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药

    纤对棉可谓是忠心耿耿,但他不喜欢雾,主要是雾太危险了。

    他的同事负责跟踪他,目睹了他打的三次架。第一次,快把人打死,还是棉出手给的医药费;第二次,废了人家的四肢;第三次,伤了三个人。

    后来就是,他知道雾有精神病。

    他劝棉,“咱换个人爱吧。他情绪不稳定,他就是个精神病,你看他给自己划的,而且,咱俩都没发现有什么不妥。可见他智商高。”

    棉偏头看别处,不理他。

    “等他病肾上腺素飙升之后什么事都能干出来的。他还每天拿着刀做饭。”

    “他每天喝药的,而且他为什么打架还不都是因为别人先招惹的他?那我强迫了他这么多次他都没跟我动过手——”

    “总有意外的!我只住在你隔壁,墙还隔音,他要是杀了你,我怎么能赶过去?他根本就不是一个良人。”

    “这你不用管。你的任务就是保护我,如果我死了,那也是你的失误。”

    他俩第一次吵架。

    到了路口,纤下车给她开门。棉怒气冲冲地攥紧拳头在他的胳膊上打了他一下。

    “雾很辛苦的。你看他的疤是厌恶,嫌弃,而我是心疼。他……”她又想起来那天下雪的时候,于是呼口气:“如果你是他,如果你得了这个病,你会怎么办?”

    “你好好想想。他是生病了,他是个病患。你可以为我着想,但是你也得关心一下别人。”

    纤觉得她打的还挺疼的,就一直捂着胳膊,看着她,听她说话。

    “如果再让我听见这种智障话,我就换人。你越界了。”纤抿着嘴点点头,他关上门。

    棉继续说:“我跟你说这些,是因为我信任你。我不会蠢到躺着让人杀我。我信任他,他有自己的原则。除了那个病,他和正常人没有什么不一样的。

    而且他早上也给你做饭是因为你吃饭很不健康,并不是为了让你放心。

    你每天吃着他做的饭,还在后面背刺他。”棉瞪他一眼,“你好好想想吧。”

    纤坐在咖啡厅,一想起棉早上说的话,他就捂住脸想:我真该死啊。

    棉坐在电脑桌前发呆,胳膊肘放在扶手上,手背支着下巴,另一只手看了一眼表,感觉差不多时间了,就给纤布置了一个任务。

    [去这家餐厅尝尝味道,感觉不错了,我想带着他去那里过生日。]

    她发过去一家餐厅,就离她公司不远,只隔了两条街。因为是高档餐厅,所以棉不能去。她现在在隐藏身份。

    纤:[太远了。]

    [我就在公司里呢。你打包在车里吃也行。]

    它发完消息把手机翻过来,放在桌子上。

    下午下班,纤对她说那家餐厅非常好吃。她点点头,松口气,听出了他语气里的欢喜。

    “那下个星期就去。”

    “雾去哪了?”

    “去找人学做蛋糕了。”

    “噢,那晚上有蛋糕吃了。”棉看向窗外。

    雾上次去买蛋糕撞见晴了,然后晴就跟夏说了,夏就找到了雾,想教他做面包。

    棉坐在沙发上,看电影,雾还没回来,打电话,他上车了。

    这么等待着,门响了一声打开了,她看过去。雾穿着一件墨绿色的长袖,褐色格子裤,一双白帆布。他怀里抱着一个牛皮袋子。

    离近了看,发现他衣服上有若隐若现的面粉痕迹。

    她笑起来,冲他招招手,擦掉了他下颌处的白面擦掉。

    “今天吃韩国拌饭。”

    “不吃面包吗?”棉放下他怀里的食材。

    “我做了一下午的面包。”

    “你吃吗?”雾抱起凑上来的棉,在她惊喜的时候,把她放在了餐厅的桌子上,就回到客厅,拿起袋子走进厨房,挽起袖子开始做饭。

    她有点懵懵的,听见雾又问了一遍,她回神,“吃。”

    雾没回头地应了。

    他先蒸了一点米饭。将菠菜和豆芽焯水调料,将香菇和胡萝卜切片切丝,还有午餐肉切丁,分别用香油炒熟。又煎了两个无菌蛋。最后调了一点拌饭料。

    他在两个碗底刷了一圈香油,放上米饭,再分别放上准备好的食材。

    “你要海苔碎吗?”

    “要。”

    “OK。”

    他双手端碗放在桌子上,给她递勺子。他转身就走。

    棉一直看着他,“去哪?”

