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梁山(一)

    “官家要南巡?”

    方金芝坐在街边的茶铺,要了碗热茶汤,作好奇状问茶博士道:“博士可知道是因何缘由吗?”

    “嗨,还能是为何!”

    茶博士笑笑,将茶汤送来,“当然是因为咱们这里开出了百年不遇的凤鸣花喽!凤鸣花象征凤凰,而凤凰又只栖息于太平清明之地,凤鸣花开,乃是天降祥瑞,据说官家得知此事后龙颜大悦,赏了江南一带许多官员,还立刻下旨南巡。

    说来也怪,咱这青溪县离东京那么远,不过是村头开了几朵花,这事怎么就能传到官家耳朵里了呢?真是稀奇,稀奇!”

    茶博士将茶碗放下,便摇头晃脑地离去,到别的客人跟前忙活。

    方金芝品了一口茶,只觉得寡淡无味,垂眼一看,见茶水浑浊,上面还漂浮着几片灰蒙蒙的叶子,顿时就不再觉得口渴了。

    她撇了撇嘴将碗放下,看都不再看上一眼,从袖口取出几个铜板拍在桌上,又扭头问茶博士道:“茶博士,这里有二十文钱,可否借纸笔与我一用?”

    茶博士笑呵呵地收了铜钱,很快取来纸笔。

    方金芝迅速写好一封书信,便拎起行囊离开,行至驿站,将信寄回了堰村家中。

    虽然村口凤鸣花早已凋零,但圣驾南巡,难保不会好奇去附近查看一番。

    皇帝出行,必然会有大批禁军随行。

    漆园闭塞,且占地广大,因而即便是村子里的百姓们,也不知道被漆树林包围着的园子深处,究竟是怎样一番景象。

    但以防万一,她还是需要提醒爹爹和兄长谨慎行事,切不可与禁军正面冲突。

    信寄出后,方金芝整了整行装,便跨马一路北行。

    秋高气爽,气候适宜,方杰为她挑选的马儿又肥壮健硕,不到一月时间,她就抵达了郓城县。

    时值中秋,郓城县的大街小巷人头攒动,处处张灯结彩,车水马龙,好不热闹。

    方金芝进城后不久,天色便渐渐暗了下来。

    她牵着马儿缓缓前行,一路观赏着热闹繁华的县城街景,看到无数郓城百姓因佳节而喜悦的笑脸,想起本该富庶的苏杭两地民不聊生的惨状,莫名感到一阵讽刺。

    今日已晚,方金芝随便在郓城县寻了家客栈落脚,一夜无事。

    次日一大清早,她换下了骑马的胡服,穿着寻常女子的罗裙上了街,一路问路来到县衙门口。

    县令老爷此时并没在审案,县衙大门紧闭,门外也无人把守。

    方金芝在路边茶铺坐下,安静等待了好一会儿,终于瞧见一个文笔吏模样的年轻男子从县衙里推门出来。

    她赶紧起身,跟着那人走出去半条街,才追了上去与他搭话,“前头那位官人,请等一等!”

    那文笔吏步子一顿,扭头看了过来。

    方金芝笑意融融地问:“这位官人,我是睦州青溪县人氏,到贵县来投奔一位远方表舅。只是途中弄丢了书信,不曾记得表舅的住处,只记得表舅在郓城县衙为吏,不知您能否帮个忙,助我寻到表舅的住处?”

    文笔吏闻言挑了挑眉,“哦?不知姑娘的表舅姓甚名谁?”

    “表舅姓宋名江,听说是在郓城县做押司。”方金芝客客气气地回答。

    话音落下,那文笔吏却发出一声嗤笑,“宋江?”

    他冷笑道:“小娘子,你来晚了!那黑宋江早已不是什么押司了,他如今是犯了杀人重罪的犯人,潜逃在外,连官府都寻他不得!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快些寻别处投奔吧。”

    果然还是晚了一步。

    方金芝心叹一口气,学着当朝女子的礼节给那文笔吏施了一礼,便转身离去。

    刚走两步,忽然听到身后响起另一个陌生男人的说话声:

    “呦,文远兄,好久不见,近来可好呀?”

    方金芝回头,见方才与自己说话的那个文笔吏正在与另一个年轻男子交谈。

    那句“文远兄”,正是年轻男子唤文笔吏的称呼。

    “文远兄...张文远吗?”

    方金芝轻笑一声,终于明白了文笔吏刚才那一声冷笑的含义。

    原来此人就是张文远啊。

    这张文远原是宋江的同僚,二人情同师徒,往来密切。后来渐渐的,张文远就与阎婆惜有了私情,并在阎婆惜被杀后,撺掇阎婆状告宋江,企图置宋江于死地。

    方金芝站定,仔细打量了张文远几眼,这才发现他的确如书中所写,是有几分眉清目秀的。

    话说,这人后来的下场是什么来着?

