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9 章

    二月二日,外头的阳光明媚的如同洒下的金沙,枝头绿油油的新叶带着青翠的生机。可是,这样好的日子,宣室殿内却是一片死寂,仔细倾听的话只能听到里头人暮霭沉沉的呼吸声。

    站在殿内侍奉的人有一个算一个脸色都不算好看。有几个新来的胆小的太监甚至会随着床榻上刘恒的几声咳嗽而变的战战兢兢。

    这一切的一切无不昭示着,大汉朝的天子即将迎来他的终点。

    窦漪房过来的时候,正值太医过来给刘恒送药。外头的程忠赶紧前去通报,过了一会后她才能带着人进去。不过在这之前她命自己身后的小宫女将汤药碗接过,然后由苏晴搀扶着踏进了殿中。

    刘恒紧闭着双眼侧躺在床榻之上。那日栽倒在军营,他的后背和手臂都被粗粝的地面划伤,这些天虽然一直敷药,但是后背到底还是生了背疽,稍微动一动就是一阵疼痛。为了面上不显,他还叫太医给他开了补气血的药,只是喝多了,便不能见效了。现如今任谁过来,看到他那张暮霭沉沉的脸都知道他命不久矣。

    一旁侍候的程忠见窦漪房过来赶紧低下头去跟刘恒耳语,“陛下,皇后娘娘看您来了。”

    刘恒缓缓的睁开眼,在程忠的帮扶下坐起身来。他在窦漪房面前挺了一辈子,到了了也不愿让她看见自己的颓态。

    窦漪房的眼神虽然不好,但她依旧能觉察到这殿内伺候的太监对她恭敬的态度。她心中虽然觉得扬眉吐气但也知道此时不能得意忘形。

    “妾身给陛下请安。”她弯下腰去,一如往日般恭顺。

    刘恒嗯了一声,拍了拍床榻叫窦漪房做到自己身边来。他最近越来越感觉力不从心,甚至觉得自己的大限就在这两天了。有些事还是要跟窦漪房提前交代好。

    “慎夫人......”良久后,刘恒吐出这几个字来。

    窦漪房脸上的温和顿时僵硬了几分,但很快她就调整了过来出声问道:“陛下是想叫您的姬妾在后宫中养老呢,还是放出宫去呢?”

    “如今朕只剩二子二女,其中有三皆为你所出。其他无子的妃嫔便都叫他们出宫去吧。”刘恒说道。

    窦漪房沉声说好。

    窦漪房答应的这样快,反倒让刘恒有些难以置信,他不禁觉得她会在他死后阳奉阴违。想当年戚夫人有子刘如意却依旧被吕雉做成人彘,更不要提慎夫人当年为刘揖养母与窦漪房不慕了。

    因此刘恒没有出声,只是微微抬起眼皮略带着些狐疑的看着窦漪房。

    窦漪房虽然眼睛不好,但她还是觉察到刘恒看向她的目光。她咧了咧嘴角,从怀中拿出帕子在自己的眼周抹了抹。虽然淳缇萦的医治叫她的眼疾好了一些,但是睁着眼睛长了,见了风了,或是长时间的看人的话,她的眼眸还是忍不住的流泪。

    “陛下若是不信妾身的话,那便写下诏令给太子吧。太子纯孝,陛下交于太子便可放心了吧。”她轻声应答。

    这时,刘恒才努力的抬起眼眸细细的打量起窦漪房来。他本想说些什么的,但触及窦漪房的样貌,他却有些不敢相认的诧异。

    窦漪房的身上同他一般布满了岁月的痕迹。半白的头发,暮霭沉沉的眼睛,苍白的脸庞,还有那挥散不去的沉重的死气。窦漪房就像一面镜子,他从对方身上看到了行将就木的自己。

    刘恒有些难以置信。

    近几年他喜爱慎夫人,宠幸宫女,很少将目光看向椒房殿的主人,尤其是在三皇子刘揖死后,他更是对椒房殿避如蛇蝎。他竟然不知道,窦漪房竟看着跟他一般老了。

    可是纵使眼前的人是这般年老陈旧,刘恒的脑海中却蓦然闪过窦漪房在代国时温婉明媚的样子。

    他们二人纠葛了一生,算起来也只有在代国的那几年琴瑟和鸣。

    兴许是感叹时光匆匆,又或者是对窦漪房存有愧疚,刘恒心头不自觉的涌上了一股哀伤。

    “你不恨她们吗?”良久之后,他问。

    恨?

    窦漪房半闭着眼睛,虽然是在笑着,但是那笑容里却带着些幽怨,不过中间夹杂着几分释然,“陛下觉得妾身该恨谁呢?妾身已经不再年轻了,若是抱着恨意过下半辈子岂不是可惜?”