    “上个厕所。”

    她吃了两口也没等到雾,挠挠脸,再等两分钟。

    还没等两分钟呢,就去开他房门。

    她一进门没看见人,转头和他对视。他正坐在墙角的书桌面前,一条白花花的胳膊在滴血,血滴在地板上。

    雾瞬间拉下衣袖,血殷染了衣袖,染黑了一片。

    沉默是他血滴在地板上的声音,沉默是他的衣袖摩擦皮肤的声音。

    棉坐在床上,弹簧发出吱呀声。

    “你不是喝药了吗?”

    “马上喝。”

    “你的药效是缩短了吗?还是你昨天喝药喝的太早了?”

    雾“嗯”一声。

    “那你现在就喝药。”说完,她从抽屉里找到了他的药。

    “那你先出去吃饭,我处理一下就喝药,然后出去吃饭。”他一直没有动。

    “需要什么吗?”

    “果汁,或者酒。”

    原则真强。棉赶紧去给他倒了一杯果汁。

    雾看着桌子上的三瓶药:碳酸锂,奥氮平片,舍曲林。

    他上次喝了两片奥氮平片,睡到是睡的快,到今天中午药效就过了。

    舍曲林是治抑郁的,他现在很焦燥。

    最后一个碳酸锂,控制情绪的。

    他喝了四片,嫌不够又喝了三片。然后他出门吃饭。

    饭有点凉了。他只吃了几口,棉见他吃饭又是这样慢吞吞,没胃口的样子。

    “饭不好吃吗?”

    雾摇摇头,把嘴里的饭咽下去,说:“有点想吐。”说完站起来,然后摔倒。

    雾转圈后摔倒,最坚强的人倒下了。

    “你知道吗?中国教育下的孩子对爱非常的敏感且渴望。所以他们在真正得到爱之前都在被教育,所谓迟来的教育。”棉赶紧从椅子上起来,将他抱在怀里。

    无缘无故的一句话。她皱眉:“为什么说这些。”

    他的大脑里一片空白。

    “可是,阿棉,”他的眼睛泛出泪水,“我需要安眠。”

    “你需要我活着,我需要安眠。”

    “你来了,我就倒下了。你知道吗?”他慌忙中抓住她的手说:“如果你来爱我,我就需要破碎。你的爱还不足够把我拼完整。”

    “所以,请你离开我好吗?”

    “去爱别人好吗?”

    棉将他扶起来,去拿手机打电话,给人打电话。

    “你喝了多少药?”

    “八片碳酸锂。”他最后又喝了一片。

    “赶紧去洗胃。”

    棉边打电话边穿鞋子,然后扶着雾出门。

    他不去,扶着门框不动,但是两腿无力发软。

    雾的手抓住门框,然后整个人就像一根橡皮筋一样瘫倒,只有手在用力,最后没有一丝力气倒在地上。

    抓住门框的手臂因为没有衣袖的遮挡露出来,然后他们就看见一条红艳艳的伤口。

    他放开手。

    棉还小心护着他。

    纤直接把他抱起来。

    雾发出蚊子般细颤的声音道:“阿棉,我想睡觉。”棉摸摸他的头,他也没反抗。

    插胃管的时候,雾没有反抗,连脚上穿的拖鞋都没有蹭掉,吞咽能力丧失,口水流出来。

    雾抽完血之后就睡了,他只睡了几个小时,一睁眼就看见海恩顶着个大脸。

    他刚醒,情绪还没回来,就有点冷:“你干什么?”

    “棉跟我说你的药效不行了。我过来给你换个药。”

    “那你换吧。出个单子。”他不想见他。

    “我得带你去做检查,重新检查。”

    “那做检查的时候通知我就行。”

    海恩听出来了他的嫌弃,他很好奇,拉过来一张椅子,坐下。

    “棉跟我说你没碰过她。她长得那么好看。你连主动吻她都没有。而且她抱你的时候很僵硬。你很讨厌她吗?”

    雾摇摇头,“我对每个人都这样。”

    海恩将床升起,然后给他一个拥抱。

    他习惯性地后移。

    “那就是亲密恐惧症。”雾又开始赶人了。

    海恩真的觉得他的距离感太强了,不免怀疑他:“我希望你能跟我认真,诚实的交流。我好治疗你的病。”

    “不需要。”他下意识拒绝。

    海恩没继续,就走了。他跟着棉去了公寓,进了雾的房间。

    雾的房间很简单:一张床挨着玻璃,对面就是桌子和椅子正对着墙,卫生间旁边是衣橱。

    书桌上放着学习资料和电脑。海恩拉开抽屉,发现里面放着书。他掏出来,看书名:《沉思录》,《地下室笔记》,《局外人》,《加缪集》。

    他翻翻,看见《沉思录》第一页:连《沉思录》都救不了我。

    “他只拿了这几本书,还有衣服。其他的没有。”

    “什么?他还看别的书吗?”

