觅菈这才切身体会到埃贡说的“睡不好觉”。

    这个新鲜劲儿只过了两天，她就受不了了。第三天晚上，待在门窗紧闭的房间里，那些声音还是能传进来，密密麻麻的，穿透玻璃与墙壁，直直攻向她的意识。

    觅菈抓紧了被子，猛地一掀，下了床，意识到自己的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只能这么干站着。

    两秒之后，走廊里出现了一个垂头丧气的身影。觅菈在如潮水般扩大的噪音之中站立，她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轻轻敲响了对面的门。

    “埃贡？”她说，“你睡了吗？”

    门把手很快转动，屋门半开，埃贡站在其后：“还没。”

    “我受不了了。”她长长叹了一口气，“我不知道你竟然……竟然能在这样的情况下待这么久。”

    他笑了：“很吵，是不是？我这个房间的声音会小一些。”他侧开身，留给她一个狭小通道，觅菈找到救命稻草一般，立刻躲了进去。门一关上，声音果然消失大半，比她的房间好了不知道多少。

    觅菈有点想哭，久违的安静，她好想它。

    床头有一盏小灯，照亮了屋内。她其实从来没见过他的房间是什么样子，这会终于能满足了好奇心。屋内收拾整洁，只有衣服有些凌乱地搭在椅子上，是他白天穿的那件。

    她本想坐在椅子上，但是看到衣服在那里，还是算了。埃贡拍拍床，她便坐过去，享受这来之不易的清净。

    “如今你能听见它们说话，那间屋子估计也不能住下去了。” 他略有歉意地说，“我这里也没有多余的房间可以让你搬了。”

    “我会在外面租房……”她说着，又一愣，意识到她的合约很快就要到期。觅菈再一想，大不了到时候再找别的工作。

    现在，她有一定的存款与能力，前路开朗，没有最开始的犹疑不定。

    “在找到房子之前呢？”

    听他这么问，觅菈才意识到她忽略了眼下的问题。“……我再忍忍吧。”她只能希望自己能早点租出去。

    他道：“觅菈，你昨天肯定也没有睡好。白天的时候，你忘记给几枝花摘花瓣，我是看见了。”

    觅菈心一惊，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出了错。被他这么指出，她脸上一烧，直说：“对不起。”

    “你看，睡不好会降低工作质量，这是万万不行的。”他缓缓说，“租到房子之前这段时间，为了工作和身体健康，我看你可以到我这间屋子睡。虽然还是吵闹，但比那边好上不少，你看怎样？”

    隔音效果优势，觅菈甚至都没有思考，就环视一圈，问：“我睡哪？地板？”

    “之前在山上的时候，睡得还习惯？”

    “有点硌，睡不踏实。”毕竟身下只铺了一层毯子，跟直接睡在木板上没什么区别。

    他点了点二人之间的空隙：“那你就睡这吧。”

    咦？好像一切进行得顺利又奇怪。她还没有完全地对身边的一切做出准确判断，人就已经躺在埃贡的床上了。如同直线下落的水流，上一秒还在顶端，下一秒就已经触底。

    觅菈看着天花板。她和埃贡各躺各的，像在木屋那样。有了先前两夜的铺垫，她此刻并没有非常强烈的怪异感，只是被现在的进度惊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不再说话之后，从花园传来的声音就非常明显。对于入睡要求很高的人来说，这依旧算是一种折磨。觅菈听着那乱成浆糊的吵杂声，还是睁着眼睛。

    她怎么躺下的来着？好像是埃贡先躺下了，她就跟着躺下了。接着他把灯熄灭，一切就来到了现在的进程。

    一切顺利的话，下一步就应该是睡着了。

    可是她睡不着。

    觅菈闭上眼，意识非常清明。耳旁还是模模糊糊的声音，她习惯性翻了个身，立刻感到面前传来的体热。

    翻过头了。她不动声色，再慢慢翻回去。

    埃贡的声音缓缓传来：“……你想翻就翻。”

