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了头发的雾，少了一种伪装的感觉，而他干净的眼睛露出来了，看着棉的时候好像一只毛茸茸的大狗。
棉面对他这样，总是会忘了他没有感情的事实。可是他那双像玻璃球一样干净的眼睛，好像是雾没有感情的证据——他不把任何人任何事放进心里。
“不喜欢。不在乎。”
到了布莱顿已经天黑了，这里没有下雪，他们先去吃饭，然后入住布莱顿酒店。
棉去登记，他想去买一件衬衫，走的时候特意嘱托:“开两间房，两间。”
然后他又回来了，棉问他怎么回来了，他说让纤替他买了，自己负责看着她。
雾抢了接待递的房卡，反复看:“真的只有一间？你让纤杀了我啊？”
其实纤不在意，这只是雾的借口。
棉难得不放过他，摸住他的腹部的伤口上，“你的伤不是好了吗？酒店的床那么大，够咱们滚来滚去了。”
雾像好几次那样，握住了她的手腕，另一只手遮住自己难为情的脸，“等到春天吧，阿棉。”
棉笑起来，“阿雾一向是遵守承诺的，对吗？”
雾点点头。棉得逞了，身手问前台接待又要来了一张房卡。
他关上房门，开了灯，又立马关上灯。打开手电筒，照着路坐在床边，外边就是海。
门被敲响了，纤来给他送衬衫。
“谢谢。”
雾把衣服换了，忽然觉得脑袋刺痛，慢慢眼皮变重，他倒在床上，翻身，躺在床上，蹬掉鞋子，然后掀被子，把自己塞进去，戴上耳机，睡觉。
真的要分手了。
他在家想了很久，想不明白棉，也想不明白纤。
全想不明白。他知道自己现在是脑雾状态，给棉打电话就是做的最失败的选择。
遇见对自己不利的，要躲远一点。
他被闹钟吵醒，凌晨四点半，差不多了。海的那边天亮了，雾穿上衣服鞋子出了酒店，围巾躺在床上。他进了一家酒吧，老板吆喝着关门了。
“我就买瓶酒。买完我就走，十秒钟。”
雾买完酒出门。他本来就是沿着海边走着，他上了沙滩，然后坐下，打开酒瓶喝了一口。
冷空气擦脸，冷酒灌喉。他身上的衣服都是单的，冻得手都抖了。他依旧在喝。
“眼镜落家了。靠。”
雾眯起眼睛，他觉得自己的整个瞳孔都是天亮的，他自嘲一下，根本找不到形容词。
他站起来，拍拍衣服上的沙子，走向大海。凌晨的大海，参观的人很少。
越走越近，海浪翻涌的样子越来越清晰。眼前的大海，北半球的海，北半球一下现在都亮了吧？。那雾的描述还算正确，他的整个瞳孔都是清晨的颜色。
面前的大海，孤独，宁静，呼吸拖延，将死未死。
雾还小，看海不是海。
不知名的风吹翻动着他的衣服，还有头发，掠夺他面前的空气，他越来越觉得呼吸困难。
但是，大海好像结冰了。
又好像是自己被冻成冰了。
大海是活的，而我是死的。
雾迎面站在海边，整个人萎靡地站着。他忽的，脱了鞋袜跳进海里。
刺痛感瞬间传来，雾狼狈逃离，然后跪趴在沙滩上笑起来，清醒了。
“哈哈哈哈……牛逼……厉害……”
雾站起来，微笑面对大海，弯腰向他道谢，然后上半身没起来。
他哭了，冰碴子扎进了他的脚。他不知道为什么哭，可能是因为他的内心黑暗只剩一点清醒。
痛感席卷全身，让他短暂忘了自己的破烂人生。
那么由此可见就是，疼痛是自己唯一的解药，而平淡才是漫入骨髓的毒药。
他明白了糸对于世界的失望，见过盛大之后，又要回到自己的人生里。
不是不能接受这样的人生，只是……真的没什么好活的。
“阿糸，我错了，我对不起你。”
靠，我没错。地狱里的恶魔靠自己的努力爬上人间，见了人间的盛景，所以我可以重新回到地狱了。
唯一一丝清醒在他耳边说:生命的体验如此美妙。哭过了，他感觉好点了，明白了海的伟大与壮阔。
怪不得有钱人要追求长生不老，为的就是生命的美妙啊。
雾赤脚走上岸，拍干净脚掌的沙子，手里攥着柔软的袜子，手指勾着鞋子。
他并不打算穿了。赤脚回到酒店，洗洗脚，泡泡澡，把衣服穿好，坐了火车回家。
在火车上，他打电话给航空公司问了一下有没有七点能飞的飞机。
有。他选了美国。
雾回到伦敦拿上证件，就赶去机场。
棉一觉醒来，雾已经坐上飞机了。
她阴着脸，手里攥着雾留下的纸条，他还特意放在最显眼的地方。除了这张纸，什么都没留下。
她皮笑肉不笑地看着纤。
我们分手吧。这张纸还是他忘了然后想起来，返回房间写的。可见他真的不太在意自己。
“我去查监控。”
她翘着二郎腿，悠闲地看着监控雾一大早上衣着单薄地进进出出酒店，回来的时候甚至光着脚。
“他不是要看海吗？”
“他看完回来了。我还以为他开窍了，懂浪漫了。”