    在这生命的尽头,刘恒突然想跟窦漪房开诚布公。

    “你在恨朕。”他笃定的说。

    窦漪房没有正面回答,反倒是伸手揉了揉自己泛白的额角。

    “其实我一直在想,若是淳缇萦能早些到椒房殿的话,我的眼睛是不是还能有看清人的那一天。不过我还是很感激您的,您明明可以叫太医给妾身的汤药换成毒药的,却心善的不曾叫妾身毙命。”

    听见窦漪房这般说,刘恒的手掌不自觉的微微颤抖起来。叫太医将治眼疾的药包换成温补药材的事情被拆穿,他突然有些不敢看窦漪房的眼睛,只能将目光瞥向远处。

    “妾身该跟陛下道声谢,谢陛下留妾身一命。”窦漪房慢条斯理的说着,脸上依旧是温和的模样,表面上看着不曾有一丝的怨怼。

    “我,”刘恒突然觉得自己的喉咙有些干,他清了清嗓子,“朕也是有苦衷的。”

    窦漪房伸手给刘恒盖了盖被子,将汤药从小宫女手上拿过来。她用勺子搅了搅,然后自己尝了一口。

    “不烫了,陛下趁热喝了吧。”

    刘恒看着眼前的人,心中的愧疚更甚。他将碗拿过来,一引而尽。

    “妾身回去便降下懿旨,放下面的人出宫。”窦漪房这样说着,起身欲走。

    “漪房!”刘恒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良久后他一字一句的说道:“不要怨恨朕!”

    窦漪房的脚步顿了顿,但是却始终不曾回头。

    夜晚,子时三刻,程忠的徒弟小喜子前来椒房殿报讯。他哭丧着一张脸,跪倒在椒房殿门前,哀声嚎啕道:“禀皇后娘娘。陛下,驾崩了!”

    窦漪房穿衣的手一顿,那一刻她的心中一片空白。然后在苏晴的提醒下连忙收拾了一番赶往宣室殿。

    殿中,只有刘启一个人在。往日在刘恒身边伺候的程忠跪在刘启的脚边低声呜咽。

    “陛下生前可曾留下什么旨意?!”窦漪房面带悲伤的走进来开口问道。

    程忠抹了抹鼻子,“陛下之前便拟了旨,太子人品贵重,可继承大统。另外,陛下说了,他的陪葬不许繁重,只挑以前用过的些许器皿衣物即可。”

    “除此以外呢?”窦漪房接着又问。

    程忠摇摇头道:“其他并无。”

    窦漪房心中的石头悄然落下,她跪倒刘恒的榻前,眼泪终于在此刻涌了出来。

    其实这些日子,她最担忧的便是刘恒留不下她。可是没想到啊,他终究还是愧疚于她留了她一命,倒叫她不知道该如何恨他!

    她跟他纠葛了大半辈子,从代国时的相濡以沫再到长安的提防猜疑。她想她大体是恨他的。但是看着榻上没有呼吸的刘恒,窦漪房的心中却免不得的浮现起昔日他们在花园里逗弄儿女的日子。刘恒死了,她曾经仰仗的、怨恨的人没了,可她却生不出多少快意!

    哭了一通之后,窦漪房泪眼婆娑的瞥向太子。要继承皇位的是她的儿子,可是对于这个儿子,她的心中弥漫着难以诉说的复杂情绪。

    这些年东宫与椒房殿的关系并不融洽,其中虽有刘恒的挑拨,但她也确实对这个儿子生了迁怒。之前她一直在看刘恒的脸色,即便在刘恒死前都不敢表露出自己的怨恨。那么将来,她是否也要看这个儿子的脸色呢?

    “母后,父皇已经殡天了,您要保重身体。”刘启的眼角鼻尖通红一片。“我已经叫人八百里加急前往梁国给武儿送信去了。”

    提到在梁国的刘武,窦漪房的哭声就是一顿,沉吟了片刻后她悲痛的将手放在刘启的肩膀上重重的拍了拍,“你父皇驾鹤西去,留下我们孤儿寡母,你叫我如何不伤心呢。只是人死不能复生,你是太子,该承担起这个责任。”

    刘启带着哭腔的点点头道:“诺。儿子必不负父皇临终所托。”

    “国不可一日无君,程忠,叫宗正和诸位大臣过来。”窦漪房开口发话。

    刘启跪在宣室殿的床榻前,看着躺在上头的刘恒的尸身,听着窦漪房对太监的吩咐,脸上的悲痛愈发明显。

    父皇,你放心,我会撑住这个天下的。而且,他的眼神扫过窦漪房。母后还是向着我的,作为外戚的窦家也会俯首称臣!

    就在这个时候,长乐宫的小太监匆忙来报,长乐宫的太后听闻陛下殡天昏了过去!

    窦漪房和刘启对视了一眼后说道:“等大臣来宣读继位诏书之后我便过去宽慰太后。”

    刘启朝她感激的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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