订婚宴(下)

    莘荑呆坐在梳妆台前,素净的小脸非但不见欢喜,反而添了几分忧愁,与外头的热闹喧嚣格格不入。

    奶嬷嬷郭氏本是自额驸府跟来的,可这些年拿着安王府的月例,早忘却旧主。

    自家格格吃得苦,受得委屈非但不体恤,反而一味苛责,只一心巴结郡王福晋。

    如今见莘荑整日愁眉苦脸的,也跟着堵心,很有些不耐烦。

    “这大喜日子原该高兴些,先前也就罢了,如今皆大欢喜,还是这等丧气模样,叫福晋知道了,横竖又是一场气生。”

    莘荑心里烦难,又与她话不投机半句多,面色不虞也失了恭敬,“嬷嬷说的,我都省得,可这是我自己屋子,难道也要我惺惺作态?”

    郭嬷嬷自讨个没趣儿,心下不悦,“老婆子也是好心提醒一句,换了别人也犯不着讨这个嫌,真真是放着鹅毛不知轻,顶着磨子不知重。”

    这是明着说她不识好歹呢,气得莘荑正欲分证,有丫鬟敲了敲门,隔着门禀道:“格格,宫里头来人指名要见您呢。”

    也不知来的是谁,为的什么事,莘荑如惊弓之鸟惶惶不安,一边对镜整理妆发,一边叫开门迎客。

    打头进来的正是宫女装扮的四公主,不期然与莘荑对视一眼,莘荑一愣,当即反应过来下跪做恭顺状,郭嬷嬷见状也马上跪伏在地。

    四公主端着架子,颇有掌事姑姑的范儿,一板一眼地道:“奉贵主之命送来贺仪。”

    同来的三位宫女依次将手中的盒子摆在桌子上。四公主又道:“贵主还有几句话嘱咐格格,尔等都退下吧。”宫女们依次退了出去。

    郭嬷嬷却不动,四公主不由皱了眉头,“你没听到?”紧接着厉叱一声“出去。”

    那郭嬷嬷本想混赖着,听个一句半句也方便到福晋那里买好,谁知惹人动了怒,赶紧从地上爬起来缩着脖子退出去了。

    “这就是安王府的规矩?好便罢了,不好就该打出去。”四公主说得轻描淡写。

    宅门里的弯弯绕绕理也理不清,莘荑不欲多说,站了起来,拉着她到里间的罗汉床坐下,“您怎么来了,还穿成这样。”

    “你我相交一场,你的好日子怎能不来。”四公主道喜的话还不曾吐口,莘荑先说道:“那些个吉祥话就免了吧,没得叫我恶心。”

    四公主不以为忤,笑道:“原还担心你想不开,没想到你还能骂人,倒是我白担心了。”

    莘荑冷笑一声,“我要真想不开早撞墙抹脖子去了,还能在这里强颜欢笑由人摆布。”

    “万事没有过不去的槛儿。”四公主诚心安慰,“那些看人笑话的,指不定什么时候自己就成了笑话呢。”

    “您也不必虚宽我的心,脚上的泡都是自己走出来的。”莘荑低眉俯首,一脸苦笑。

    “虽是舅舅们的主意,我也不是全然不知情,不过是存了私心,自小玩在一处的那几个格格,一个个眼瞅着都有了着落,心里就有些急也不愿甘居人后,想着她们嫁皇子嫁宗室,我若是嫁给太子,是不是就能压一头,谁知道一场空不说,还闹得自己灰头土脸,能怨谁呢。”

    四公主听说将眉一皱,“这就是你的痴心了,各有各的好处,也各有各的难处,何必费心去攀比这些呢。便说我的那些姐妹,大家一样都是皇阿玛的女儿,可论受宠谁及的过二公主和五公主两个?我若和你一样成日只算计这个,怕是有呕不完的气。你我相交一场,你信我一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一把拉过她耳语:“你当真以为毓庆宫是什么好去处吗?那里头的腌臜我也难对你说。论相貌论人品八弟才是顶顶好的,只是这出身上略差了些,你不会介意这个吧。”

    莘荑笑得勉强,“再怎么着八阿哥都是龙子凤孙,哪有我挑剔嫌弃的份,更何况如今他不嫌弃我,就已经是我的福气了。”探身在四公主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

    四公主将信将疑,“你可不要胡闹。”

    莘荑心意已决,“我省得,可有几句话总要当面问问他,才能心安呢。您既来了,可得帮我。”

    明玕馆后院是一小片竹林,穿过竹林就是太湖石叠成的假山,一带翠嶂纵横拱立,中间是青石围砌的池塘,周围种着几棵粗壮的大榆树,此时春夏之交,榆荚飘落,恰好落满池塘,引得池里的红鲤鱼三五成群的啄食。这里本就是僻静处,此刻日落西山更是鲜有人来。

    那只猫引的棠樱蹑手蹑脚的,走走停停一直跟到池塘边,突然窜进假山洞不见了踪影,棠樱十分懊恼,只不甘心,又扒着石缝找了找,却听见假山里边传出说话声。

    这还撞见了什么阴私勾当不成?棠樱一时好奇不由煞住脚,耳朵贴在石头上留神细听,听声音是一男一女。

    那女子的声音清冷如寒冬的青霜,凉意沁人,不卑不亢,“如今外头都传我是太子不要的,已是声名狼藉,偏又把我指给您,不知八爷心里如何想的,若是也介怀,还请明言。”

    只听温润地男声答道:“胤禩饱读圣贤书,并不是迂腐之人。”

    棠樱听得分明,原来这二位正是今日订婚宴的主角八阿哥胤禩和安王府的表姑娘。

    “不管那起子小人如何编排我,如何造我的谣,我都是一样倔强到底,宁折不弯的,打杀我容易,要我低三下四,做小伏低万万不能。宁可抱香枝上老,不随黄叶舞秋风。”

    “名声已经很不好,脾气还又臭又硬,善妒又刻薄,总之,这样的我,您也愿意?”

