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3 章

    深夜,宋家的府宅里还是灯火通明。

    宋昌头发花白的坐在堂中,他来长安不过短短两年,但比以往却好似苍老了十多岁。

    “你想好了?”他坐在位置上,言语中带着无奈和难以言说的无力感。

    宋廷翊坐在轮椅上,他面色平静,甚至是嘴角带了一丝笑意。“长安秋日多风冬日多雪,并不利于养病。儿子想不如举家前往封邑去。”

    宋昌看着自己的儿子,他想说些什么但又觉得有些话不必多说。今个傍晚绛邑公主的人传了话过来,提起馆陶公主禁足又说起皇后生病。他们宋家实在担不起这个责任。

    “我与陛下主仆多年,你若是......”

    “父亲,不必了。”宋廷翊打断了宋昌的话,他往日锐利的眉眼好似多了一层钝角,看着沉稳了许多。“儿子已经想好了。既做了决定便不会反悔。”

    罢了罢了,是他宋家没这个福气。

    宋昌长叹了一声,“既如此,我明日便上奏陛下,请旨回乡。”

    宋廷翊沉默着点点头,叫人推他回屋。

    回到房间,宋廷翊叫伺候的人都下去,他自顾自的推着轮椅来到窗户边上。

    那一轮明月高高的悬挂着。他的思绪却好似回到了当年他在代国从军前的夜晚。他不禁在想那天晚上刘嫖知道他要走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好似从那天起,他们两个人的命运便阴差阳错起来。

    好像他一直都在让她为难。宋廷翊心想。

    有这几天的陪伴,他已经很知足了,只是没想到,分别来的这样快。

    其实分开也不是什么让人难以忍受的事。宋廷翊的手放在自己的右腿上。他没了健康的身体、没了驰骋疆场的未来,他已经没有什么不能忍受的事情了。

    可是此后的日子却还长。

    宋廷翊伸手将窗户合上,来到床榻前。他一瘸一拐的从轮椅上下来,缓缓的躺了下去。他坦然的闭上眼。那支断了的金簪在他的枕头底下露出一脚,发着淡淡的幽光。

    宋家举家走了。

    刘嫖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正是他们走后的第三天。

    难过?愤怒?

    其实这样激烈的情绪她半点都没有。

    宋家一走,刘嫖好像没了支撑的那口气,整个人都散了架。可她一点被背叛的心思都生不起来。因为这件事归根究底是她跟自己的父皇——刘恒的对抗,是自由和束缚的对抗,而不是简单的归因于爱情。甚至,她总觉得宋家此番是受了她的牵连。

    宋家离开了,宋廷翊走了。他不愿让她为难所以单方面的替她做出了选择。

    刘嫖笑了,笑的越来越大声,直到心中的苦涩蔓延到嘴巴里。原来不知道何时眼泪流出来溢到了嘴边。

    事到如今她一直不愿意面对的东西完完全全的暴露在她面前,她终于正视了这个事实。

    没有人能挡的住皇权的。周家不能、宋家不能、就连她这个亲生女儿,也不能!

    未央宫的椒房殿内,窦漪房看着下头坐着的男子露出满意的神色。起初听闻这门亲事,她心中也是不同意的。不过是一个末等侯爵却胆敢觊觎她的女儿。但是陛下有这个意思,她也阻拦不得。不过现在看起来,这个人也还有些眼色,是个心思细腻的。

    “清河观津的糖酥我已经许多年不曾吃过了。堂邑侯此番有心了。”窦漪房露出一个满意的神色。

    陈午恭敬的坐在下方,闻言谦和如同君子般一板一眼的行礼回道:“臣不敢邀功。前不久在酒馆中碰到两位窦侯爷,闲谈了两句,才知道您喜爱故土的糕点。”

    窦漪房对这副说辞更是满意了。

    “你今日的来意我已经知晓了。”窦漪房舒了一口气,“阿轻这孩子脾气虽大,但也心软的很。既然你想见她,我便去陛下那边给你求个情。她有了台阶,想必就下了。”

    陈午得了想要的回答,多日的愁容终于消散露出了笑脸。

    待陈午走后,窦婴从侧面走出来。

    “姑母。”他行礼道。

    窦漪房抬眼,在心中叹了一口气。本想着亲上加亲的,可惜了。

    “窦家收了多少银钱,才透露了几句话?”她问。

    窦婴垂手道:“两位侯爷各自收了金五百。”

    “出息!”窦漪房冷哼一声。真不怪她选窦婴来做窦家的领头羊,实在是她的两个兄弟不堪大用,下头窦家的子嗣也不曾长成。

    “堂邑侯倒是好大的手笔,花钱买了窦家的消息又借机走了太子的路子。”窦漪房话语顿了顿,她看向窦婴,“你替我给窦家传个话。这次就罢了,倘若以后管不住自己的嘴,就收拾收拾东西回老家去吧。”

    “诺。侄子一定将姑母的话带到。”窦婴恭敬的行礼。

    “好了,也难为太子知道关心他姐姐。行了,东宫那边还需要你复命,去吧。”窦漪房朝他摆了摆手,“陈家虽然不显,但好歹是高祖那代出来的,于长安内外经营多年。以后两家成了姻亲,你与他多走动也不是坏事。”

    窦婴垂下头,掩盖了自己眼中的情绪。自家姑母说的没错,窦家的根基还是太浅了!

