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接下来几天连着阴天,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放晴。

    对觅菈来说,只要不是恶劣天气,她都喜欢。而充足的阳光对植物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每次重新开始种花,她便天天盼着晴天,就算她在夏天最讨厌晴天,也要盼。

    前期准备做完之后,埃贡本想等一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播下种子,等了几天都是阴乎乎的,他便不再打算等天晴。再等下去,就会错过最佳的播种日期,就算损失不大,日期延后带来的整体影响也不小。

    于是在播种这天,埃贡准备种子之时,问同时在准备容器的觅菈:“你有没有喜欢的植物?”

    “邬金梅。”她立刻说。

    “店里的这些,没有看得上的吗?”

    觅菈立刻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他是想让她挑一个店里有的种子种下。她虽然喜欢邬金梅,但它非本地植物,也没有专门引进,就算喜欢也拿不到现成的。

    她再一思索,又说:“樗葵。”

    她还是很喜欢樗葵的花香味。距离那次乌龙事件已经过去许久,觅菈也有几个月没有闻到那沁人心脾的花香,其给她的印象之深不可磨灭。若问她那香味有多沁人,她倒真的说不出来,只知道自己为它沉醉,还想再闻第二遍。

    闻……一想到那个画面,她就忍不住对玻璃倒映出的自己做一个鬼脸。即使她认为这不算什么,但埃贡的表情不像是没什么,让她记得牢牢的,将其划在黑历史里,想起来还是会小尴尬。黑历史总是有这样的魔力,出其不意地在某个记忆深处冲出来打你一下,还来不及反应就消失了,只留下性情突变的自己。

    “好。”埃贡爽快应着,动作不减,没跟她一样想那么多。他打开一个抽屉,取出一小包种子递给她,“等会你把它们一起种进去吧。”

    觅菈接住,把它握在手心里,回头继续干着自己的事。她面上没什么变化,心跳突然快了。

    这一天终于来临。

    其实,她当时泪眼婆娑地离开花店,坐上公交车之后没几分钟,就后悔了。

    她知道自己的未来很长,人的意志随着时间变化。有些人连山盟海誓都可以做到转头就忘,像她这种小小的挫败,要反悔只会更容易。

    但她向来正义感强,口上的誓言是说到做到,做起来困难的事,她也会尽力去做。所以,就算她后悔,也要咬着牙,违背心意,践行口头的承诺。

    埃贡说得没错,那确实是一时气话。

    是她当时的话不够坚定么?还是他一直都能看透她话语背后的真正想法?真的不甘心,就好像被他看透了。可矛盾的是,不甘心的同时,她又很感激他能知道她的心里想法,并且加以鼓励。觅菈此时在分土,手突然控制不住地一抖,晃出一大半土在地上。她抿了抿嘴,没有立刻起身打扫,而是决定一切干完再打扫。

    分完土,便开始浇水。她握着浇水壶,又开始想:

    这是她给自己的最后一次机会。如果失败,以后不管怎样,她真的不会再种花。热爱也好,失败也好,再体验这一次就够了。

    她不会后悔,因为她现在没有满溢的情绪,这一切想法都在她平静时产生,经过她个人的考量,能承担带来的后果。

    世间可以做的东西有很多,她不必拘于种花这一条路。爱好犹如一道菜,只有尝试过才知其滋味,她口味不刁钻,多试试总能找到另一件和种花一样的事。

    八年的试错,委实有点久。不过她才二十一岁,还年轻,以后的路很长,机会有很多。

    准备完毕后,她和埃贡分别把提前浸泡过的种子播入土里。她小心翼翼,把种子一颗一颗分别放置在每一个凹槽的正中央。埃贡比她快得多,一看就是做过许多遍,很有经验。

    播完目标要求的种子数量,终于轮到她自己。觅菈随意从仓库拿了不起眼的小花盆,将她刚才做的流程很快做一遍,取出一粒樗葵种子,播进花盆。

    埃贡就在旁边看着她做这些。他到底也是老师,被他看着,觅菈心理压力稍显沉重。她不说话,他也不说话,外面冷风呼呼,室内温暖无风,两个人就在一间屋子里看着这小小花盆,默默无语。

    过久的沉默让她微感不妙,扭头发现埃贡根本没看花盆,而是在看她。见她看过来,他露出一个熟悉的笑,和气提醒:“樗葵发芽时间会比较久,大概三至四周。”

    他的意思大概是在提醒她不要过早失望吧。觅菈说:“我知道了。”

    这下,真是她的最后一搏了。觅菈心情波动起来,再次看着花盆,没好意思盯着埃贡那双深色眼睛。土是按比例混合的,不同的原料颜色也有差异,这些颗粒混合在一起,看久了竟有些眼花。

