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晖堂

    畅春园,春晖堂

    仁宪皇太后博尔济吉特氏出嫁时才十三岁,正是花儿一般的年纪,可惜未遇到惜花人,入宫便开始守活寡,二十一岁就成了真寡妇,如今不过五十一岁,已守寡三十年了。

    同病相怜的还有亲妹妹淑惠太妃,彼此相依相伴,休戚与共。虽说二人的长姐简王太福晋一样也年纪轻轻守的寡,可简王太福晋胜在嫁的早,正是科尔沁意气风发之时,很是作威作福,神气活现了一阵子,如今风采依旧不减当年。

    姐妹三人凑在一处说话,透着十足的随意。

    这些蒙古女人在京城生活了大半辈子,日常最爱喝的仍是蒙古奶茶,太后身边的哈达嬷嬷是个中高手,这里的奶茶又远比别处更醇厚。

    简王太福晋一边喝着奶茶,一边吃着炒米,连连夸赞,“还是太后这里的吃食地道。”

    太后自己吃不下,看着姐姐吃的香甜一样高兴,“你喜欢吃就多吃些。”

    “这味道和家里的一样,倒让我想起从前在家的好处。”简王太福晋笑得有些刻意,“年纪大了,反而越来越想家了,也不知是什么缘故,先前家里来信,只说侄孙侄孙女个顶个的出息,实在叫人欢喜。”

    淑惠太妃向来喜怒随心,又一贯的看不上长姐的为人,可笑她搁这还演上了,简直是嘴里嚼臭虫,就没憋好屁,当即冷哼一声,直接掀了她的老底,“大姐什么时候这般有情有义了?何必呢,有什么话直说就是,没得绕来绕去,绕得人晕头转向。”

    简王太福晋拿淑惠太妃也是无可奈何,难得吃瘪一回,翻了个白眼,忍气吞声说道:“我也是好心,想着太子今年都十八了,太子妃还没有着落,何不……”

    “你快打住吧,这心思趁早断喽,想都别想了。”太后一听这话当即打断,难得话多了起来,“科尔沁不比太皇太后在的时候了,娶公主娶宗女容易,想要嫁女却难。太子的事自有皇帝做主,咱们都是土埋半截的人了,何必去触霉头。”

    “这宫里面上看着光鲜,内里却是苦得慌,我们当初是身不由已,小辈的又何必自讨苦吃,也受不住。”

    “我也是惦记着家族荣耀。”简王太福晋由自不死心的嘟囔。

    “家族荣耀?”淑惠太妃仿佛听到一个大笑话,“若非为了这劳什子荣耀姐姐和我也进不来这笼子,这些年家里已经得了一个世袭多罗贝勒、一个世袭镇国公、一个辅国公,三个爵位了,难道都是平白得的?还不是看在姐姐面子上,还要怎的?”

    说得简王太福晋讪讪的,“这怎么夹枪带棒冲着我就来了,我也不过闲磕牙说一说。”

    淑惠太妃快人快语,“姐姐行事总不能叫人敬服,成日里浑搅搅,大家都不得安生。”

    “我……”

    “散了吧,散了吧,吵嚷得头疼。”太后无奈扶额,简王太福晋与淑惠太妃打小不对付,每每呛起来都要太后居中调停。

    淑惠太妃抬身就走,回了自己屋子。

    太后看了看惯爱惹是生非的长姐,“你出来也有些时日了,简王府京郊也有别院,你老赖在这叫人看着也不像,今儿天好差不多就回去吧。”

    “太后这是赶我呢。”简王太福晋的脸上颇有些挂不住。

    太后将身一扭,并不搭腔,这是默认了。简王太福晋耷拉着脸不情不愿的起身,叫人收拾东西回家。

    眼见这一个两个的都这般使性子,太后心里也堵得慌,“可见这些年终究是我太和气了,惯得这一个个都敢给我甩脸子了。”

    哈达嬷嬷近前奉上手中的茶,“太后母仪天下,受万民敬仰,心胸气度自然也不是一般宽广,太妃和太福晋在您跟前想必是只论姐妹情谊,于旁的身份地位一时疏忽也情有可原,太后且原谅这一次吧。”

    “总不叫人省心。”太后轻叹了一口气,“那孩子你见过了吗?长得如何?”

