销,掌柜放他们回家探亲,除了药材,还能有什么拿得出手的?

    不过是很简单的推测罢了。

    她将两人带来的药材都放在桌上,从中挑选出几种药草,拿去细细研磨成粉,混水敷在林阿贵的伤口上,又用细布替他将伤口包扎起来。

    不一会儿,血就止住了。

    “我写个方子,哥哥,李大哥,麻烦你们帮忙配好药材,煎一碗药汤给他喝。”

    “娘,他这身衣裳太脏了,您能不能去和爹爹商量一下,找件干净衣裳来让他先换上?”

    方金芝三言两语给每个人都安排了活儿,打发掉众人后,她又回到床边,开始在林阿贵的袖口,衣领,腰带等各处地方摸索起来。

    果然,在袖口缠绕的布带里面发现了一封书信。

    “这应该就是你受伤的原因了吧。”

    方金芝淡淡一笑,当即把书信拆开来看。

    看到“柴进”的名字时,她的瞳孔登时收缩起来。

    *

    是夜,邵氏把西厢一间客房收拾出来,将林阿贵挪到这里安歇。

    众人睡下后,方金芝又偷偷溜了出来。

    她在夜色中行进,不一会儿来到朱府门前。

    二更时分,街道上漆黑一片,唯有朱府灯火通明。

    昨夜府中闹鬼,二爷和丽娘一个晕一个傻,大夫人得知后便道是丽娘不详,又因她是二爷的宠妾,大夫人不敢擅自处置,于是下令将丽娘关进了府里最偏远的一间小柴房。

    其余的丫鬟婆子,家院小厮,谁都别想睡,全部参与轮流巡夜,以防鬼魂再次出现。

    方金芝在屋顶上眺望片刻,找到府邸中央最阔气的一间院子摸了过去,果然在正院卧房中见到了睡着的朱二。

    她故技重施,搬开几块瓦片,从屋顶跳入房中,像鬼魅一般动作极轻,落地无声,就连紧贴着站在门外的小厮都毫无察觉。

    方金芝几步来到床榻边,用冰冷的目光盯着床上的人。

    随后,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丝,闭眼深吸一口气。

    再睁开眼时,就仿佛变了个人似的,双目泛红,眼神惶然,像只收到惊吓仓惶逃窜的兔子。

    “二爷,二爷,你醒醒啊!”

    方金芝隔着被褥推了推朱二。

    朱二本就睡得浅,听到声音立马睁开眼睛,呆呆地瞪着方金芝看了好一会儿,才动了动嘴唇,诧异道:“是你?你是...堰村方家的小女儿?”

    “正是我,二爷。”方金芝紧张地搓着袖子,小声答道。

    朱二从床榻上坐了起来,一脸纳闷,“你是如何进来的?来我府上做什么?”

    看到来者是人不是鬼,朱二安心了不少,可疑惑却丝毫未减。

    他和这个小娘子只有过一面之缘,她夜访自己的卧房,这怎么想都想不通啊!

    方金芝红着眼睛轻叹一口气,“我是瞒着爹娘哥哥偷偷跑来的,也曾学过些三脚猫功夫,所以爬上屋顶,顺着一根麻绳滑了下来。”

    她指了指屋顶上的洞,朱二望了过去,见那里果然垂下来一条麻绳,便了然地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可是小娘子,你来找我有何事?”

    要是放在过去,这小娘子三更半夜自己找上门,朱二必定是喜出望外。管她来做什么,到嘴的鸭子,先吃进嘴里再说!

    可现在他被神仙盯上,只觉得一举一动都受人监视,生怕惹了神仙一个不高兴,又现身将他吓个半死,所以一点歹念都不敢有。

    朱二身上锐气全无,只敢讪讪一笑,僵直着身体一动不动,老实得像个木头人。

    见他如此,方金芝心中好笑,面上却依旧一脸愁容。

    她欲言又止地望了朱二一眼,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缓声说道:“不瞒您说,小女子今日来寻二爷,正是因为听说了朱府近来发生的怪事。”

    说着,她从袖口摸出一个东西放在手心,掀开外面包裹的布,捧到朱二面前。

    那是一个用木头雕刻而成的佛头,手掌心差不多大小。嘴巴大张,表情狰狞,上面还染了些不知是什么的暗红色痕迹,看上去极其怪异渗人。

    “不知二爷可曾见过这个东西?”方金芝问。

    朱二伸长脖子过去一瞧,两只眼睛顿时瞪得老大,连连后缩,下巴上的肉抖了好几抖,大喊道:“拿走,快把它拿走!”

    喊完之后,他双手抱头,两只眼睛紧紧闭上。

    过了会儿,才恢复了些理智,颤抖着声音说道:“这个东西我见过,昨夜府中闹鬼,那鬼魂临走之前...就、就丢下了一个一模一样的佛头。”

    回忆起撞鬼的经历,朱二浑身打了个激灵,小眼睛里写满了恐惧。

    “你...你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这是鬼魂的东西?”

    方金芝佯作惊讶,手腕一颤,将那佛头丢了出去。

    抚着胸口,她缓了缓才道:“怪不得...怪不得我会做那样的怪梦。”

    “什么怪梦?”朱二赶紧问。

    方金芝用复杂的眼神看向朱二,就像在看着将死之人一般。

    梦的内容似乎很难启齿,她犹豫再三,在朱二几次催促之下,才徐徐开口讲道:

    “我梦到了那日和二爷在香积寺争执的场景,但不同的是,梦里我们争执过后,一旁的佛像也开口说话了!佛像说你不敬庙堂,作恶杀生,犯的是五逆十恶罪,本应将你抓到阴曹地府,先扔进热锅里油炸,然后投入血池中泡上几天几夜,再捞出来,放到火山中被烈火焚烧,最后倒挂着绑在木桩上,被小鬼们用刀锯成两半......”

    方金芝越说声音越小,浑身哆嗦,看上去也是害怕得不行,“但佛像又说,因二爷前世是个大善人,广做善事积下了不少功德,所以功过相抵,可以网开一面,只要你余生能通过忏悔和随喜来消除恶业,死后便可以不必受此等酷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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