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4 章

    刘启觉得自己快不行了。

    但很奇怪的是,他却不觉得自己有多难受,就好像全身的病都已经好了一样。

    刘启由春陀搀扶着,再次坐在宣室殿的龙榻上。他看着空无一人的朝堂,那一瞬间,他的脑海中好像闪过了许多画面。

    他第一次跟着先帝上朝的样子,他第一次上奏时的样子,还有他第一次身穿龙袍坐在这里接受朝臣跪拜时的样子。

    刘启笑了下,心情似乎很好。

    这里承载了他大半辈子的时光,临了,他还是想再次坐在这个地方。纵使现在堂下一个人都没有,但他却十分的满足。因为这种大权在握的感觉啊,他已经享受了一辈子,所以此刻并不需要有人捧场。

    “抬榻子来,放在宣室殿门前。”刘启沉声吩咐道。

    午时刚过,日头西斜。外头的阳光是那样的明媚,可是在大殿的深处却有些黑。看着门口的位置那片带着明媚的昏黄,他突然有些不大高兴,为着自己正身处这片暗暗的地方。

    他想他得再晒一晒阳光。

    出了宣室殿后,门前是一方平台,下面是汉白玉做的台阶。

    刘启坐在榻子上,眯起眼睛看向远方。九月中旬的天,没有盛夏那般热,也没有冬日那般冷。灿灿的光正正好好的打在人的身上,舒服的想叫人就此长眠。

    这样的阳光真好啊,可惜了,他兴许这辈子都看不着了。思及此处,刘启不免有些哀伤,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来。

    就在这个时候刘彻从后殿赶到这里。

    刘启也不问他过来是为了什么,而是好心情的拍了拍身旁的位置,叫他坐在自己身边来。

    “朕刚做太子的时候,总觉得未央宫离长乐宫远。赶上早朝要起很早,饭也来不及用就要过来。空着肚子爬这些个台阶,一层又一层。”刘启看着远方长乐宫的位置指着前方的阶梯笑着说道:“等朕登基了,搬到宣室殿后殿才觉得松快。”

    刘彻抿着嘴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两年看着你来往两宫,朕心里既不舍又有些揶揄。”刘启并没指望刘彻回话,他继续说道:“因为那是朕走过的路啊。”

    “不过,”他摇了摇头,脸上的笑意愈发明显,“很快你也会像当年的我一样,觉得松快了。”

    “父皇,您不要这么说。”

    虽然刘启言语非常的温和,但是刘彻却觉得他说里头的意思说的太悲了。刘彻认真的看向刘启,真挚的说道:“您会好的。您今天看起来比寻常要好多了。”

    刘启呵呵的笑起来,笑声里似乎没了那股沉重的压抑的暮霭沉沉的味道。

    “朕有点后悔了。”他说,“早知道按照太常寺先前挑的日子,让你早些大婚就好了。”不过很快,刘启又洒脱的说道:“时也命也,不说这些也罢。”

    提及大婚,刘彻脸上带上一丝期待的表情,他没好意思顺着话题继续说下去。“父皇,午后渐渐起风了,我扶您去后殿歇息吧。”

    “不了,我想再坐会。”刘启冲他摆摆手,“近几日积攒的案牍还有一些,你去里头替朕看看,都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你自己拿主意吧。”

    刘彻无奈只能答应着,吩咐人从里头拿件长袍出来给刘启盖在身上。

    “彘儿。”刘启叫住了往殿中去的刘彻,“我之前交代你的事情,你还记得吗?”

    刘彻停下了脚步,转身正对着刘启回答:“娶亲、尊敬太后、提拔田蚡,还有窦婴,儿子都记得。”

    “那就好。”刘启欣慰的说道:“你记得,做皇帝,绝不能被人掣肘。朝堂的势力再强,不能叫他们越过你去。等到大权独握的那天,就是你实现抱负的时候了。不过在这之前,你还有的学,最要紧的是学着蛰伏。你,明白吗?”