    方金芝回忆着书中内容,却发现丝毫找不到与之相关的情节。

    阎婆报官后,张文远曾多次劝说知县将宋江捉拿处死,但因知县素来与宋江交好,又有朱仝雷横二人在县里周旋,所以最终没能得逞。

    宋江九死一生,慌忙逃命,他很可能并不知晓自己被阎婆状告是经张文远撺掇的,也不知道张文远几次三番地阻挠知县老爷放过自己的歹毒行径。

    所以并没有来得及对张文远做什么。

    按理来说,从后面宋江说什么也要杀死黄文炳的举动来看,若他清楚了张文远所做的一切,应该也会很想要杀了他才对。

    方金芝心里有了些计较,却没有立即行动,而是保持着半条街的距离,一路尾随张文远回到住处。记熟了路线后,才又若无其事地返回了客栈。

    她在客栈歇了一下午,直至深夜。

    客栈掌柜送走最后一位醉酒的客官,顺手将大门落了锁,一脸疲惫地打着哈欠回到自己房中,白日里喧嚣热闹的客栈归于寂静。

    须臾,黑暗中里传出“吱呀——”一声。

    方金芝推开客房老旧的木门,发出了干涩难听的响声。

    她从半开的门缝里侧身闪了出来,已经重新换上了骑马的胡服,为了掩盖真容,帷帽之下又戴着一层面纱,遮去了大半面容,只露出一双黑亮亮的眼睛。

    小心翼翼沿着木梯走到一楼,方金芝摸黑找到后院马棚,牵走了属于自己的那匹深棕色马儿,安静无声地离了客栈。

    一人一骑,一阵风似的刮过几无人烟的街道。

    不多时,停在了张文远的府邸门前。

    方金芝将马儿拴好,而后纵身一跃翻过院墙,脚尖轻点落地。

    张文远居住在一户独门小院中,位置虽不算偏僻,但家中似乎只有他一人,令方金芝的行动易如反掌。

    方金芝悄悄潜入卧房,看到床榻上熟睡的人影,她系紧自己脸上的面纱,随后便抬手放出了一阵迷烟。

    迷烟是她离家前特制的,能够在片刻之间致人昏厥。

    方金芝等了半盏茶功夫,上前在张文远身上踹了一脚。

    床上的张文远纹丝未动,连一丝哼唧声都没有。

    方金芝一撇嘴,用黑布将张文远的头包了起来,一边包一边说道:“小子,这事可不能怪我,要怪只能怪你自己多行不义了。”

    其实以方金芝的观念来看,并不觉得阎婆惜因不喜宋江而转恋张文远的行为有甚不妥,毕竟她是从以女为尊的世界而来。

    在天澜国,一个女子莫说同时拥有两个丈夫,即便是七个八个,只要能养得起,就没什么问题。

    但这张文远过去毕竟曾是宋江的徒弟,应当饱受宋江照顾,自己的恩师蒙难下狱,他非但不想办法搭救,反而落井下石,的确也能称得上是“不义”了。

    想到这里,方金芝将袖口藏着的尖刀取了出来,用锋利的刀刃抵在了张文远的脖颈上,开始慢慢用力向下压去......

    鲜红粘稠的血液开始顺着刀口渗出,只要再加重一点点力度,张文远这条命就会交代在自己手上了。

    可方金芝眨了眨眼睛,却犹豫了。

    “唉。”

    片刻之后,她叹了一声,收回尖刀,“算你小子运气好,让你再多活几天吧。”

    倒不是她心软,只是突然想到,万一宋江到时候想亲手结果了张文远呢?

    虽然带着个活人赶路比带着死人要麻烦的多,但...还是暂且留他一条性命吧。

    方金芝站直了身子,闭眼深深地运了一口气,而后弯腰将张文远从床榻上扛了起来,转身走出了屋门。

    张文远的身体被方金芝像捆绑货物一样绑在了马背上,而后她自己也翻身上马,沿着郊外小路径直出了郓城县城。

    多了个身材高大的张文远,马儿显得有些力不从心,虽然路上走走停停,但终究还是比步行赶路的宋江一行要快。

    方金芝沿着去沧州方向的道路一路打听,终于在四日之后追上了宋江。

    秋末冬初,空气里渐渐有了几分寒意。

    方金芝找到宋江的时候,他正和弟弟宋清在官道附近的一处酒家用饭。

    此处官道地势平坦,四周无树无山,只有漫漫的黄土平原和稀稀疏疏的几块农田。

    因为没有山脉隔档,所以北风格外肆虐,吹得酒家旌旗发狂似的舞蹈,不停发出猎猎的声响。

    方金芝抵着寒风走到门口,轻盈地跳下马,高喊了声:“店家,住店!”

    小二听到喊声,答应着跑了出来,从方金芝手中牵过缰绳,看到马背上像死了一样一动不动的男人,又不由得猛地一怔,“这...这......”

    “哦,这是我哥哥,吃酒吃多了。”

    方金芝微微一笑,“我们今晚要留宿,劳烦店家先将他扶进房里去吧。”

    小二了然,拍了拍胸脯说道:“原来如此,客官放心,包在小的身上了!”

    说罢,小二便牵马离去。

    方金芝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抬脚走进店中。

    酒家位置偏僻,加上天气恶劣,此时只坐了两三桌客人。

    方金芝刚进门,就有一个低沉沙哑的男子声音传进她的耳朵:

    “柴大官人来信催促,说想快些见到哥哥,若是需要,他可亲自策马来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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