    对她来说,今天是万分重要的日子。她现在正在经历过去所设想的时刻。曾经的设想带来的问题此刻像涨潮一般,一股脑儿地挤上来,争先恐后的,好像又要再次上演一遍。

    过去的问题或多或少牵制住她的行动,一个解决了又冒出另一个,永远也无法消灭干净。她仍旧有未解决的问题。现在的问题,是阻碍她前进的根源,让她心灰意冷的头号麻烦。

    她拳头一紧,遵循内心声音呼唤:“老师。”

    喉音从埃贡站立的方向传来,那是一声不太清晰的回应。有了回应,她便有了底气,觅菈极快地理了理思绪,接着道:

    “老师,自从我认识你开始,你就已经在经营花店,那证明你在种花、经营这方面懂得比我多很多。我只是一个毕业没多久的学生,没什么天赋。跟着你学习,或许要花上几倍的时间才能达到你的水准,最后或许依旧远不及你。如你所见,十三岁的我对于植物一无所知,现在的我也只是略懂皮毛,我想我一直在盲目行走。”

    这些话说出来,还真的不是什么容易的事。觅菈垂眸,觉得她的真心话真是越抖越多了。但,她愿意坦诚相见,不就是一段良好关系的证明?埃贡值得她的坦诚。今日的坦诚,也是她一直以来的困惑,她想要得到答案。

    也许,只有他才能给她答案。

    觅菈想到这里,一颗心晃悠悠的,不敢去看他,只小心地倾听他的一举一动。

    埃贡没有立刻回复她,良久,他发出一声咕哝,不知道是困惑还是什么。

    ……她觉得那声音更像困惑。他这反应倒更令她挫败,接着就听他道:“你也不用贬低自己。”

    “我没有,”她几乎是立刻回答,“这是事实。”

    他没有和她讨论事实如何,只说:“难道你认为,我天赋异禀,是常人难以企及的?”

    她不知道他天赋如何,但确实是有才能的。有才能的人,天赋必定不会低到哪里去吧。花医生仅他一人,若他人有能力,那她找的就不只是他了。所以他说的话跟她想的差不多,觅菈微微点头,赞同他的想法。他的声音如流水,带来的感觉十分平和,她便鼓起勇气,撇眼看他。

    他脸上在笑,但全然不是平时的笑容。那笑容说不上给她什么感受,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不高兴。

    埃贡又继续说:“天赋又如何呢?难道有了天赋,就可以什么都不管了,只用吃自己的本钱么?”

    他的声音还是那么淡,但在天赋二字上微微发了重音,似乎不喜欢她用这两个字形容他的能力。

    她连忙辩解:“我没这么说。我只是说,我没有什么天赋。”

    埃贡突然动了动身,走过她身边,来到窗前。他背对着她,不再跟她面对面。

    觅菈看着他背影,好一会,他才说话:

    “觅菈,天赋并非遥不可及。”

    “那难道是近在眼前吗?”她说,“我以前一直在想,如果我有那么一点点天赋,说不定就能种好花了。天赋对我来说就是很遥远。”

    “怎么不是近在眼前呢?”他的头微微昂起,看着花园外面的景色,“觅菈,努力就是你的天赋。你喜欢种花,这就是你的天赋。你把目光放在结果上,当然看不见它,它却是最难得的东西,所有的一切都少不了努力。”

    “说是这么说,但是持续着毫无结果的努力,也会控制不住迷茫。”觅菈看了看身旁种下的樗葵,“老师,你是怎么种出花来的呢?有没有什么诀窍?有可能我从你这学习了之后,就能种出花来了。”

    觅菈等了一会,见他没有回答,她便兀自说下去:“……我本来在想,如果这次再失败,或许我真的不是做园艺的料,我会永远放弃这一行。”

    埃贡转身,面上已是愕然:“真的?”

    “是的,我会找到适合我的职业。”她陈述内心想法,“如果未来的职业可以帮到老师,受益于这段时间的指导,你可以来找我帮忙,我不遗余力。”

    “……这话说的,仿佛你把你的人生押在我身上了。我要怎么回答你?”

    觅菈立刻否认:“我没有这个意思。”

    他的视线没有从她脸上移开。“难道你认为我的种花技巧是最简洁明了、直击要害的么?不是的。不是我不愿意说,而是每个人的种植方法都有差异,适用我的,不一定适用别人。如果你用我的方法,依旧养不活植物,那是非常正常的,它不代表你不适合园艺,事情没有这么悲观。”

    “可我还是想知道。”她说,“找到适合自己的之前,不正是要多听多试?既然老师不介意,那就直接告诉我吧,我心里会衡量。”

    埃贡深深看着她,那视线看得她几乎窒息,紧张又期待:她终于要听见他的经验总结了,这会是她无比宝贵的财富。八年了,八年……她终于要拨开云雾,窥见太阳一角。

    在她的期许之中,他低下头,视线慢慢扫过那些容器里的种子。

    他的声音无比冷静:“我的秘诀是——用心与植物沟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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