    棉点点头,“悬疑小说,哲学,科学,历史,文学诗集,散文,纪录片,漫画,上次还看新闻。”

    海恩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他看这么多?”

    “嗯。所以我一直觉得我跟他没什么好说的。刚开始认识的时候,我们交流了一下,互相没有什么原则性冲突。他的包容性很强。但是我更觉得他是不在乎我。

    当时刚谈了两三个月,他就跑了快两个月,后来他又被绑架,养病。我真的觉得我抓不住他,现在,即使他在我身边,我也觉得他离我很远。”

    棉愁眉苦脸,呈大字型躺在他的床上,说:“他倒的时候跟我说,我越爱他,他就越破碎。我一想到我还没有打动他我就烦。”

    海恩听到了关键词。

    她挺疑惑地,“我并不觉得他破碎,毕竟他看了这么多书,内核不知道被这些书籍润泽成什么样了。他犯病了也只想推开我。”

    海恩摇摇头,合上书,放回原位,跟她拜拜。

    第二天,他拿着他的化验结果,和上次做检查的单子打开了雾的病房。

    他一屁股坐下。海恩让他认真配合接下来的检查。

    雾看了很多书,他具有所有积极生活的条件。

    善良,纯真,知道这个世界的黑暗依旧向往光明。

    更何况他没有感情。

    原本海恩诊断他为一型躁郁症。

    他的内心世界宽裕,所以他可以治愈自己。但是他还有人格解体。

    虽然人格解体对他的影响并没有躁郁症的影响那么大。而且他接受的很好,当时海恩觉得只需要治疗躁郁症就好了。

    雾今天喝药是为了正常。躁郁症患者们最明显的心理就是对自己严格,追求完美。所以,他们会依赖躁狂和轻躁狂。可其实,允许自己平庸,接受自己的没能力。就跟海恩曾经的比喻:双腿残疾的人不能因为不会用双腿跑步而消极。

    “我去了你的房间,发现你很喜欢看书,那说明你藏着事情。我需要你跟我老实交代。”

    雾不理解,“你做个检查不就什么都清楚了吗?现在的唯一任务不就是换药吗?”

    “对。”

    “那你还想要什么?”

    他问雾跟棉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雾不想回。

    海恩让他下床去做脑电图,图像趋于平稳,其他的,很正常。他让雾先住院几天,细致检测。

    躁郁症难以被发现的原因是,病情难以估测。

    他躺了几天,接到了霍衣的电话。他原本是想约他出去玩的,听见雾又住院了。他没详说,换了话题,问他为什么突然约自己出去玩。

    霍衣把刀给他。

    海恩看到了他脑电图变了,就去找雾。雾看见他来了,就把电话挂了。

    霍衣不明不白地被挂了电话,重新打回去。

    海恩问他是谁。

    “朋友。”雾接通电话,反着放在被子上。

    “跟你说了什么?”

    “出去玩。”

    “你想出去玩?”

    雾瞪他看。海恩跟他对视一下,拿起手里的平板看见脑电图又变了,抑郁了。然后又升,又降,又升,好像心电图,比心电图还密集。

    “你没明白棉的意思吗?”棉一直没来看他,也不让他出院。雾以为这是正常的流程。

    雾还真没明白,他微眯起眼睛,就听见他低着头,毫不在意地说:“我跟她说了,如果你不配合,那就把你关在这里,强制治疗。棉有点能力。”

    他握着手机的手指用力。雾好像是想象到了被关在精神病院的样子。海恩见他有了几秒的反应,好似又想通了,便抬眼瞧他。

    他细长的手指按在太阳穴,皱着眉。

    “她有什么理由!”

    棉又替他做决定,如果她真的这么做了,那他又得跟棉纠缠。

    猛的,雾掐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握着手机。

    他回过神,松开手,仰起脖子把刘海撩上去。他挠挠鼻梁,然后在键盘上点击录音。

    海恩看着雾在忍耐,终于,他忍不了了,把粘在身上的东西一把抓了,扔在地上。

    他性格很好,加缪说过,越温柔的人越难驯服。所以,他这样的人有底线,触及了他的底线,他也得有反应。

    海恩就这么看着他,看着平板。他这么聪明,能想明白。

    雾要的东西质量太高,要求太高。

    根本无从下口。海恩替他开口:“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雾看他。

    “人类真的很无聊。每天感性理性大乱炖,野心哲学大乱炖。

    最后只有文字有点意思。

    我不爱看世界,因为,我想保留对它的好奇和欣赏。因为我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不会爱上任何一个人,同样也不会爱上这个世界。

    死不死活不活,我都无所谓。”

    所以,他看书是为了解决无聊,并不是所谓的提升自己,拯救自己。

    有点偏题了。他死活说不了口。

    “你要是不解释清楚我就不放你走。”继续激。

    雾咬牙切齿,瞪他道:“你他妈的有病吧?”