    哈达嬷嬷一愣,好一会才恍悟太后问的是哪个,“自然是十分出挑,小模样像她额娘,更像极了雅若格格,一个模子复刻出来似的。”

    “皇上还是念着旧情的,要对谁好必定是掏心掏肺面面俱到。”太后也动了兴致,“派人去和贵妃说一声,明个儿带那个孩子来请安。”

    “是。”

    贵妃接到太后懿旨并不意外,“这是太福晋回府了?”

    采蘋点点头,有些幸灾乐祸,“听说又挨了淑惠太妃一通排揎,姐俩拌了几句嘴,太后就开口撵了她家去。”

    贵妃不由冷哼一声,瞥见她还攥着东西,“你手里拿的什么。”

    采蘋晃过神,连忙双手呈上,“是府里的国公夫人请旨拜见,不知主子见不见?”

    “难得家里还有人记得本宫。”贵妃嘴角噙了一丝冷笑,“传。”

    虽说如今已入了秋,可这大日头底下跑来跑去,贵妃还是担心孩子们会过了暑气,早命人煮了莲子芦根百合饮,估摸时辰差不多了,才把人叫回来。

    却只有棠樱一人,贵妃不由诧异,“老十四和小七呢,不是一起出去玩的嘛。”

    棠樱在外头玩的红头胀脸的,微微有些喘,“五公主派人来请,我琢磨着他们姐弟间恐有体己话要说,就识趣的没有跟着。”

    “气儿喘匀了再喝。”贵妃点点头,招手把她叫到跟前,整了整有些乱的衣裳,又盯着她洗了手才作罢。

    棠樱端着小碗的糖水,分明渴极了,还是依着规矩小口小口的啜饮。连喝了两碗,要喝第三碗时,贵妃就不肯让她喝了,生怕她喝多了闹肚子。

    棠樱向来乖巧听话,说什么是什么,贵妃很是满意,这时有小宫女通传:国公夫人乌雅氏到了。

    贵妃敛了笑,到上首正襟危坐,“请进来吧。”

    为首进来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美貌少妇,一身的深月白色葫芦纹暗花江绸夹氅衣,梳着小两把头,只插着芙蓉玉花钿和通绒草花,身后跟着四个管家媳妇,皆双手捧着礼盒。

    一番请安见礼,贵妃指了下首的椅子,乌雅氏只敢搭边侧身坐了。

    贵妃淡淡扫了一眼管家媳妇们捧着的盒子,“你能想着本宫,陪本宫闲唠几句已是有心了,不年不节何必破费。”

    乌雅氏连忙探身陪笑说:“不过是一些家常吃食,并不费什么。”说着起身拿了一个盒子打开,“这是府里秘制的龙须糖和麦芽糖,不如小格格替贵主尝尝味道如何。”直接把盒子递到棠樱面前。

    终究小孩子心性,一听说有糖就有些按耐不住,可愣是顾忌着贵妃没有动,直到贵妃发话,“国公夫人都开口了,你就尝一块儿吧。”棠樱这才拈了一块放到嘴里,眼睛一亮,“好吃,甜,不腻,还不粘牙。”

    到底哄着贵妃也吃了一块。那糖一入口,贵妃就尝出来与自己在家吃的一般无二,记得小时候她经常搂着糖罐吃,谁要都不给,四哥与她年龄相仿就爱逗她,偏抢她的,气的她哇哇大哭,三哥扯了鞭子满府的撵着四哥跑,就为给她出气。

    贵妃眼睛一热,险些落泪,低了低头很快收拾好情绪,吩咐棠樱拿着糖盒去内室玩,还不忘叮嘱伺候的宫女看着她,别叫她多吃。

    “家里人都好吧?”

