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大约十几年前,梅奥亚发生了一件大事。

    因为觅菈年纪太小,对啥都不懂,只在后来知道当时的大事就是:城中心出了一个神童。

    他对植物有着奇异的天赋,记忆力超群,知道许多花的习性,连专业人士都大为惊叹,远远赶来见他一面。他除了记忆好,做得也好,什么植物到了他手上,一定能活,不管问题有多么棘手,只要有挽回可能,还没有一次失败的。

    小地方永远不嫌八卦多,这事出来了没几天就上报了。报纸载着神童的故事,传呀传,传到了梅奥亚各个角落,家家户户都拿它当饭后谈资。

    觅菈就惨了,那段时间天天听到爸爸妈妈在说,还想让她摇身一变做个聪明孩子,山鸡变凤凰上一次报纸。后来她开始种花的那段时间,就听爸爸妈妈经常说:“你要做得像神童一样好才有意义,做不好就别做了。”

    神童是谁?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这两个字给她的回忆不太愉快,每次听到就脸色铁青。后来他们就不提神童了,但话里还是那个意思:没成绩的事别做。

    她静静看着旁边的埃贡,面色非常凝重。她怎么没记起来呢?温柔的埃贡和天赋异禀的神童,感觉上不太一样,但相似度很高。

    他缓缓说:“……你怎么会记得这个?”

    “因为我爸妈经常跟我说,不像神童一样,做什么都没意义。”

    埃贡发出了一声哼笑。半晌,又道:“做神童也没意义。”

    他果然是,但这话让觅菈不知道怎么接。她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好事坏事,不过听他这么说,心里还是觉得他有些身在福中不知福。

    觅菈抿嘴没说话,埃贡把手里玻璃杯撂在一边,忽然问她:“难不难过?”

    觅菈看看他,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一愣之下道:“难过?”

    难不难过?除了她自己,没人会问她这个问题。

    “嗯……难过啊。”好像终于能有个开口,跟别人诉说似的,觅菈咧嘴,说不上是哭还是笑。而后,嘴角下落,她笑不出来。

    怎么可能不难过。

    他这突然的问题让她始料未及,连心理准备都没做,没有好好地全副武装,就被他突袭,狠狠扭了一把她的心脏。

    不,不是狠厉地,是轻轻地。只是很久没有被触碰,仅仅轻碰,就显得非常疼痛,让人不想再经历一遍。

    他老是这样出其不意,叫觅菈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要是她能再早一些听到这种话,在最需要的时候得到这样的问候,现在估计也不至于有这么大反应。

    可她没有在任何一个时候得到过这样的询问。直到他问出口,觅菈才知道自己依旧需要这句话。

    她的眼角湿润了,觅菈伸手,指腹揉揉眉毛。她装作无事发生,实际上想用手指抹干湿润的双眼。耳边响起爸爸的话:哭哭啼啼算是什么样子?于是觅菈表情依然,有心克制,不想叫他看出端倪。

    下一秒,脸上却是落了泪,滴在鞋子上,啪嗒一声。她心一慌,用手擦了擦脸,仓促道:“怎么回事呢?”

    在他面前,这是第二次。上一次落泪的丢脸经历又在脑海浮现,两次都是这样,叫觅菈更是像吃了苍蝇一样难堪。她越擦,眼泪就越多,袖子湿了大片,湿潮在这三月的天气里立刻变得冰冷。最后她终于放弃了,放下挣扎的手,满脸泪痕地和他对视。

    上次,她的情绪和动作哪个都不稳定;这次,她能做到情绪稳定。觅菈试图冷静,声音却无法平静,怎么憋,都哽咽得不行:“我偶尔会这样……不受我控制的,不要在意。”

    这次,她看清了他的表情。他就站在面前,一句话不说,脸上全无笑容,眉眼不弯,嘴角不扬,看起来很难过。

    他想伸手,又碍于什么一样,伸出之后暂停一下,原路返回,放在身侧。

    觅菈看着他的动作,脸上挤出一个笑,想让他安心,她自己能处理。

    也许她笑得实在难看,她笑完,埃贡下定决心似的,伸出了手,那角度像是往肩膀上走。

    而后,像是经过内心挣扎,手的方向一歪,一道力量在她的脸上来回移动。埃贡的掌心温暖,指头粗糙,动作说不上轻柔,显然没给别人擦过眼泪。他说:“上次也是因为这样?”

