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班里有人专门负责拿信件的，叫赵旭，是班上个儿最高的同学，无论站着还是坐着都是班里最显眼的一个。今天上午没课，李玉就在教室里自习。因为第二节课间时间长，一般赵旭都是在这个时候去学校收发室拿信。因没课班里人不多。李玉也有几个不错的高中同学在石城，只是不同学校，有时会通信。

    下课的铃声响起了，同学们三三两两地都到走廊里休息。李玉去了一趟卫生间，回到教室。刚坐下，赵旭从门外走了进来，径直走到李玉跟前，把信放在桌上，看了李玉一眼。一般赵旭送信都没什么表情，放下就走。拿信时间久了，谁有哪里哪个学校的同学基本都了然于胸，所以有新地址的来信就会让人多看两眼。

    这是封牛皮纸的信封，颜色不算深，一般大学使用的信都是白色信封，李玉拿起信看到右下角的陆军学院，就知道是谁来的了。封面上是刚劲有力的字体，翻到后面，是个三角形蓝色的章，这是部队免费信件的标志。自从新年晚会后，她和王永刚没再联系，一直忙于上课和复习。

    李玉撕开了信封，抽出信纸，映入眼帘的除了黑色的钢笔字外，左下角还贴着白色的雾凇，应该是从书签中剪下来的。“还挺有趣的，不像外表那么严肃。”李玉心想。

    李玉：

    你好。元旦一别已半月有余，你还好吗？新年过后特别忙碌，要上课要训练。告诉你个好消息，我在手-枪比赛中获得第一名。

    虽然训练上课很忙，但脑海中时常出现那个红色的倩影，她已深埋在我的心里，时时激励我前行。

    最近正在看海明威的短篇小说，很喜欢《乞力马扎罗的雪》，不知你喜欢看什么书？

    希望收到你的来信。

    王永刚

    当李玉看到“红色的倩影”这句话时心里甜丝丝的，嘴角也掩饰不住地翘了起来，随后又偷偷的看了看左右，见并没有人注意自己，才坐直了身体，把信纸折了起来放回信封里，放到书包里面的最下面。

    下午买了信纸，李玉专门挑了右下角有粉色天使图案的信纸，准备晚上自习时回信。

    王永刚：

    你好！很高兴收到你的来信，首先祝贺你获得手-枪比赛第一名，你真了不起，希望你成为神枪手！说起神枪手，突然想起电影中的画面，枪抬起人倒地，英雄凯旋归来。

    我也喜欢海明威的小说，真男人书写，没有废话，干脆利落，即使没有对话，也是动作先行。《乞力马扎罗的雪》很好看，我喜欢这篇小说的写作手法，在现实与回忆中穿插进行，很特别。

    李玉

    与王永刚合唱《你最珍贵》时的默契让李玉难以忘怀，当看到王永刚转身面对自己的时候，突然觉得跟他站在一起是那么地和谐和坦然。李玉不知道这只是对他军人身份的崇敬，还是对这个人的喜欢，也许两者都有。王永刚的来信让她更加想要弄清楚。

    是的，王永刚的外形是一般女生都喜欢的，可是李玉要找的不仅仅是外形上的喜欢，是要心灵上的共鸣。这是她又想起了那个经常做的梦，她在天上飞呀飞，想找个落脚的地方，可是一直找不到。不知穿越了多少村庄，多少院落，就是找不到自己要去的地方，至于要去哪里，可能李玉心里也没有明确的方向。这个飞翔的梦每隔一段时间就做一次。

    有一次李玉对默白说起来，默白煞有介事地跑去图书馆，结果找了半天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最后自做主张地说：“反正不是坏事，我都想会飞呢，多么自由自在呀，想去哪儿去哪儿，不用买票，不用花钱，多美呀。”

    今天下午有个讲座，是由从北京请来的哲学教授主讲，题目是《改革开放新形势下的哲学思索》，李玉想去听，默白当然也要去。她们俩虽然是死党，却有截然不同的性格，李玉是那种外表温柔内心执着的人，而默白是个干脆利落想啥说啥的人，想干就干，绝不拖泥带水。所以有时候李玉自己拿不定主意时就会征求默白的意见，经她一分析瞬间豁然开朗了。

