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mIV.010

    香槟色宝马扬长而去,像提上裤子不认人的渣男般,尾气没留分毫。

    半分钟前黎初漾接到电话,酒吧消防检查不过关,需即刻前往解决。

    她没有任何犹豫,匆匆对两人表示歉意,拎包跨进自己车的驾驶位。

    还真是.....掉进钱眼里了。

    萧阈盯着消失的车屁股,倏地低笑出声,单手打转方向盘倒车入库,利落下车。

    墨镜摘了,他浅浅瞥向林魏赫,“走吧,叫上孟博一起吃饭。”

    语气懒洋洋,把握恰到好处的分寸,听起来舒散适意,完全没有愤怒的情绪。

    林魏赫食指抬起眼镜,掐了掐鼻梁,“不问我?”

    萧阈如过去一样手臂搭他的肩,往前走。

    目中跌宕起伏,嘴角擒着的笑意分毫未减,“你对她又没想法,问什么?”

    林魏赫停下脚步,顿了顿,挥开他的胳膊。

    他双手插兜,唇边松松牵住一抹笑,眼梢不安分飞挑,但目光压得结实。

    很少人,能把骄傲恣意的神态和骨子透出的压迫感融合得那么好。

    萧阈就是这样的人。

    他的精明多智往往不动声色。

    林魏赫看着萧阈,终于明白为何过去七年心中那份感情含蓄如斯,他一回来,那些缭乱躁动再无法料理妥当。

    有些秘密适合烂进肚子里,他没打算挑明说:“来莲花林是因为今天孟博叫我来吃饭,说阿拉蕾也在,其实我没反应过来阿拉蕾是什么,但他说你当初托他从日本寄回来的帽子,我就知道原来是黎初漾。”

    说完,林魏赫整理袖子,眸光捉住一根极细的头发丝,用手指勾绕握进手心。

    萧阈观察入微,眸中笑意消散了。

    从口袋拿出烟,敲出两支递一支给林魏赫,一支反手送进唇间,他低头,右手摩擦火石,风太大,只能用掌拢住细焰。

    语气和白烟般不明晰,“看不出来挺八卦啊你。”

    “后来的钢笔是你送的吧。”林魏赫话锋一转。

    那是萧阈第一次体验嫉妒。

    “对。”他坦荡承认,想起更重要的事,掏出手机打开外卖平台。

    “黎姐你的中饭到了!”

    听闻黎初漾回头,看到慕雁拎着两大包餐食,疑惑道:“我还没点外卖呢。”

    “那可能是你粉丝送的吧,之前不是也有这样的状况吗?“

    确实有。

    有时公司直播完收到外卖,多人份,未署名,菜肴意外合乎口味。

    热心粉丝让她心尖暖融又无奈,“你先拍张照发给我再吃。”

    “好勒,”慕雁照做,关心道:“黎姐,你也来吃嘛,大冬天一会儿就冷了。”

    “你们先吃,我还不饿。”

    黎初漾满目愁容地仰头望向天花板,心里把上任老板骂得狗血淋头。

    酒吧场地是十年前的建筑,当时消防手续多办靠走关系搞虚假合同办的,设施、楼间距、水压成为大问题。现在改造装修,要按新规范、新设计施工,设计管道,装喷淋、报警器,难度不是一般大。

    要命的是,还得多支出几十万。

    她和薛之宁王霏三人占酒吧60%股份,另外40%出资由原先酒吧散户股东以转让和器材费用抵消。

    那些人年龄大,平时倚老卖老偷闲,黎初漾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自己包揽工作,谁想他们不止不愿再掏钱,非说按照以前老办法,塞红包应对检查。听到这些托词她忍不住了,大骂他们是一群牛鬼蛇神,用钱糊漏洞,万一真出事,大家一起蹲局子不说,全都是杀人凶手。