    乌雅氏眼见贵妃脸色和缓,不似方才冷淡不耐,也是暗暗松了一口气,“家里人都好,五爷和六爷都新添了个小子,四爷家的大小子已经上了族学,聪明伶俐,很得先生夸赞。太夫人和太侧夫人整日含饴弄孙,尽享天伦之乐,前几日坐在一处喝茶唠家常,偶然说起贵主小时候,都十分伤感,思女心切,妾斗胆揣测,都说母女连心,想来贵主也是一样,所以准备了这些东西,以慰贵主思亲之情。”

    贵妃盯着乌雅氏瞅了瞅,突然扑哧乐了,“七弟妹,你果然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

    乌雅氏抿嘴一笑,“全仰仗贵主的福泽,还有太夫人、太侧夫人的教导。妾没有什么见识,只盼着一家子骨肉和和睦睦,毕竟家和万事兴。”

    此话一出,贵妃也不由高看一眼,“倒是本宫小瞧了你。”瞄到她的肚子微隆,像是有孕,犹疑着问道:“你这是?”

    陪着来的管家媳妇们此刻倒像活过来似的,其中一个凑趣说:“贵主容秉,夫人有孕四个多月了。”

    乌雅氏已经连着生了三个男孩儿了,这回又有了,贵妃也跟着高兴,“怎么不早说,你很好,是个有福的。”

    乌雅氏摸了摸肚子,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家里那三个小子皮猴一般,烦人的很,只盼着这是个丫头。”

    棠樱在内室也不老实,小声问若芙,“姐姐,外面那位夫人是谁呀?可真好看,眉眼看着倒有些像德主子。”

    若芙哪里认得,摇摇头,“奴婢也不知道。”

    此时这屋子里除了若芙,采蘩也在,扒着门缝偷偷张望,轻哼了一声,“我道是谁,原来是她,格格好眼力,她可不就是德主子的妹妹,难怪说话真真假假的。那太夫人和太侧夫人勾心斗角几十年,称得上水火不容,还能坐在一处喝茶唠家常?”

    若芙偏头想了想,悄声说:“在贵主身边这许久倒是难得贵主娘家来人。”

    “自然是有些缘故的。”采蘩翻了个白眼,“孝昭皇后、咱们贵主还有三爷都是太侧夫人生的,老公爷在时也最得宠,现在的太夫人是老公爷继室的继室,生了四小姐和七爷。当初孝昭皇后薨逝之后,府里要再送进宫一个女孩子,只在咱们贵主和四小姐之间选,最后自然是咱们贵主胜了,四小姐只嫁了一个普通宗室。老公爷没了之后,国公爷的爵位一开始是三爷的,几年前不知道为什么皇上突然下旨给夺了,转而让七爷承袭,太侧夫人就埋怨贵主不帮着亲哥哥,生了嫌隙。而太夫人也因为七爷的婚事多有怨怼,太夫人嫌弃这儿媳妇出身低,丢她的脸,背地里却把这事也赖在贵主头上,说是贵主撺掇的,可分明是皇上的意思,贵主又能如何。”

    “她一贯会做人,不知吹的什么风把她吹来了。”采蘩嘴巴一撇,竟有些鄙夷,“一个庶出的,要不是摊上个好姐姐,一个包衣凭她也配嫁入钮祜禄家,还是嫡妻正室,牵马都排不上号。”

    “那钮祜禄是什么人家,是真刀真枪拼杀出来的勋贵,咱们贵主的出身那可是比元后还高。”眼见若芙眼巴巴看着自己,采蘩越说越来劲,掰着指头一一道来,“祖父是开国五大臣之一的弘毅公,祖母是太祖的女儿,阿玛是顾命大臣,姑姑是太宗元妃,亲姐姐是继后孝昭皇后,前头没的嫡母不是郡主就是县主,便是年轻一辈,三爷的媳妇是元后妹妹,四爷的媳妇是孝懿皇后的妹妹,五爷六爷的媳妇差了点,那也都是总督的千金,偏到了七爷这,啧啧”

    “当初多少人等着看笑话,都说齐大非偶,没想到竟也叫她站稳脚跟,笼络了七爷一心跟她好。”

