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4 章

    刘嫖病了,病到一时间分不清今夕是何年。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病的这般厉害,多日不休不眠神情沮丧,病到只能靠着朱砂为引的安神药才能沉眠。

    兴许是那日刘姝的死太过惨烈。她到现在还能闻到鲜血的腥味,感觉到皮肤上被撒上热血的那种黏腻。

    这么些年来,刘嫖从没有当面见证过生命的死亡,她看到最骇人的鲜血淋淋的场景无非是当年代国的尹美人小产。

    可是刘姝的死远比当年的尹美人要悲壮。

    更叫人绝望的是,她亲眼看到自己的妹妹自绝在自己面前,看着鲜血喷涌而出,而她却什么也做不了。

    一条人命在她面前没了。她的又一个亲人没了。

    这么些年,她已经没了很多亲人,父亲、弟弟,到现在妹妹也死在了她的前头。这个念头一旦兴起,便会有一股悲重的,荒凉的无力感席卷全身。

    每当子时午夜,刘嫖总是会梦见刘姝。

    她在花园扑蝴蝶的样子、在殿中投壶的样子,还有她拿着簪子用力捅向自己脖颈时的决绝,以及嗡动着嘴唇努力说出‘合葬’时的苍白的脸庞。

    曾经鲜活的、柔弱的人,转眼变成一具倒在血泊中苍白的尸体。

    每当这个时候,刘嫖总会于梦中惊醒。而每次醒来,她的后悔和自责就会将自己淹没。

    是她提议叫侍从给周亚夫传的话,也是她对这个妹妹生了迁怒所以才没有主动去向刘启求情。

    刘嫖无数次的在想。

    若是当初她能够不计前嫌提早在中间转圜会怎样,若是她没有提议将刘姝跪在宣室殿的消息传给周亚夫又会怎样。

    可是这世界上没有后悔药,过会的时间也不会重新回来。

    更叫她难以接受的是,刘姝是用的她的簪子自尽的。

    每每想到此处,她总会忍不住的无声呜咽。

    是她亲手害死了刘姝,害死了她的妹妹。

    “公主又梦魇了?”此刻陈午从睡梦中惊醒,连忙从床上坐起来。他摸了摸刘嫖的身上,彻骨冰凉,再抚一把她的脸颊,湿漉漉的好似淋了一盆冰水。

    他不曾说些什么,无声的将被子往上拉起来,盖到刘嫖的身上,然后下了床将搭在屏风上的帕子拿下来给刘嫖擦脸。

    五日前,刘嫖从宫里浑身是血的回来,抬脚就从马车上摔了下来,好在只是脚踝略有扭伤,并未伤及其他。但是,她的神色看起来极差,整个人都木木的,只比泥塑的木偶多出几口气而已。

    陈午问过送迎的太监之后才知道宫里竟然出了这样大的事。

    他本想安慰几句,但只是提了提绛邑公主的名字,刘嫖就已泪流满面,止都止不住,直哭的脸色苍白,上气不接下气,几乎就此昏厥过去。

    这样几次过后,他也不敢提了。

    更叫人揪心的是,自打那日起,他的公主就无法安眠。安神的汤药也只能管住一阵,每每半夜刘嫖总会醒来。每次惊醒后也不说话,只是呆呆的坐着,就好像这次一样,气息细的几乎不可闻。

    “明日出殡。”陈午从背后保住她,轻轻的说着,果然感受到怀中人的身形动了动,“陛下应允了周亚夫同绛邑公主合葬,以王侯的仪驾葬至先帝陵寝旁。”

    刘嫖昏沉的心神终于颤动了起来。

    “他们二人的孩子周元朗不日便会离京,他派了人过来请求见公主一面,”陈午轻轻的抚摸着她的胳膊问道:“公主要见吗?”

    刘嫖眼中逐渐清明,她猛地扭过脸去看陈午,眼中闪着激动的光。

    “他虽不曾继承绛侯的爵位,但绛县内有数个乡,陛下也封了他为丰侯,以长丰乡为食邑,今后也会衣食无忧的。”陈午将人搂在自己怀里,手顺着绷直的脊骨缓缓的安抚着,“绛邑公主若是泉下有知,想必也会安心的。”

    刘嫖闭上了眼,眼角一滴泪从眼下流到脖梗间,“我要见他。”四个字说的格外沙哑粗粝。

    陈午安抚的手一顿,接着重重的拍了拍,语气沉沉的说道:“好,我明日请他过来。”

    时隔几日终于听到了怀里人的声音,陈午有些激动,但又努力压了下去,“已经很晚了,公主总要安睡明日才好见人。”他将人小心的塞在被子里说道:“睡吧。”