    话里话外一点面子不给,黎初漾平时安排工作井井有条,温声细语,团队的人哪见过她这样凶狠泼辣,愣没拉住,只能噤声站在旁护着,怕双方打起来。

    就这都没用,老家伙们看黎初漾年纪轻轻又是女的好欺负,两手一摊死皮赖脸就是不掏钱,拍拍屁股直接走人了。

    黎初漾向来事事展望前景,想到以后若遇到突发状况,绝对验证“道不同不相为谋”这句老话。

    于是现下独自唉声叹气,哪里吃得下饭。

    事儿不解决,酒吧开业遥遥无期。

    到底还是钱的问题。

    整改消防的钱不难筹,推广费十五万,多接几次商广,直播一两次基本没问题。但让老家伙们滚蛋是一笔不菲的费用。

    王霏家四位老人钱得留着备用,薛之宁大手大脚惯了兜里没几个子。

    找她们没用,索性等找到法子解决再相告。

    慕雁拍的照片发来了,顺手发朋友圈感谢匿名粉丝,她囫囵扒几口饭,焦躁和压力同增,转身出酒吧到旁边便利店买烟,按照记忆的价格付款。

    播报:到账20元。

    “妹儿,多久没买烟了,八度涨价到25元了!”

    “抱歉抱歉,这就给补上,再帮我拿瓶摩卡咖啡吧。”

    店主好心送了只火机,黎初漾道完谢拿着买好的东西,缩进酒吧门口角落,不想让任何人撞见自己的窘境。

    太久没抽烟,还没咽下去,化成浓烟呛出来,她咳得脸潮红,将烟掐在指间,握着手机依次点开各大银行APP查看活期可调用的资金,又点进借贷界面,仔细算额度之下的利率。

    这时工作号微信弹出条通知。

    4RealMe:【你应该知道品牌联名的价值随社会形象变动,我可以支付推广费用,但如果初黎账号在合作期间引发舆情,不止影响Thousand faces,还会影响到4RealMe。因此,签订合作协议前,我需要和你明确双方的权利和义务,避免不合理的负面事件和不良记录影响到品牌商誉。】

    之前莲花林,第一反应这哥发癫,上一秒跟人欠了他百八十万,下一秒卖弄风骚,这会儿又开始说莫名其妙的官话,精神状态堪忧。

    暗戳戳说谁生活作风不良呢?黎初漾无语地敲下行回复。

    Thousand faces:【下次见面详谈。】

    4RealMe:【在此之前请你保持与我的良好沟通和协调。】

    她没空理会没心思撩人,捻灭烟丢进垃圾桶,继续计算贷款利息,现在的文字陷阱比大学时期多,谨慎为好。

    倏地,想到他在副驾驶笑得露出白尖虎牙的画面。

    黎初漾撑着头,回味、细细琢磨。

    这哥无疑非常有钱,那辆车至少百来万,若拉他顶替老家伙们的位置,随之附赠LCC免费宣传,成员演出聚会的地点等等。

    问题在于工作与感情挂钩挺麻烦。

    事情琐碎繁杂,她想得脑袋胀痛,屈指敲太阳穴。

    电话进来,是薛彬,想了想按下接通键。

    音筒传来讥讽笑声,“我提到萧阈,你就肯接我电话了是吗?你和林魏赫在一起假的吧?你高中那么喜欢萧阈怎么会和他好兄弟在一起。”

    “你到底想说什么?”黎初漾声音发冷。

    “你说我不了解你,我就想告诉你,你看别人的时候,我也在看你。漂亮皮囊和附加价值,高中的黎初漾两样都没有,不是吗?”薛彬的声调飘高,听起来尖酸刻薄,“你和萧阈、林魏赫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只有我能对你感同身受。”

    原来过了这么久,听到这些话心情还是会陡然下坠。黎初漾强撑起脊梁,站得笔直,目光很淡,“所以呢?这就是你最后的筹码了吗?薛彬,我很明白地告诉你,即使我和他们非同类,和你也绝非同类。我劝你想清楚继续骚扰,后果自己是否承担的起。”

    挂掉电话,号码拉入黑名单,她却陷进迷惘,垂睫瞧着脚下这双新球鞋,头颈渐渐埋低,隐约得见薄皮肤下脆弱的青色静脉。

    好一会儿,拧开瓶盖想喝口水缓解发涩的喉咙,手失了力,咖色的液体泼溅,渗进大衣白呢绒里,怎么都擦不掉。

    黎初漾恍然记久远时光的一幕。

    高一和萧阈同桌,她是左撇子,他惯用右手。开学头几星期,两人磕磕碰碰,不是课本掉在地上就是笔。

    有时课上老师讲完知识点,她奋笔疾书抄笔记,笔尖不受控制在白纸上拉出一条长线,有时课间她喝水,他也喝水,胳膊肘碰到一起,水全洒了。

    黎初漾从小到大被同桌嫌弃不止一两次,遇见这种情况,首先责怪自己,次次率先道歉:“萧同学,对不起,我下次会注意的。”