    讲座的地点就在阶梯教室，阶梯教室的好处就是越坐在后面视线越开阔，一点不影响看黑板，李玉和默白进去的时候前面已经没有座位了，每次从北京请来的教授讲座都是座无虚席，学校为了开阔学生的视野经常请些外地知名教授学者来师大讲座。李玉和默白走到中间的座位，十几分钟后，系主任和北京来的教授走进教室。系主任做了简短的介绍，李玉只记得前边一大堆的头衔，具体是啥没记住，反正都很牛。

    教授走向讲台，他满头银发，瘦削的身材，红色T恤扎进了蓝色牛仔裤里，皮肤有点苍白，但眼睛却熠熠闪光。这身装扮对于年轻人来说都是很时髦的。李玉叹到：“真不愧是北京来的，咱们学校的老教师可没人敢这么穿。”

    改革开放，使人们有了更多的选择，也有了更多的思考，我该怎样度过这一生？人怎样活着才算有意义？这在全国都引起了轰轰烈烈的讨论。老教授的讲座，并没有给予一个确定的答案，但是给了人们更多的思考和更广阔的空间。

    快到期末考试了，各科的课也都差不多结束了，剩下的就是复习了。下课铃想响了，李玉不想出去，呆在座位上和后面的同学聊天，默白跑了出去，进来时手里摇着一封信，在李玉面前晃了晃，放在了桌上。

    “又来信了，嗯？”

    “嗯。”李玉肯定地答复。

    “快看看说了啥？我给你参谋参谋！”

    “你倒比我还急！”

    ”我好奇呀，再说你是我最好的同学，怕你遇到陈世美呀！”

    李玉撕开信封，拿出信纸，信很简短，说他们宿舍同学这个周末要去沱沱河上滑冰，是坐在木筏上的那种，谁都可以划，邀请李玉和同宿舍的同学一起去。

    看完信李玉问默白想不想去，默白的体质是全宿舍最好的，而且协调能力特别好，她的体育成绩都是全班女生中最好的，所以无论什么运动都来者不拒，当然拍手叫好。

    “回宿舍再跟他们商量。”李玉说道。

    “我觉得问题不大。”默白回应道。

    中午吃饭的时候李玉把王永刚的邀请向全宿舍宣布，小七率先不同意。

    “我可不会滑冰，去了只有摔跤的份。”

    “给你安排一个大帅哥当教练，怎么样？”默白最喜欢开小七的玩笑。

    徐苑一般周末都回家，最大的原因是回去改善伙食。李玉看着徐苑，“大姐，”徐苑看着那微笑的眼神，“某人有没有私信心哪？”

    “老大没正经，哼。”李玉委屈地哼了一声，

    “人家可是邀请宿舍全体人员呢。”

    “哟，有人不打自招了。”徐苑说着笑了起来，其他人也都跟着起哄，李玉的拳头捶向徐苑，徐苑起身就跑，二人在狭窄的宿舍里你追我赶，最后还是被李玉逮着了。

    “我同意，牺牲我回家的时间，这总可以了吧？”徐苑举起双手。

    一番打闹之后最后一致同意，这个周末可有得玩了。

    周日早晨，全宿舍集体早起，小七在睡梦中被叫醒。因为沱沱河在郊区，离学校较远，再说要等王永刚他们来了一起去。

    时钟指向了八点半，这时门外想起了当当的敲门声。

    “来了”小七说着打开了门，王永刚站在门外。

    “你好。”

    “你好，解放军同志！请进！”小七一本正经。

    “不了，他们几个在学校大门口等着，我过来看看你们准备好了没有？”王永刚一边说一边朝里望，正好李玉也温柔地望向他。

    “差不多了，进来坐吧。”李玉热情地说到。

    “谢谢!那我先去大门口，你们准备好再汇合吧。”王永刚说着招了招手，扭头走了。

    周末的早晨学校里没什么人，平时热热闹闹的学校有点冷清。站在大门口，王永刚他们显得格外醒目，这身军装到哪都是存在感极强的。

    王永刚几人朝学校里面看去，迎面走来了李玉和她的同学们。虽然是冬天，周围树木干枯，楼群也是无精打采的，但李玉几个的穿着却格外鲜艳活泼，李玉最喜欢红色，上身穿了一件大红的连帽棉服，有帽子却没戴，戴了一件粉红色的针织帽子和同色的围脖，里面是白色的高领毛衣，手上戴着黑色的尼龙手套，五指分开，好活动的那种。默白则身穿宝石蓝的棉服，黄色的内搭，也是耀眼的很，徐苑比较内敛，暗紫色的棉服，灰色的裤子。这样五彩斑斓的色彩配上青春洋溢的脸，让人想不多看几眼都不行。