    就算他这么说，她也不敢冒那个险了。不过他的声音非常清晰，觅菈就知道他也没睡着，便问：“你……离开梅奥亚之后，打算去哪里？”

    “也许是塞荷达。”他说，“和这里风俗很相似，适应起来会很快。”

    蒙纳也在那里，她曾在信上说过这里是一个宜居地。觅菈想了想，笑道：“也许过两年，我会过去找你。”

    “是么？”他的声音也有了笑意，“到时候我可以带你转转。”

    “好啊。”她爽快应着。忽然想到两年后他都三十一了，又问，“你有没有……成家立业的想法？”

    “没有。”

    “目前没有吗？”

    “成家立业并不能让我感到人生圆满。”他说。

    觅菈心里有点乐了。太好了，她想，他果然跟她想法一致。

    忽听身边那人翻了个身，觅菈再一次感到相似的体热，为什么是相似，因为这一次更热、更明显。她下意识睁眼，看到埃贡离她不过几厘米。这距离近得她额头一痒，觅菈直觉后退，谁知道她一开始为了不占用人家空间，特地贴着边缘躺的。此时想退也没路了，否则非摔下去不可。

    她忍不住说：“我没地方睡了。”

    埃贡的声音几乎是拂面而来：“那你往里面躺躺呀。”

    ……她这会知道他是故意的了。她要是僵着这么睡着了，明天肯定浑身上下都是酸的。

    她不是傻子。觅菈知道自己可以下床、也可以直接起身跨过他，实在不行就回房间去，他肯定不会再打扰。不过……不过，心里有点痒痒的是怎么回事？呵呵，之前在木屋都是他主动靠过来的，靠都靠过了，她又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觅菈心一横，为了争取自己那点小小地盘，闭着眼往前一翻身，这下是直直跟他撞在一起了。

    埃贡笑了。他终于，能再次感受到来自对面那鲜活有力的心跳。他的心跳比她的还要快一点，不过觅菈此时心里一片混乱，分不出多余的心思去关注外界的一切。

    在这样的情形之中，他忽然懂了。朋友，是莱利之于他，蒙纳之于觅菈。

    而觅菈对于他，不是学生，也不是朋友。那是比朋友更深层次的东西，将他们两个推到一起，没有任何一个名词可以表述。

    胸口火热，热得他几欲退开，但他实在不想错过此刻的大好机会，便将注意力转移到她的心跳，感受着胸口的搏动。

    最后，他比她先睡着。

    ……

    …………

    这夜，觅菈做了一个梦。

    梦见她终于梦想成真，种出花来。花朵近在眼前，她想摸摸它，却无论如何都碰不到。

    花朵在她眼里依旧慢慢地生长，最后生出长长的根须，将她包裹起来，慢慢沉入地下。

    她动弹不得，恐惧万分。泥土没过她的双膝、双肩，最后是头顶。淡白色的根缠着她的全身上下，紧到难以呼吸，似乎再用点劲，胸骨就会碎裂，浑身化成碎片。

    在窒息与黑暗之中，她腾地睁眼。

    她还在花店里，耳边还是淡淡的吵声，但这声音给了她无比的安慰。惊惧在她脑海中盘旋，觅菈深呼吸，却感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阻力，难以描述的重力令她一怔。

    三秒后，她搞清楚了情况。

    正面的阻力，来自埃贡。侧面和背面，来自他的胳臂。另一侧，来自床。

    她试着移动了一下，却发现他的力量大得惊人，怎么都无法移动。双腿被压着，她连翻身都是困难的。

    理性开始回归，她开始思考是否因为他将她抱得太紧，才导致这样的噩梦。她使了点力气，微微侧身，终于能呼吸比较大口的空气。她发觉自己已经不在床的角落，而是在中心。渐渐地，她不再那么恐惧，感受到他近在咫尺的呼吸，心跳开始砰砰砰，眼里一片清明。

    在他松开手之前，她没再敢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