    尽管萧阈没责怪过,每次挥挥手表示小问题,她仍旧小心再小心,拘于自己的课桌尽量不越界。

    后来进入十月末,凉川那几天的电力借给别的城市,学校因此限电。午休,天花板的吊扇悠悠转圈,轮轴大概太久没注油,咯吱咯吱的声音像催眠曲让人昏昏欲睡。

    恰好昨夜预习到凌晨,精神疲乏到不行,练习本的方程式忽然变得陌生无比怎么都解不出来,她握着笔慢慢趴在桌上睡着了。

    即使很热,她仍睡了一中午,醒来小臂枕到酸麻,想捏一捏缓解,余光身旁洁白袖口晕染一大片墨迹,罪魁祸首正是自己手中的笔。

    周二非校服日,萧阈穿得自己的衣服,她视线试探着往上挪,他浓密长睫覆盖眼睑,前窄后扬的眼皮往上一掀,那对瞳仁便清晰倒映着自己慌张的脸。

    萧阈的眼并不算纯质的黑,光线照进去,是琥珀般明亮柔和的透色。

    但他瞧着人不说话的时候,总有种高傲的疏冷感。

    而她的那张脸,架一副黑框眼镜,轮廓不明显,腮颊偏肉,皮肤因青春期长了许多红肿的痘。

    风吹散长发,黎初漾回神,抬起胳膊,将头发重新抿回耳后。

    手指碰到光净滑润的触感,她望向远处,任由头发飞进风里。

    斟酌半响,发送讯息。

    Thousand faces:【LILI,我的私人微信,有时工作号回复不及时,加一下吧。】

    一分钟的样子,备用手机微信通知栏刷新,通讯录新的朋友一栏出现红点。

    头像,梵高的向日葵。

    微信名:Blessed。

    她将备注改成【财神爷/脾气差/难搞】,面无表情扔了个卖萌可爱的猫猫表情。

    财神爷/脾气差/难搞:【?】

    半分钟,桌面手机屏幕自动熄灭,萧阈继续敲击MID控制器的鼓垫,右手五指修长有节,一下一下,技法熟稔。

    加私人号代表什么?她想做什么?难道那些忠告她听进去了?

    他分心得厉害,视线时不时飘移,终于受不了,摘下耳机,左手拨了下旋钮,说:“高阳,帮我拿杯喝的。”

    “好嘞,哥。”

    一盒巧克力牛奶扔过来,他单手精准接住。

    拆掉塑料薄膜,吸管插进铝制膜。

    屏幕亮了。

    是某某吖:【[可怜]能不能问问你谈过几任女朋友呀?】

    萧阈思神彻底凌乱,长指不自觉用力。

    纸盒中间往里陷压,牛奶从吸管口飙出来,淌到桌面,牛仔裤。

    “靠。”他低骂,眉梢却扬起来。

    高阳吓了一跳,从沙发爬起来,探头,“怎么了怎么了?”

    萧阈随手把牛奶搁下,搁在哪里自己也没意识。

    他抽了张纸,回头,散漫松快的黑眼睛,轻飘飘往高阳身上一点,问:“你说一位特别花心的女人问你谈过几任女朋友,该怎么回?”

    萧阈主动提问很稀奇。高阳装模做样摸下巴,开始头头是道地分析:“首先她肯定是准备撩你了。”

    萧阈哼出两声鼻音,心想用你说。

    “……但哥你知道一般花心的人都不喜欢没经验的。她应该在进行第一步确认,确认你玩不玩得起。”

    “嗯。”萧阈表示肯定,慢条斯理擦手,抬下巴示意继续。

    “所以,如果你想和她勾搭,就应该释放同类讯号。”

    他挑眉,想了想,在聊天框删删减减半天,仿照海王慎重地给予答复。

    【谈太多,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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