    “有些话已经重复了很多次了。就不说了。我不知道你们想从我身上获得什么?你想治疗我,可是你没用。阿棉,她想让我爱她,我做不到。其他人,最多一个看戏的。”

    霍衣没听过他这样的声音:尖酸刻薄,发音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他瞪大双眼,觉得好笑,既然控制不住,那是就这么发洪水吧。

    “你们倾注在我身上的想法,我不接受。我觉得烦,为什么,因为你们都是废物,你们治不了我。就像那个崔弗医生说的。一个心理医生,一个恋人,都没用。

    如果你能证明你的能力,那你就来治我,把一个原本还能活的人关进精神病院,打针,喝药,控制他,你觉得你就治好了?

    你他妈搞笑呢?

    滚。我就告诉你,我不装了。如果不是她和你来烦我,我现在就能不喝药控制的很好。

    放下你的助人情节吧,接受你的没用,治疗你能治疗的病人,别来烦我。一天天的,我对付一个棉已经很累了,别再来骚扰我了。”雾快速抓住他的领子,海恩没躲过。

    “要他妈不是因为棉,我夏天就能毕业了。我对她不薄吧?她这么任性?像剥洋葱一样把我剥开,他妈的,我不疼吗?我一退再退……”眼泪流下来。

    “如果不是她,我会被绑架中枪吗?如果不是她,我会残疾复健吗?如果不是她,我会明年才能毕业吗?

    她真的很会给我造成麻烦。如果你要说我欠她的,还真没有。我问心无愧。她的爱是她的一厢情愿。我没有任何欠她,或者对她不好的地方。即使我骗了她,可她也说会原谅我的。我们最终没有任何牵连。”

    “所以为什么?”

    雾忘了,也不想想起来,掐着他脖子的手用力一瞬,又快速松开。他低头擦擦眼泪。

    “随便说的。”

    霍衣知道。他想死,刀还在自己手里呢。

    “相由心生,性由心生,行由心生,祸从口出。”雾明白了。

    他扭头看别处,拿起手机,对着手机说:“我说了,死不死,活不活,都可以。”

    所以,他里面是碎的。

    问完了,雾也冷静下来了。他抹一把脸,换了一副面孔,眼圈微红,双眼湿润,但是嘴角上扬,两排光洁的牙齿,他盯着海恩说:

    “我根本不在乎她的所作所为,就是她现在囚禁我,我也无所谓。你让我喝药也行。什么都行,都无所谓,只要,你,别来烦我就行。我一点都不想看见你。”

    “你非得一个人抗吗?”他到最后还是没有怪棉。原谅和不原谅里,他一直站在原谅的前面。

    “我不喜欢废物,而且还是喋喋不休,不断尝试的废物。我不是你们的试验品。而且你们跟我玩也不掏钱阿?”

    “给我打一针镇定剂。不让我就拆了马桶盖砸了镜子。”其实病房里没镜子。

    这里是精神病院。

    海恩见他面无表情地说了这么一句话,觉得他真做的出来,就呼叫护士。

    雾打开免提,脑袋抵在墙上,当海恩不存在:“都听见了?没关系。你打算说什么?”

    “你怎么又住院了?”

    “吞药来着,喝多了,锂中毒。”

    霍衣听了个完完整整,“阿雾。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能救你的吗?”

    雾是个英国人,而且当时正上头,所以说话更快。他一点都没想到他们会不会听清。

    “不知道啊——要不你找找?我人格解体,躁郁症一型。你要是想试试,你就试试。我算你免费。”

    “累了吧?说这么多话。”

    “嗯,等会打了针就睡了。你要是还有什么想说的,就继续说,我听着。”

    霍衣沉默。

    “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不知道。可能是酒。”他皱起眉,催动脑子里仅剩的一个脑细胞思考。

    “行,那我去找你,现在就去。等着。”

    海恩发话,“不能喝酒,也别来。”

    霍衣真的没来。雾打完镇定剂之后,下床,拿着杯子和枕头睡在浴缸里,透过窗,看外边的月亮。

    他感觉身体里的血液流着蓝白色的月光。镇定液出现在他的瞳孔里,反射着月亮的光。

    恢复了一点理智,就是:不愧是人格解体,说的话乱七八糟的,前言不搭后语的……

    必须得死了。go to he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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