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真被噩梦惊醒,天已经蒙蒙亮了。他怎么就睡过去了。
元真洗了一把脸赶紧往想容这里来。黎明前暮色合围的驿馆里,前面有细碎的脚步声,那是早起的下人们走路的声音。还能听见马厩里马儿打响鼻的声音。远处一两声狗叫,打破这四周的寂静,似是要叫醒沉睡的人们。
后院死一般安静,应该是昨夜都累坏了,连一个下人都没有在门口值守,只有贺兰明海仰靠在外间的榻上小憩。
元真轻推门,烛火已经熄灭,屋内被一层暮色笼盖。想容躺在床上,她头上盖着帕子,脸还是通红。床前那个魁梧的男人头趴在床上睡着了,他的手还抓着想容的手。
元真看着那两只紧握在一起的手,心里升起一股无名火。可转念又想,想容她什么也不知道,她是病人!
他走上前,把那双有些粗糙的大手从想容手里拿开。那人有了动静,慢慢抬起头。
元真说:“王爷该回去歇歇了,这里交给我吧。”
李世麟伸个懒腰,疲惫的站起来,:“昨天我让康大夫来看过了,她还是高烧不退,再这样烧下去不是办法,我今天会再想想办法。”
元真坐下,伸手抚摸想容的脸颊,也许是他的手太凉,她的脸太烫,想容动了一下。他又用手盖住想容的额头,也很烫。元真端起桌边的水用木勺给想容湿润嘴唇,想容突然呓语着说:“元真,救我!”
那日落水后,元真的一声惊呼想容听见了,她朝着元真大喊:元真救我!
许是她此刻做梦又梦见自己落水了。
“想容别怕,我就在你身后,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李世麟看着,眉头微蹙。
“她很依赖你。”他问。
“是,她胆子小,很爱哭,有时候又爱逞强难为自己。”
是啊!她逞强救了那么多人,尤其是救了他儿子,难为她自己受了这么重的伤。
“我看她比谁都坚强,胆子也很大,那么危险的事情她都不怕,这点伤算什么,一定会挺过去的!”
元真抬头看向李世麟,他自进屋就没和李世麟对视过,这时眼里的担心绝望褪去了不少,他说:“多谢王爷,我也相信想容会挺过去的。”
门外贺兰来报:“阿布宽王子和裴靖在外面求见。”
“这一大早他们来干什么!”
“阿布小王子说他带了些突厥的药,要给想容姑娘。裴将军也说拿来了最好的金创药。”
李世麟往外走,临出门又看了一眼想容。
前厅,阿布宽和裴靖见齐王进来,都起身行礼。
“王爷!”
“这么早你们就来了,坐吧。”李世麟扶扶鬓角,将一缕头发塞进耳后。
“这是我让舍妹赶回北地拿来的治高烧惊厥的药,这药是父王珍藏多年的宝贝,据说很管用。”阿布宽将一个镶着红宝石的小瓶递给李世麟。
李世麟接过,打开瓶子闻闻,一股刺鼻的松香和硫磺的味道扑鼻而来。
他合上盖子将药瓶递给身旁一个丫鬟:“交给元真公子,让他给想容姑娘服下看看。”
裴靖上前:“殿下,这是臣自己用的外敷药,对伤口愈合很见效。”
李世麟吩咐那丫鬟:“一并都拿去。”
“是,殿下。”
裴靖又说:“大殿下让臣来问问,明日他就要回西京复命,殿下可要一同回去。皇上那里也在催问,说是京里迎接您的凯旋仪式已经准备妥当,就等殿下回宫了。”
李世麟揉揉太阳穴,一脸疲惫:“我这里恐怕还要耽搁几日,这样,你告诉大哥,明日王妃和小世子与他一道先回西京,我这里情况一有好转即可启程。”
“是,臣知道了。”裴靖又迟疑的问:“那想容姑娘的病情可有起色?”
李世麟看看他,“你们是何时认识想姑娘的?”
阿布宽先回答道:“我和裴都统不过和想容姑娘有过两面之缘,那日在南山峡谷,也是被她的英勇所折服,这才想着略尽些绵力,以保她平安。”
“是呀,一个女子,如此英勇,世上男儿又有几人可与她相提并论。”李世麟叹息道。
“臣看着二殿下行容憔悴,怕是劳碌了一晚,我们就不叨扰,这就告退了。”裴靖拱手告辞。
“也好,替我谢谢你父王。”李世麟对阿布宽说。
“二殿下客气了,阿布告退。”
“贺兰替我送送客人。”
贺兰送两人出去。路上裴靖又问:“那位想容究竟怎么样了?”