棉看了一下定位。定位显示他在家。
“走吧，去他家里找他。”
雾随便在一个地方落地，就立马转机飞往芝加哥。
他要回家。
棉敲响了雾的家门，虽然有点早，但是还是很抱歉。
妃开了门，迎她进来。
“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阿雾呢？昨天没和你一起去玩？”
“他早上就回来了，离开我的时候还跟我说了分手。我不理解，所以我想来找他问问清楚。”
妃什么都不知道，她也以为雾回来了，上楼找人，扑了个空。
棉在那个耳钉上装了GPS，没想到被他察觉到了。她想赶紧去追，结果被妃留下，吃了一顿早餐。
“阿雾都跟我说了。我也知道他的想法。他只觉得不想耽误你。你这么优秀，你也不用在他身上打转，他性格太恶劣了，在我们面前都收敛了很多。
他越收敛，他就越痛苦。只有他安安静静的一个人，他才会越稳定。他不适合跟人谈恋爱。你也要及时止损。”
“阿姨，我一直觉得我的性格很好，我当然知道这些只是他的伪装，这一切都是您教的好，即使他性格恶劣，他也没有在我面前发作一次。只有这四次的逃跑。”
妃轻笑一下，她还真的没有好好教过雾。
“如果你圈不住一只鸟，那你就放他自由吧。阿雾从小就喜欢自由。”
“就像《肖申克的救赎》一样。你看过吗？”
她当然看过。
棉摇摇头，“不行的阿姨。我一直觉得他不属于我，我们两个之间从来就没有近过。我在他十八岁，遇见他的时候就开始监视他。他很好，长得很好，性格很好，笑起来很好看，对朋友很义气，每天嘴嗨要世界毁灭，其实他连杀个人都不敢。而且他心细，做饭也很好吃。他除了不会感情之外其他都很完美。”
妃越听越觉得不像话，紧紧咬着嘴唇，“你们这样闹下去会两败俱伤的。”
“伤口总会好的。为了一些成功而受些伤是很正常的折损。”
妃让她去雾的房间看看，棉见过雾的房间——芝加哥的那个房子，除了必需品以外什么都没有。
她以为这里的房间和那里一样，不需要看了。她着急去追人。
妃欲言又止，只能看着棉关门离开。
雾删了她的聊天方式，拉黑了她的电话。
纤给她汇报情况:“他飞到了纽约。要去纽约吗？”
棉累了，“你觉得我要不要把他抓回家啊？”
“先生不会同意的。”
“那就关起来。中国人有一种驯鹰的传统，就是把鹰关起来，慢慢让他退化掉自己的喙和爪子。”
“现在几点了？”
“快九点。”棉抬手遮住双眼，“他飞了多久了？”
“快两个小时。”
棉在思考:“他还有半年的假期……去吧，半年也够找他了。”
雾在飞机上思考，到底怎么不被棉找到，至少晚点找到自己。
他在芝加哥租的房子已经被棉买了，他也不想回去，找响吧？
算了，人家在家里团聚，自己没提前说就去打扰他非常不礼貌。找翟？更不行。找温？谁知道他在哪。葵？不熟。
他在思考要不要换个手机，棉肯定会查到他的手机的。
烦死了，要不要找霍衣把自己杀了？
他捂着嘴这么想。想不通，就闭上眼睛睡觉。
飞机落地，雾赶紧买了一张飞往芝加哥的机票。他在飞机上睡了一觉，饿着肚子躺在椅子上，准备上了飞机吃免费的飞机餐。
一想到自己这么狼狈，就觉得自己可怜，啥时候招惹了棉啊？或者，早知道早上就说清楚了。
他呵呵一笑，说了她估计就不放自己走了，把自己绑起来，囚禁在家里。
那被找到了不也是这么一个下场吗？他拿下捂着脸的手，按在膝盖上，认真地想:不能浪费这两张飞机票。得换个手机。
到了时间，他过安检，关机手机。
两个多小时的飞机将他从纽约运到芝加哥，他按照计划，买了一个新手机，将亲朋好友的手机号和联系方式存在新手机里。
他将旧手机随手丢在路边流浪汉的身边。他隐身进了一辆出租车，让司机随便开。下了车便进了一家普通的酒店。登记的时候，意识到还得用自己的真实身份信息。
“先让我休息一会吧，阿棉。”他靠在前台桌子上，喃喃道。
领了房卡。
雾进到房间，洗了个澡，叫了餐。他依旧没有找到逃避的法子。边吃他边嚎叫:“他妈的，怎么这么倒霉啊？碰见这么一个人——挺好吃的——”雾低头注意桌子上的饭。
他只付了一晚上的钱，天一亮，他就走了，边走边找早餐吃。说实话，他胃口不是很好，走过了好几个街区，搞得他好像成了散步的人一样。
雾垂头丧气，一屁股坐在长椅上，双手张开，放在椅背上，一个人霸占了整张椅子。他的头仰着，一脸的生无可恋，嘴里发出怪叫。
“你这个小孩怎么能霸占一整张椅子呢？”
“不好意思，您请坐。”雾立马站起来，跟说话的人道歉。