    从未央宫出来之后,陈午激动的心情也平复了些。

    宋家郎君受了伤的消息传出来,他本以为自己有了机会。不曾想没几日,就有了刘嫖顶撞陛下被禁足的事情。

    他不禁在想自己是不是走了一步臭棋。

    公主对他有意吗?有又好像没有。他们仅在代国时有过几面之缘,之后一起经商而已。他虽然对刘嫖有意但却不敢太过表露,主要是因为自己的爵位太低怕配不上她。

    但是他也算看出来了,陛下是不会将长公主嫁到勋贵里去的。陛下年富力强,实在不必往太子身上加太多的筹码。所以他才觉得自己有那么些希望。

    只是外头风言风语的传言让他不得安稳。即便是宋廷翊瘸了,刘嫖依旧愿意下嫁!他太着急了,才会直接去陛下那边求娶。

    但是获得公主的芳心跟陛下去询问长公主的意思这是两码事。长公主会怎么想他,会觉得他从一开始就图谋不轨吗?虽然他承认一开始的结交确实动机不纯,但他也确实是在相处中渐渐钦慕于她。

    他想要告诉她,告诉她,他是真心的!

    没两天,未央宫里传来消息,前脚送走了宫里的太监,后脚陈午就吩咐下人备马。

    陈午接过缰绳上马一路朝公主府飞驰而去,马蹄阵阵只留下浓浓飞尘。

    牵马的小厮被灰尘蒙了一脸,不由得呸呸两声。不是,自家侯爷这是干嘛,再过一会太阳就要落山了,走的这么急,这是有约嘛!

    陈午疾驰到公主府上,他下了马,门口的侍卫并未拦他,可他却在敲门之际停了手。敲还是不敲,见到长公主要怎么说怎么做呢。还没想好之时,门突然从里头打开了。

    原来是公主府上看守大门的仆人。

    “您是?”那仆人看到陈午愣了愣,恭敬的问道。

    “烦劳请通报一声,堂邑侯陈午求见。”

    “您稍等。”小厮听了后往里头跑了。独留陈午站在门外忐忑不安。

    屋内,刘□□静的坐着,像极了画中描绘的簪花贵女。这几天她脑中思绪不断,就没有睡安稳过。

    秀纱得了看门小厮的话,轻步走在刘嫖身边小说禀报:“公主,堂邑侯来访。”

    “不见。”刘嫖垂眸,眼下一片乌青。

    秀纱轻微的抬起头小心的确认,“公主,想必是陛下跟娘娘的意思,您看?”

    刘嫖眉眼低垂,深吸一口气,“我去大堂见他。”

    侍从领陈午到了中堂会客厅中。他朝前头望去,刘嫖正坐在上头,身边烛火绰绰看不清她的神情。

    “堂邑侯请坐吧。”刘嫖冷冷说道。

    陈午落座后,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在心中转圜了许久,但见了她后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良久后刘嫖的话在屋内回响。

    “堂邑侯天资聪慧手段过人,完全可以靠自己的聪明才智获取高位,何必要借姻亲上位呢。”

    陈午猛然抬起头,“公主认为我是个使手段的小人?”

    刘嫖面目表情的阐述着,“我只是觉得堂邑侯理应有更好的前程。”

    陈午觉得自己的满腹真情被一桶冷水泼了下来浇了个彻底。

    “是陈某不自量力了。公主对我无意,是我痴心妄想。公主放心,陛下那边臣会去请罪。”

    陈午起身行礼后转身离去。

    刘嫖僵直的后背瞬间塌了下来,她手肘搭在案桌上,用力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良久后说道:“秀纱,我头疼,给我按按吧。”

    只是许久都没有传来秀纱应答的声音。

    “秀纱?”刘嫖疑惑的睁开双眼,却见本该离去的陈午还在外头站着。他修长的身姿立在门口,微风吹动着他宽大的衣袖。

    刘嫖眼睁睁的看着他朝自己走来,越来越近,直到他半跪在自己的案桌前。

    “我是真心钦慕与你。哪怕公主对我并不倾心,但我却想让你知道。”走近,刘嫖眼下的乌青被陈午看的一清二楚,他眼中心疼与担忧纠葛着。

    刘嫖与他四目相对,他的眼神深邃又真诚,甚至带着些她不能理解的坚定。

    “我不想嫁人。”她沉沉的说道。

    “我知道,可我愿意等。”陈午与刘嫖对视着说道。

    “哪怕是等一辈子?”刘嫖问。

    “公主若是不嫁,我便终身不娶。”

    “好啊。”刘嫖轻声说道,“那你就证明给我看吧。”

    陈午听到她这么说后脸上止不住的露出惊喜的微笑,他站起身来,不自觉的走了几步,既癫狂又克制甚至有些语无伦次:“好,我会让公主看到我的诚意的。公主等我。”说罢便快步走了出去。

    陈午走的太快,快到刘嫖回过神来只能看到他翻飞的衣袖和匆匆的背影。

    刘嫖长舒了一口气。她知道,这是她的父母给她的台阶,她该顺着下去。可是她还是不免将心中的火气撒在陈午身上。

    看看吧,刘嫖对自己说道。既然决定了低头,早些接受不是好事吗?

    刘嫖抬眼朝外面的天空望去。

    太阳落了山,幕布黑沉,远处一轮弦月在一角缓缓升起,清冷的月光撒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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