    静默半晌,“我愿意”八阿哥说得斩钉截铁。

    “从始至今我都没有因流言轻视格格半分。”

    “天地昭昭,日月可鉴,胤禩心悦格格,定不相负。”

    “好…”女子的声音里带着几丝压抑的哭腔,吐口的话却是掷地有声,“果真如此,我也定不相负。”

    传出几声女子的啜泣,不知八阿哥低声又安慰了什么,棠樱还要细听,却渐渐没了声音,忍不住探头探脑地张望。

    “人都走了,你还听什么。”另一个男声突兀地响起。

    棠樱吓了一跳,四处看了看却不见人影。

    “这儿呢,真笨。”

    一棵小树杈打在棠樱身上,一抬头,才发现身旁这棵榆树上不知什么时候藏了个小男孩。

    虽然树影婆娑看不清面容,但是听声音也没多大,漏出的衣袍也是上等料子,指不定是哪家的小阿哥在这里淘气。

    “你好大的胆子!”那男孩轻笑一声,“听到人家说悄悄话,非但不躲开,还非要凑近了细听,好奇心这么重,仔细哪天丢了脑袋。”

    “你不是也一样?”棠樱并不畏惧,仰着小脑袋,双手叉腰,“你爬那么高,也不怕掉下来摔死。”

    “你!”男孩大概是没想到自己遇到的竟是个蛮丫头,一时语塞。

    待反应过来声音里添了几分恼怒,“你是哪家的野丫头,这般没规矩,待小爷告诉你父兄,打你的板子”

    “谁要你管!”棠樱忍不住呛声,“你若真想知道,你先下来,你下来我就告诉你。”

    这话正触了男孩痛处,有些个恼羞成怒,“要你管!”学了她的话,只是气势弱了几分。

    偏又此地无银的往回找补,“所谓登高望远,这里的风景远比别处更好些。”

    人不大,还挺好面子爱逞强,棠樱看破不说破,佯装可惜,“本来还想着去找人拿个梯子来,倒是我多事了,你慢慢赏景吧。”转身就要走。

    “等等!”

    男孩忙叫住她,略一迟疑,“你去喊人拿梯子来”,还不忘再三叮嘱,“悄悄地,不许声张!”

    棠樱也不理论,反而笑得一派天真,“好,你好生等着,我这就去。”

    可转身刚跑进竹林,恰被十阿哥迎面逮个正着,“乱跑什么?也不看看时候,眼瞅着宫门都要下钥了,还不快些。”

    十阿哥揪着她匆匆辞别,棠樱还惦记着树上那男孩,眼波流转有了主意,临上轿拉着佟嬷嬷咬耳朵,“府上可有只猫,碧眼金毛的。”

    “那正是福晋的爱宠。”

    “我刚才在池塘边玩水,看见那猫在树上喵喵直叫,声音凄惨,是不是派几个人过去瞧瞧?万一有个闪失,可了不得。”

    棠樱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佟嬷嬷深信不疑,道了谢,一叠声吩咐下去。

    一想到那小子待会儿的狼狈,棠樱忍不住窃笑。

    回去的路上,棠樱撩开车帘子一角,问着十阿哥,“怎么不见九爷?他不一起回去吗?”

    十阿哥瞅了她一眼,“好容易出来一回,今儿且有的玩呢,哪能就这么算了,等爷把你和……咳送到宫门口,爷再回去,才算放心。”

    四公主听了抿嘴一笑,“老十看着粗枝大叶,倒是有心了。”

    仍是到神武门,早有永寿宫和翊坤宫两伙人各备着软轿候着。

    “得了,各走各的吧。”四公主潇洒地钻进软轿,翊坤宫的人簇拥着先走一步。棠樱随后钻进永寿宫的轿子,一干人等护卫着也往回走。

    十阿哥眼瞅着两宫人走远这才带着随从侍卫转头打马而去。

    回到永寿宫棠樱先洗漱一番,又重新换了衣裳,才到贵妃跟前叙话。

    贵妃早卸了钗环首饰,正倚着美人榻看书,棠樱径直坐到脚踏上,一手支着下巴,眼巴巴看着。

    贵妃眼不离书,漫不经心地问她:“和四公主一块儿回来的?”

    棠樱吃了一惊,“您怎么知道?”

    “宜妃一早就和各宫通过气了,宫规岂是儿戏,凭他们三个糊弄的了谁?”贵妃得意的一笑,“本宫还知道安王府的确去了不少人,只是年纪都不大,品级也不高。你可知缘故?不外乎趋利避害。”

    棠樱偏头想了想,“简王府女眷只去了侧福晋,想来也是一样的缘故。”

    贵妃不由放下书,多了几分赞许,“你这丫头不错,竟知道由此及彼,不枉费本宫教导你这些时日。”

    “这也是人之常情,皇上的喜恶,天子近臣知道的一清二楚,这安王府外面瞧着赫赫扬扬,内里…倒是可惜了老安王和福晋,精明强干一辈子,却养出一堆糊涂子孙,竟不知张扬太过不是什么好事,藏愚守拙才是长久之计。”

    棠樱点点头,似懂非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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