    她因他突然变化的动作而僵硬,似是没意料到。觅菈直觉想退开,但是脸被捧在掌心里,暖乎乎的,真的不想动。

    他的大拇指顺着她的下睑移动,动作缓慢得仿佛思绪万千。他摸到眼角,突然往下轻轻使力,觅菈的眼睛瞬间成八字形。

    埃贡微笑,这张近在眼前的脸笑得好温煦好温柔好和善,觅菈都被他整得哭不出来了。他的手很快就松开,觅菈又感觉寒冷回到面上,但眼眶已没有泪水涌出,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他那边。

    面前人的声音极淡:“以后不会这样了。神童已经泯然众人,不再是神童了。”

    什么意思?刚知道他的过去已让她震惊,他这话又让震惊二次叠加,觅菈懵道:“什么?”

    “神童长大,不就不再是神‘童’?”他难得开了玩笑,“神不神的不重要,只要努力做,总有不小的成果。觅菈,你要好好干,不要辜负自己的努力。”

    ***

    之前播种的植物在一个月后左右基本全部发芽,这段时间气温逐渐有上升趋势,播种的人也逐渐多了起来,店里来客比冬季多上许多。

    数起来,也没有多上多少,但人数多于习惯的数量之后,感觉上就会多了很多。

    觅菈发现,种不好花的人其实也不少,像之前那个小女孩一次就能种好的,在新手里算得上是中等以上的水平。种不好花的多数是新手,老手通常有自己的经验,不必来花店,于是那些问题对觅菈来说都是鸡毛蒜皮,她在这期间莫名找到了点自信。

    她竟然也能一个人为植物看诊。

    所谓自信,就是在一次一次的成功下堆砌起来的,一个月不到,她开始自信的同时,好评率也慢慢起来了,人们第一个找的不再是埃贡,看到她,也像救星一样。

    由于栽种方式不同,地栽植物无法运输,有时也要出门看诊。觅菈在地栽上经历的不只是新手期问题,入门级、困难级一块上来,她有时还是需要从埃贡那里吸取经验。

    小本本记录得更加勤快,短短一个月,又是满当当十页纸。

    特别好,她有一种突飞猛进的感觉了。心里充实的同时,小盆里的樗葵也冒了绿尖,觅菈喜不自胜,突破种子外衣的不止是樗葵,也有她自己。

    过去八年,她种的花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最开始,她手里的植物总是活不过第一阶段。找了埃贡许多次,终于是能活了下去,开始进入第二阶段。

    然后是活不过第二阶段。再是第三阶段。

    心灰意冷这四个字在她心里不知写了多少遍,后面眼看是第三阶段了,花苞迟迟不长,觅菈从埃贡那里买了一堆药水,按着说明稀释后往里倒,那植物竟然如此娇弱,直接被药水烧死了。

    十九岁那次,她故技重施,终于是看到一颗可怜的绿色小苞。

    以为老天开眼,花苞在她的期待里逐渐长大。某一天,觅菈凑得特别近,往花萼的缝隙里看——是空心的。

    那次她彻底失望透顶,这次,她看见这个绿色小生命,还是忍不住期待。她不长记性吗?不是,每一棵植物都应该被期待,每一次机会都有可能让她的愿望成真,即使失败千百遍。

    这就是热爱的意义。

    脑海里轰然出现那一天埃贡在凉亭里和她聊天的情景。他没说这句话,但她心领神会了,现在这个意义又重新出现,替她扫掉愁云,她要好好抓住,深刻体会。

    热爱。她现在确实心里热热的,对眼前可爱的小生命感到敬畏。每个人对热爱的反应是有差别的,有人爱得热烈;有人爱得深沉。她小时候看见别人流露于表面的热爱,难免自我怀疑:像她这样沉默的,是否够爱。她想试着像别人那样,来证明自己的喜爱,但是最后失败了,她又回归原样。

    现在她知道了,热爱是忍不住的一件事,不在乎是表面还是内里,就算失败千百遍,她依然会想去做。

    她依然期待它的长势。

    快快长大。觅菈在心里念叨,健康长大,长出花苞,盛开花朵,活出你应该有的美丽。

    她念叨着,忽然一愣。这算用心沟通吗?她好像只是在心里默念而已,这些话更像是说给自己听。

    好像跟埃贡待太久,连她都不自觉地向他看齐了。觅菈摸摸脸颊,笑眯眯的,又想:她一直都在向他看齐。她想做到像他那样,但不是像复制品那样,成为埃贡第二。

    她现在正在进步,积攒经验。她种花总是失败,但可以通过自己的经验,让别人成功。

    这不也是好事一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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