    两拨人汇合后，坐上去北郊的车。因为是周末，时间又早，所以车上人不多，空座很多，男生们坐一起，女生们坐一起，不时想起小声的笑声。

    沱沱河流经石城北郊，旁边不远有个村庄，冬天没有农活，思想活络的人就在河边摆上几个冰筏子出租给来滑冰的人，这种冰筏子是用木条钉在一起，左右两边各按个扶手，人盘腿坐在上面，左右手各拿一节木棍拄在冰上，双臂向后用力，人就向前滑去，任谁都可以滑，但要掌握好方向，有点像划船。

    北方流传着这样的顺口溜，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五九六九沿河看柳，七九河开，八-九雁来，九九加一九，耕牛遍地走。三九四九正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所以也是河水冻得最结实的时候。现在正是四九的时候，滑冰的好时候来了。

    一行人做了将近一个小时的车，下车又走了一会，就到了沱沱河的边上。离老远就看到沱沱河面上白花花地蜿蜒北上，两边有一人高的堤坝，堤上种着柳树，到了夏天柳树绿了绝对是一道美丽的风景。这时堤上有几个人正揣着手，来回走，边走边跺脚，活动一下不至于冻得发麻。

    李玉她们走上了堤坝，每人租了一个冰筏，租筏的老乡告诉她们在就这一片儿滑，不要滑远，这边冻的结实。王永刚从小就会玩这个，所以担起了教练的职责。讲完后几个男生先示范，等他们滑回来，女生们在边上也跃跃欲试，拿着筏下去了。

    一个男生带一个女生，正好五组，隔开距离。王永刚很自然地招呼李玉，李玉小时候玩得不多，老家那边男孩子经常玩，也有很多年没滑了，记得小时候大多是看小男孩们，一个个争强好胜，冰面上就成了男孩儿的天下。

    男生们扶女生坐好，王永刚对李玉说：“一开始先慢慢滑，等熟悉有感觉后再加快速度。”

    “好，我跟着你。”李玉点头道。

    李玉在靠近河堤这边，向右飚着王永刚，王永刚则向左注意李玉，慢慢滑了几下，李玉就找到了感觉，能跟上他的步伐了。王永刚看李玉渐渐滑顺手了，就稍微加快了速度。二人齐头并进，一红一绿，在白茫茫的冰面上前后穿梭。李玉想起了那个梦境。这次不是孤独一人，不知怎么的，和王永刚在一起李玉心里很踏实，很从容，不再是寻寻觅觅无法落脚。

    一个来回了，到了起点，王永刚看了一眼李玉，只见她笑着扬了下头，王永刚会意，二人转头准备调转方向，结果李玉慢了一点，二人撞到了一起。王永刚赶紧伸手抓住李玉冰筏的扶手，就这样两人的头还是碰到了一起。李玉捂着头疼得直咧嘴，王永刚的头也被振了一下，但还是伸手扶住了李玉的胳膊，关切地问“撞疼了？对不起！”脱下手套，要查看李玉的伤势，李玉把头偏向一边，躲开了。王永刚看着李玉，不知该怎样安慰。

    李玉的头还疼着，可胳膊还被王永刚握着，虽然隔着羽绒服，仍然感到了他的温度，过了一会儿，疼劲儿过去了，见王永刚还不撒手，就瞪他一眼，娇羞地冲王永刚喊；“你是铁头吗？怎么这么硬啊！”

    王永刚不好意思把手拿开，“给你个权利，你想怎样扯平都行！”李玉看他歪着头，挑着眉，单纯地像个小孩子，反倒笑了，“去你的！”

    王永刚不滑了，陪着李玉。“还疼吗？”关切的眼神充满担心。

    “不怎么疼了，还有点木木的。”

    他们两走到堤坝上，“我给你唱首歌，算是赔罪。”王永刚想讨好李玉。

    “我踩着不变的步伐，是为了配合你的到来，在慌张迟疑的时候，请跟我来。”

    “带着梦幻的期待，是无法按耐的情怀，在你不注意的时候，请跟我来。”一边唱，王永刚伸手去牵李玉的手，她膘了一眼河面，笑着甩开了。二人又跑下堤坝，滑了起来。

    这感觉真像歌里唱得，“像风一样自由。”而且身边还有兵哥哥相伴，李玉什么也不想，专注于滑行，手不放松，稳稳坐着，同时用眼的余光膘着旁边的王永刚，美滋滋的心情全写在脸上。