    “那就是她的本事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若芙轻易不开口,冷不丁一句一语惊人。

    采蘩却是不服气,“什么本事?不过是狐媚手段。”

    若芙对德妃姐妹可谓是心驰神往,包衣出身又如何,不照样青云直上?不照样和世家大族之女平起平坐?诸如采蘩之流却一味拿出身说事儿,就好似自己不是包衣奴才了,梅香拜把子,谁也别瞧不起谁,只是这些话是万万不能说出来的。“姐姐且小声些,若是叫采蘋姑姑听去一句半句,就有咱们排头吃了。”

    采蘩心直口快,最受不得激,本就不比采蘋受重用,心中多有不服,最听不得这些,轻嗤一声,也是话赶话,“怎么,你怕她?我可不怕。”睥晲着若芙上下打量一番,十分不屑,“你也不必充好人,打量我不知道呢,仗着有几分姿色,就想有样学样,南蛮子一个,也不看看祖坟有没有那道青烟,若是没有镜子,撒泡尿照照也是使得的。“

    这连珠炮似的一串喷的若芙面皮紫胀,又羞又气,可恨被欺负惯了的,也不敢还嘴。

    棠樱只顾着摆弄糖盒,于那些家长里短未曾留心,竟不知这二人为何起的争执,眼见若芙已是红了眼眶,却是隐忍不发,样子十分委屈可怜,采蘩倒是如同斗胜的公鸡,得意洋洋的昂首扭身自去了。

    到了晚间又是若芙值夜,本该几个宫女轮值,无非都欺负若芙性子软罢了。若芙待棠樱睡下,就要在床下打地铺。

    还是棠樱开了口拦着,“早晚凉的很,姐姐如何还能睡地上,贵主常嘱咐我们女孩儿要暖着,姐姐就睡在榻上吧,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想来贵主不会怪罪,即便谁多嘴多舌说了什么,还有我呢。”

    若芙一想这几日睡在地上的确凉的小肚子胀痛,偏又赶上她小日子更不得凉,料想明天一早就收了行李,正是神不知鬼不觉,二话不说道了谢,卷了行李铺在美人榻上,熄了灯刚躺下,就听见棠樱声音小小的喊:“姐姐睡着了吗?”

    只当是棠樱要起夜,正要起身,又听见棠樱小声说:“姐姐心里可还难过?采蘩姐姐……以后远着点吧。”

    极简单的一句问候倒引得若芙的眼泪滚瓜似的滚了出来没入鬓发,“小格格,奴婢没事,不过是几句话,奴婢受得住,从前比这过分的多了,也都熬过来了。”

    棠樱趴在床边,探出小脑袋,“她们经常欺负你吗?”

    若芙苦笑了一下,“不过是一些微末伎俩,刚来那会儿,一到睡觉的时候被子就湿了,奴婢只能直挺挺的在炕上坐一夜,吃饭总是最后一个,菜是一点没有的,勉强刮点锅盔就着热水糊弄一口。“

    “总管们,嬷嬷们都不管管吗?”

    “大家表面一团和气,只是背地里拉帮结派互相倾轧一样不少,奴婢是汉人,被欺负的最狠。若没有小格格,奴婢还进不来这屋子呢。”

    棠樱似懂非懂,小声嘀咕说:“姐姐生的好看,和她们不一样。”

    若芙只当童言童语,并没往心里去,玩笑着反问了一句,“小格格可是真心话?奴婢能有多好看?”

    彼时的棠樱还不懂人心险恶,一派天真,当真思索起来,“凡我见过的,只有宜主子和德主子最美,可姐姐认真打扮起来,想来也不差什么。”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若芙的双眼在黑夜中明亮地摄人心魄,一颗种子悄然发芽。

    是了,论容貌论性情她又比哪个差了?样样比不过她的都能做小主,得皇上的喜欢,她怎么就不能?

    她真的不甘心只在宫里胡混日子,不甘心任人欺压,只能忍气吞声,不甘心一辈子为奴为婢,好歹进宫一回,她也想像德妃娘娘像宜妃娘娘一样,冠绝六宫,独得恩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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