“你难得这么乖训。”说话的人围着围巾，嘴挡在围巾后面，雾没认出他的声音。
他听着话不对，仔细看他，无语道:“霍
衣？你怎么在这？”
霍衣拉住他一起坐下，“我辞职了，就在芝加哥大学找了个工作。”
“当教授吧？肯定不是保洁员。”
他点点头，“教生物。”
“为了我？”为了他来芝加哥？
“当然。”霍衣认真的承认了。
“呵。”雾当然知道他是装的，摇头晃脑地将脸转向他，满脸的不在乎，问:“你能不能把我杀了？”
他演的惊讶，还特假。
“怎么了？宝贝，发生了什么？跟棉分手了？她在追杀你？哈哈哈哈——”
霍衣向他发起了无情地嘲笑。雾手动闭麦，“给我一个面包。我闻到味道了。”
他大方分享，“给。”
“没想到你还能吃素。”雾咬了一口，另一只手放在裤子上擦擦，突然笑起来道。
“你这话说的，难道我吃人？”
“你当着我的面把那个人的肚皮给割了，内脏掏空，我还以为你要吃呢。”
“我有洁癖，沾了他们的血我都嫌弃。”
“走吧，我带你回我家，你先在我家避避风头。诶，你手机换了没？”
“当然。我一点都不懂这种计算机，但是怕她会根据我的手机查到我在那。可是我的一切东西都在那个房子里，可那个房子被棉买了。”雾无奈地看着他，双手一摊。
雾觉得他的公寓有点小，就问:“你变穷了？”
“风景好，离学校近。人少。”
“方便动手？”雾坐进沙发里，靠在后面，说:“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来你家。估计还是来找死。”
“哈哈哈。起来，年纪轻轻的就随便瘫可不行。”
“我昨天走了那么久，今天也走了那么久，刚刚只吃了一块面包，允许我休息一下吧。”
“好吧。”霍衣拿了一个杯子，倒了点酒，走过来递给他。
“白日宣酒。”雾浅抿了一口。
“又不会醉。”他坐在雾旁边，透过褐色的酒瓶看他，“还不能放松吗？”
“她总会找到我的。”雾满脸的困扰，抬手挠挠额头，不知不觉地叹气。
“那先等她找到你再说。”霍衣笑着宽慰他，雾一点都没受影响。
“多喝点酒，早点忘记烦恼。”
“然后你把我分尸了吗？”雾笑看他。
霍衣咋嘴:“你怎么忘不了这一茬啊？”
“马上忘。”
雾将杯子放在手心把玩，开口道:“我的一个朋友跟你很像，他很喜欢摄影，一腔热忱，跟他待在一起，和他的朋友待在一起就像和热风相伴。”
“我跟他可不一样。”
“你俩最多温度不一样。本质还是一样的。都有想做的事情，而且做的还很不错，有成效。”
“我都不喜欢和你们这种人深交。但是咱俩言深，所以就交深吧。”雾抿起嘴。
霍衣哈哈笑，“你跟我交心了，但是我没有和你交心啊。”他的双眼亮起幽绿的光。
“我当然知道你。你聪明，所以不爱财，因为你有能力挣钱。你聪明，所以你广学，因为你好奇。你聪明，所以你独善其身，因为你看透世间。你聪明，所以你不会执着与一件事物，因为你会爽完之后放弃。
我虽然不知道你的背景，但是我觉得你应该不会有一个悲惨的童年。因为你要么报复你的童年，要么你放弃你的童年。
而且你玩乐心很重，有童心，也有分寸，及时止损。不是个疯子。”
霍衣听完便喝光了杯里的酒说:“加州警局的心理侧写师在总结案情的时候觉得很奇怪。
他刚开始认为这个凶手是个童年幸福的人，所以他造出来的尸体才都是干干净净，令人崇拜。但是抓到的这个凶手是个童年悲惨，道貌岸然的人。跟他原本侧写的那人有点不沾边，少了贵气。”
雾笑评:“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啊。”
霍衣是完美主义，他内心干净，自矜自持的。
雾没听他说话，直接起来，要出门。
他突然想起来，自己可干不过霍衣。
“你要逃吗？”
“出去买个东西。”他想买把刀，但是买不着。
“你买了什么？”
“匕首。没卖的。”
“你想要，我给你啊。”霍衣戏谑道。
“条件?”他冷脸挑眉。
“在我这住着。我不会伤害你的。”
“你明白的，我疑心重。”霍衣歪嘴，眉眼含笑看着他，雾还是走进了他家。
他愿意顶着疑心病带来的焦躁不安而相信他。雾就是这么一个矛盾的人。
“你做饭?还是咱俩每人一顿?还是我做?”
“我这里没有洗碗机，一个人做饭一个人洗碗。”
“那你就不能买一个吗？”
他想知道霍衣的金钱状况。他就老实把自己的姓告诉他，让他自己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