    徐苑是城里人，从小没见过身边的人盘腿坐，个子又高，一开始有点坐不下去，腿有点硬。郝运是个有耐心的人，一遍遍示范讲解，徐苑眼睛早就会了，无奈腿和眼不同步，在练习了几次后，也能滑了，只是方向掌握不好，滑着滑着就偏了，反正影响也不大。

    最有意思的是小七，小七不仅人长得瘦小，连胆子也是小的。总是不敢自己滑，最后和斯奇达成协议，答应斯奇中午饭把自己的肉分给斯奇，自己则用长长的围脖把两个冰筏栓在一起，让斯奇带着她滑。她倒是美了，可苦了斯奇，当了苦力。最可笑的是虽然两个冰筏栓在一起，却并不同步，方向也难以掌握，一会儿两人撞在一起，一会儿小七又歪向旁边，最后斯奇不干了，还是让小七自己滑，倒也能勉强滑一段，慢慢悠悠的。

    玩了一个多小时，女生都累了，停下来歇着，男生还都意犹未尽，干脆几个男生来个比赛，女生当裁判加拉拉队，大家一起玩得不亦乐乎。

    欢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不觉已到了中午。肚子也有点饿了，早晨那个馒头和那一碗稀饭早就没了踪影。几人收拾起冰筏，还给老乡，问他村里哪儿有吃饭的地方，老乡说有一家“大嫂饭店”，做的都是家常菜。

    到了村里边走边打听，终于看到了老乡说的“大嫂饭店”。走进店里，一个脸色黑红的中年妇女忙招呼他们坐下，这大概就是那位店主大嫂了。大嫂说话听逗的，有点家乡口音的普通话。店里只有七八张桌子，一桌最多可以做四个人，墙上贴着风景画。

    大嫂家的招牌菜是小鱼贴饼子，锅里淖一

    锅小鱼，锅的上边缘贴上玉米面的饼子，李玉见奶奶做过，玉米面活好后，右手崴一块面，左手在碗里沾点水，是为了玉米面不沾手，然后在左右手里来回倒几下，一个长的圆柱形就好了，接着左手往右手上一按，一个带着手印的玉米饼子就成了。这时锅已经热了，右手半托着饼子斜着按到锅沿上，盖上锅盖，咕嘟上十几分钟，一锅香喷喷的小鱼贴饼子就出锅了。

    当大嫂端上来的时候，满屋飘香，鱼的香和玉米饼子的焦香全部往人的鼻子里钻，弄得几个人更饿了。

    “这鱼是我们家那口子从冰窟窿里砸出来的。”大嫂自豪的说。

    “怪不得这么香呢，大嫂，谢谢你，也要谢谢大哥。要不我们上哪去吃这等美味呀。”李玉发出由衷的感谢。

    大家吃了起来，李玉吃不了一个玉米饼，掰了一半，递给旁边的王永刚。而小七也兑现了诺言，夹起两条鱼放到斯奇的碗里。

    “我可是守信用的人哪。”

    斯奇倒是不好意思了，也夹了一条鱼给小七，“嗯，你有这句话就行了。”

    最后的小拨鱼也是李玉的最爱。这拨鱼不是真鱼，在碗里搅一晚碗面糊，用筷子沿着碗边一抹，下到锅里形状像鱼而已，再用香椿的嫩芽同煮，打上一个鸡蛋，上面飘着一层蛋花。大嫂说，这香椿是她煮好晾干冻起来的，现在拿出来可比当初的香味还浓呢。在冰天雪地的时候来上一碗热气腾腾的拨鱼，不仅身体暖了，这心里更暖。

    “有朋友，有爱人（暂且把王永刚当成是爱人吧），听着暖心的话语，吃着香喷喷的美食，还有什么比这更幸福的呢？

    吃得差不多了，忽听徐苑说：“现在正流行对结友好宿舍，不如我们也来赶个时髦怎么样？”

    徐苑看向王永刚和李玉这边，李玉也看着王永刚。

    “这好啊！我看我们民主表决，同意的请举手！”王永刚率先举起手。

    “全票通过！518和316缔结友好宿舍。”316是王永刚他们宿舍号码，大家齐刷刷举起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笑着。

    “友好宿舍标语：‘同舟共济，友谊长存！’郝运喊了起来。

    “干杯！”大家端起水杯，以水代酒，完成了这简短的仪式。又选出王永刚和李玉分别担任各自宿舍的联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