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寿宫

    康熙三十一年春,紫禁城,永寿宫

    明月高悬,夜阑人静。

    正殿西暖阁内,月光透过窗子洒下一地清晖,黄花梨落地炕罩帷幔垂下,里外遮掩得严严实实。棠樱窝在柔软的锦被里,却睡的不安稳,皱着眉头蜷缩成一团。

    昏昏沉沉,似梦非梦。一个女人决绝地撞上柱子,顷刻间血流如注,血淌的到处都是,女人的身子渐渐冰凉,只有没闭合的双眼一直看着她,似乎有话要说……

    “额娘……”

    “额娘……”

    棠樱一声声凄厉地尖叫哭喊。帷幔被撩开,隐隐烛光摇曳,棠樱似有所觉,喘息急促地睁开眼,只瞧见贵妃钮祜禄氏穿着寝衣披散着头发坐在床边,一脸关切,棠樱一头扎进她怀里啜泣不止。

    棠樱不过五岁,却是个顶顶漂亮的孩子,此刻哭的脸通红,上气不接下气,泪水混着汗水糊了一脸,贵妃也是为人母的,不由动了恻隐之心,紧紧环抱着她,柔声抚慰:“可是魇着了?”

    棠樱哽咽着点头,“梦见…高额娘了,她……她头上有个大窟窿,流了好多好多血,太可怕了。”说着又往贵妃怀里缩了缩。

    “你梦见的可是简王府前些日子没了的侧福晋?”贵妃拿帕子给她擦了擦眼泪,又伸手探到被子里一摸,棠樱出了一身汗,寢衣都溻湿了,“本宫听说你虽不是她生的,却是她一手带大的,对你疼爱有加,想来即便做了鬼也是不会害你的,大约是为母的慈心,放心不下,今晚你且换身衣裳,清清爽爽睡一觉,赶明儿去宝华殿多烧几卷往生的经文,你也要诚心祷祝,好叫她安心的去,不要流连牵挂。”

    贵妃安抚了她这才示意宫人过来服侍,四五个小宫女拥上来七手八脚的一阵忙活,倒是乱中有序,各司其职,洗脸换衣裳换被褥一气呵成。

    屋里点着安神香,棠樱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眼睛很快睁不开了,贵妃直等她睡着才由宫女扶回寝殿,本就浅眠,折腾一遭这一宿大抵是不用睡了。

    大宫女采蘋是贵妃的陪嫁,打小一起经历了风风雨雨,情分自然不同,瞅着贵妃一脸倦色又心疼又有些忿忿不平,“就算那丫头是简王府养大,又有皇上的口谕,也不过是个不知名姓的野丫头,也值当娘娘这般事必躬亲,予取予求的。”

    “采蘋‘姑姑’越发出息了,如今都做起本宫的主了。”贵妃揉了揉额角,瞥了她一眼,“你也说了是皇上送来的,自然金贵些。”

    “是奴婢僭越了。”采蘋低头受了教训。

    贵妃也没再计较,而是问着她:“简王府的那个侧福晋到底是怎么没的?”

    采蘋一愣,“听说是急病。”

    联想棠樱刚才的样子,贵妃摇了摇头,“不像,恐怕有些内情。”

    采蘋默默记下,随即不动声色地交代下去,第二日一早已弄清原委,边服侍贵妃梳妆,边一五一十的讲了,“那侧福晋果然不是病亡,是自戕呢,他们府上的太福晋向来瞧不上她,略微寻了短处,可劲的作贱,这一回也是一样,听说为了件极小的事儿,就动了足刑,还叫许多人围观,侧福晋不堪受辱,一头撞了柱子,血溅当场。”

    早猜度有故事,没想到竟是这般惨烈的,贵妃倒有些感佩这女子的刚毅,“好歹也是亲王的侧福晋,有头有脸的,竟被欺凌逼迫至此,这是把简亲王的脸面踩在脚下碾呢。”

    “可不是,简亲王也不管什么家丑不可外扬了,孤身抱了小格格进宫,只求皇上做主,皇上命人把小格格送了来,倒是留了简亲王在乾清宫盘桓至今。”