贺兰阴郁的说“恐怕不好,高烧不退,一直没有清醒还说胡话。”
裴靖担心的看看阿布宽,阿布宽也是一脸担忧。
……
安顺府城外,送行的队伍已经离开,独孤秋月望着马上那个人影越来越小,心里第一次生出忐忑。
十五岁那年嫁给这个人,当年他们就有了茂儿,可见他对她的宠爱有多盛。如今他们的儿子已有两岁,她也不过才十八岁。嫁给他三年,他们分开的日子不多,原因是他走到哪里都带着她。他为了帝国四处打仗,可每出征一次,他都不忘要她跟随。有时候她也有些厌烦这样的生活,他对自己身体的旺盛需求,她甚至有些招架不住。劝了他多次让他纳妾,他都不允。她也有意在他身边安排美妾,他连看也不看一眼,她心有无力之外又很高兴,高兴他对别的女人没有兴趣,高兴他在女色上从不让她操心,更高兴她能独自享受他的宠爱。
可自从来了安顺,她发现他变了,有好多天他不要她了。她留意查看过,他每日都在书房忙碌到深夜。更让她意外的是那日,那是那位想容姑娘昏迷的第二天,他一夜没回来。她半夜不放心就去书房找他,他却在那位姑娘的房里,她去的时候,外面的人都睡了,没有人在门口守着,她站在门外看见,他拧了帕子替那姑娘擦拭脸颊,擦到一半,他用手抚摸她红红的脸颊,他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她。接着,那只手往下轻抚她的唇,灯影下,他温柔望着她,他看她的眼神她从没见过,即使他们交欢时她也不曾见过他用如此温柔的眼神看过自己,那眼神就好似他们已经认识了千年万年。可据她所知,他们不过就见过几次面而已。
独孤秋月回转身,她一直以为自己不是个小气的女人,她允许别的女人和她一起分享他。可今天看来,她能允许别人分享他的身体,却容忍不了别的女人分走他的心。
……
已经五日了,想容还是没有从昏迷中醒来。
她的烧也时高时低,高烧一般发生在午后,京里来的太医说她的伤口因为在脏水中感染化脓,所以才迟迟不见好转,不但这样,伤口还有恶化的趋势。
元真眼看着想容一天天昏睡憔悴下去,心急如焚。
“师父,我该怎么办呢?
雪灵绿萼这几天也没有精神,它们守在想容身侧,不吃不喝。
他的手无意摸到腰间挂着的香囊,那是临离开青龙观时师父给他的。这里的东西不到万不得已不得打开看,现在想容这样,不是万不得已又是什么!
他从香囊里找出那里的娟纸,上面第一条写着:鹿鸣峰,言师伯!
对呀,他怎么把言师伯给忘记了。
元真对门口的丫鬟交代几句,就带着雪灵和绿萼往鹿鸣峰去了。
……
鹿鸣峰上,言宝臧站在崖边望着远处云雾缭绕的群山,看似是在欣赏风景,实不知他是在等人。
小青从碧潭里探出头来,轻甩尾巴溅起一池水花。言宝臧看着它说:“你也很急是吗?可是元真那个呆子就是想不起来到我这里求助,今天已经五日了,那丫头想来要快支撑不住了,再不救她,恐怕要来不及了。”
小青仰头发出嘶嘶的声音,看样子也是很着急。
“一会他要是来了,我把冰蓝花给他你可舍得?”
小青伸头往潭边的冰蓝花游去,它伸出长长的信子舔舐冰蓝花的茎叶,似是对它安抚。
“放心,我只给他两片花瓣,不会伤着你的冰蓝花的。”
小青高兴的舔舐冰蓝花,这回是安慰,没有担忧。
远处,一个少年踏风而来。
元真一落到半崖上,就看见言师伯背身站着,他的面前是万丈深渊和云雾缭绕的山峰。
元真扑通跪下:“师伯,元真有事相求。”
“何事,说来听听。”言宝臧转身看着元真。不过几日这个如玉般的少年看着老了有好几岁,脸上有掩饰不住的沧桑 。
“想容快不行了,师伯,想容就要死了。”压抑了几天的情绪这时候就像找到了亲人,终于可以诉说了,元真控制不住的哭泣起来。他本来是个情绪不外露的人,这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我看那丫头的面相是个长命鬼,她没那么容易死,你先别哭,快和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也好想法子帮你。”
元真把这几天发生的事都说了一遍,临了问:“师伯,想容还有救吗?”
“你是怎么想起来到我这里求助的?”
元真略一迟疑,然后说:“不瞒师伯,我下山的时候师父给了我一个锦囊,师父让我遇到解不开的难关的时候拿出锦囊看看,今天元真实在没办法了就打开锦囊,师父在上面只说:有事找言师伯!”
“哼,我果然没猜错,元天周他早有预料!”
“师伯您到底能不能救想容啊!”
“即是你师父的意思,我当然要给他面子。”言宝臧走到潭边“委屈你修炼这么多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救人也是你修行的一种,难免不是一桩好事。”说吧折了那冰蓝两片花瓣递给元真:“拿着这个速去救那丫头,一片让她含着,一片放在她的伤口处,不出两日就可退烧,不过要养好身子,没有月余好不了,切不可让她再有闪失。”
元真大喜,捧着连片冰蓝花瓣跪下磕头:“师伯我替想容谢谢您老人家。”
“不用谢我,若是有缘我还想吃她买的肉饼呢!”
“是,我一定让她给您买肉饼吃。”
“快去吧,再晚就要来不及了。”
“是。”元真风一样消失在云雾之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