    刘姝的遗愿得到了满足,刘姝的孩子也没有因为父母之死受到牵连。

    得知了这些之后,刘嫖多日汹涌的不能平复的内心,此刻才有了缓和的迹象。

    今夜,刘嫖终于不再失眠,她带着一丝安慰沉沉的睡去。

    第二日午后,周元朗前来拜访。刘嫖身形消瘦又加上腿脚不便不能起身,于是隔了屏风见他。

    “链儿给姨母请安。”

    透过屏风上的绢布,刘嫖看到对方跪了下来,她连忙说道:“快起来。”

    周元朗起身,顺从的跪坐在侍从拿过来的席子上说道:“小子有意归乡,特来向姨母辞行。”

    刘嫖怅然的点了点头,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道:“回去也好,回去也好。”

    周元朗低下头去继续说道:“今日过来,我也是有一件事拿不定主意所以想请教一下姨母。”

    “你说。”刘嫖回答。

    周元朗道:“我想在周家老宅给父亲母亲立衣冠冢,只是家父是罪臣、家母又是自戕,立墓立碑之事不知道陛下是否应允。”在说到‘罪臣’,‘自戕’的字眼上,他的声音不由自主的颤抖悲伤起来。

    刘嫖也被他说的眼中不自觉的蓄上了眼泪。但她还是强撑着擦了擦脸对他说道:“你尽管做,有什么事我替你担着。”

    “为人子女,孝字当头。给自己的父母立碑立墓本就是人之常情。”她呼出一口气接着又说:“你要是不放心,我写着案牍呈上去,等陛下应允了你再去做。”

    周元朗感激的叩首道:“多谢姨母替我周全。”

    “好孩子。”刘嫖透过屏风担忧的看着他道:“你年纪尚小,此次归乡可安排妥当了吗?”

    “烦劳姨母挂心。”周元朗回答:“我已变卖了宅子,遣散了众多仆人,唯有车马行囊还在归整。不过姨母放心,这些琐碎事宜,都由母亲生前身边伺候的侍女文清姑姑和管家安排好了。”

    “好。”刘嫖说道:“若是遇上什么事大可给我传信。你是我妹妹的儿子,我的外甥,我总不会叫人欺负了你去。”

    周元朗再次叩首道:“那我先在这里多谢姨母了。”

    待他走后,秀纱命人将屏风抬走。

    “你看链儿的神色如何?”刘嫖出声询问。刚刚有东西拦着,她只能看到个瘦瘦高高的人影,根本看不着他的脸。

    秀纱轻缓着口吻回答:“链公子看着好似消瘦了许多。”她顿了顿又缓和着语气说道:“奴婢瞧着,公子褪去了往日的青涩,好似长大了,处理事情、说起话来头头是道的。”

    “突生变故,任谁也会瞬间成长。”刘嫖伸手扶额。

    论年纪,周元朗比陈融和陈若华还要小好几岁。可是在经历过父母双亡的事情后,他的言辞之谨慎,行事之沉稳,已经远超她的一双子女了。

    人长大,仅需要一瞬。

    “拿竹简和笔墨来。”刘嫖说道。

    秀纱迟疑了一下,小声劝说:“近来您的心神不好,膳食也没怎么用,想必手上没有什么力气,不如改日再写?”

    刘嫖缓缓摇了摇头,“事不宜迟,快些呈上去才好。”

    朝中上上下下事务繁忙,官员郎官众多。总要趁着人在刘启心里尚且浓墨重彩的时候求个恩赐的旨意。不然时间长了,谁还记得当年的周家将军和天家公主呢?

    秀纱不敢再劝,立马按照她的吩咐去做了。

    傍晚,替周元朗陈词的案牍就送进了宫。过了一日之后,请求给周亚夫和刘姝立墓的案牍就又回来了。

    翻开竹简,只见上头朱红色批复了两个字:准奏。

    刘嫖现在连上头鲜血的批字都不敢细看,她略瞥了一眼后便将案牍卷起来递给一旁的秀纱。

    “叫安德山送到周家吧。”

    二月初二,春社日,是祭奠土地神的日子。长安城内的众人如何过节的暂且不知,但天子有意春耕,带着太子刘彻去到了皇家农社里。

    就在这天的午后,周元朗带着周家几个奴仆,拉着车马三四辆离开了长安。

    “今日祭祀,外面挺热闹的。周郎君他们在外头并不打眼。”下头侍从回来复命道。

    既如此刘嫖便放心了。她知道今天周元朗离京,所以特意派人去送他们一程。

    此刻,他们想必已经踏出了长安的地界,往绛县长丰乡去了。

    她这般想着,透过窗户看向外头的天空。湛蓝的天幕下一行飞雁缓缓从南方飞回来。

    春日到了,大雁都已经北行了啊。

    雁儿尚有回来的时候,可是若无意外的话,她同刘姝留在这世上唯一的牵绊再无相聚的时候了。

    听着外头鸟儿的轰鸣,她的心头不自觉的染上了一丝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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