    “奴婢还听说昨儿皇上去宁寿宫给太后请安,正好撞见太福晋也在,当着太后的面也是没给什么好脸色,只说老王爷去的早,统共留下四个儿子,如今就剩这一个了,要太福晋惜福,太福晋当时就白了脸。依奴婢看那太福晋仗着自己是太后的长姐,这些年造的孽还少嘛,哪一回不是胡混过去,不了了之的,皇上何曾说过半句,这回已是不易,简亲王倒还有些不依不饶,可是孝字大过天,再不甘心又能怎么样。”

    正说着,外面一阵脚步响,小宫女隔着帘子通禀,“主子,小格格求见。”

    贵妃忍不住笑了,“请。”

    小宫女一左一右挑了帘子,棠樱擎着一枝海棠款款走了进来,有模有样的福了一福,奶声奶气的说:“棠樱给娘娘请安。这海棠开的正好,给娘娘插瓶。”

    棠樱一身的桃粉色旗装,缀着莹白珍珠扣,很是别致。贵妃不由打趣她:“好个俊丫头,本宫只当是海棠花成了精呢。”眼瞅着她拿着花枝颤颤巍巍的,又出言提醒,“仔细伤了眼睛。”

    门口的小宫女连忙接过那枝海棠插到了花瓶里,棠樱乐呵呵地凑到贵妃跟前,手拉着手的撒娇,“外面那海棠开的可好了,今儿不冷不热,娘娘何不出去走走。”

    这般尊卑不分的胡乱拉扯,简直惊掉了采蘋的下巴,急的她就要上前扯开那没规矩的丫头,贵妃一瞪眼,才生生止住了。

    贵妃搂着棠樱,宠溺的刮了下她的鼻尖,“总要本宫用了膳才有力气跟你玩儿。”无意瞧见她的头发梳的十分精巧齐整,几个小辫子反复盘绕竟似花苞,更难得的是贵妃掰着棠樱的脑袋左瞧右瞧,也没看明白该如何拆解,“这头发是谁给你梳的?倒是个会打扮的。”

    棠樱回答的十分干脆,“是杏儿姐姐。”

    “谁是杏儿啊?”

    杏儿自小选入宫就被分在永寿宫,两三年了还只是外间杂役,伺候这一宫花木,始终到不了贵妃跟前,方才不过是在海棠花下给小格格梳了一回头发,突然被传召也是唬了一跳,对着井水照了照,通身还算齐整,这才低眉顺眼的进了内室,进屋就跪了下来,“奴才杏儿给贵妃娘娘请安。”

    贵妃瞧了瞧她,身量娇小,相貌却是一等一的好,柳眉杏眼,唇红齿白,浑身透着股机灵劲儿,声音也是婉转动听,暗忖竟不知永寿宫何时藏了这样的美人,不由多问两句,“多大了?来永寿宫多久了?竟从未见过你。“

    “奴婢虚岁十六,自康熙二十八年入宫就在永寿宫伺候了。”

    贵妃听了这话,沉吟了一会儿道:“你姓什么?听口音似乎不是北地人。”

    杏儿匍伏在地,小心翼翼地回答:“回娘娘的话,奴婢姓王,苏州人,本是汉军旗包衣。”

    贵妃一向喜欢聪明灵秀的女孩子又知人善任,既叫自己瞧见断没有埋没的道理,揽着棠樱逗弄,指了指杏儿,笑道:“你若中意她,就把她给你使,如何?”

    杏儿好不容易得了这出头露脸的机会,生怕棠樱不要她,迫不及待地叩头,“谢娘娘提拔,奴婢不止会梳辫子,还会踢毽子、丢沙包、翻花绳、抖空竹呢。”

    棠樱一听登时向前走了一步,兴冲冲地问:“那你会欻嘎拉哈吗?”

    杏儿神色一滞,踢毽子、丢沙包、翻花绳本是闺阁中的游戏,小时候常玩的,大了捡拾起来也容易,可这嘎拉哈却是北地,尤其盛行于满人女孩之间,她长于江南,只是入宫后才见小宫女们玩过,也未曾多加留心,可眼下机不可失,只能硬着头皮应承下来,“奴才都会,只是有的玩得不精。”

    棠樱满意的点点头。

    贵妃扫了一眼跪着的杏儿,“别叫什么桃儿杏儿的了,怪俗的,以后你叫若芙吧,伺候小格格务必尽心尽力。”

    “谢娘娘赐名!奴才谨遵教诲。”若芙磕了个头,喜不自胜,她总算是在永寿宫熬出了一点名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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