    “儿臣明白。”刘彻拱手郑重的回答。

    刘启冲他笑了下接着又冲他挥了挥手。

    有些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的很。不过,他相信将来刘彻能做的到的。因为这是他的儿子啊。

    曾经,孝文皇帝就是这么教他的,而他也这么教自己的儿子。

    传承啊,这就是皇权的传承。

    刘启面对着阳光,彻底眯起了眼睛。

    不得不说刘彻来的恰是时候,他临终前最想见的,不是太后、不是皇后、也不是那些个大臣,他最想见的,就只有这个儿子,这个他寄予厚望的儿子。

    能替这个孩子打算的事情,他都已经做好了,最后的叮嘱也说完了。

    好啊。现在是他一个人的时间了。

    刘启扬起一个笑脸沉沉的闭上双眼。

    真轻松啊,好像从没有这么轻松过了。

    一晃几十年过去,他老了,也到了临终大限的时候。可是在虚无缥缈的梦里,他好像又年轻了起来,玄黑的头发,年轻的身体。他看到了自己的父亲,自己的老师,甚至看到了自己的妻子。他们似乎在阳光下,他们又似乎在云彩里。他们好像在笑,在朝他招手。

    好啊,他们都在等着他呢。

    春陀在屋檐下站着,金色的阳光晃的他有些睁不开眼睛。哎呦,今天这个天是真好啊,晴朗的都有些不像话,也难怪陛下要在这里晒太阳。

    今个早上陛下还咳血来着,就连早朝面对众多的大臣也失了态,一直咳嗽个不停。可是等罢了朝用了饭又喝了药,陛下的面色突然就红润起来了。

    春陀见坐在榻上的人没有声响,便轻轻的依靠在门框上。

    好啊,陛下好,他们这群奴才才能跟着好啊。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春陀突然惊醒起来。瞅瞅太阳,已经往下坠了。阳光太好,晒的他也有些困顿。他在心里算了算,估摸着过去了有半个时辰。

    “陛下,日头西斜,奴才扶您回去吧。”春陀这般说着,走到矮榻前压低了身子说道。

    可是榻子上的人脸上带着笑意却不曾说话。

    春陀心里顿时打鼓一般,他颤抖着身子,轻轻的拉了拉刘启的衣袖,“陛下?陛下?”

    可是刘启却再也不能做出什么反应了。

    春陀一下子跪倒在地,霎那间老泪纵横,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却又极端的尖利。他哀嚎着,给坐在榻子上的刘启重重磕了一个头。

    “陛下,殡天了!”

    此时,长乐宫的小花园内,窦漪房也在晒着太阳。

    要怪就怪这样的阳光太好了,明媚的让她这个如同枯枝烂叶一般的老人也重新焕发了生机。

    她端庄的跪坐在锦被覆盖的席子上,手边上就是一盆盆的鲜花。远远望过去,她好像跟鲜活的脆嫩的花圃融为了一体。

    窦漪房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散发着翠绿的青嫩的花草味道。

    近来,她的心情一直都很好。

    说来也真是奇了怪了,随着刘启的身体一日日的差下去,她这个老婆子的身体却日复一日的更加硬朗。

    这两年,长乐宫跟未央宫的关系渐渐紧密起来。任谁也不会知道,曾经她同刘启、这天下的主人,爆发过一场尖锐的争吵。

    自然,作为一个母亲,看着自己的儿子日日咳啼吐血,听着太医诉说着寿数难长的结论,她自然也是哀痛悲伤的。

    可是,窦漪房这辈子见证过太多人的死亡。现在再提起死这个字来,她的内心便不会生出多少波澜了。

    死怕什么呢?人这一辈子总有一死的。

    不过悄无声息的死去,和实现了抱负之后死去还是有差别的。

    窦漪房这般想着,伸手从脖子间拿出一个吊坠来。其实说是吊坠也不大对,看起来像是用丝线织成的一个套子,里面的东西又长又重,透出让人振奋的光泽。

    她高高的将它拿起来,无声的笑了起来。

    “儿子今年已觉大限将至,太子年幼,唯恐朝廷不稳。”刘启跪坐在她的身旁,沉声说着将虎符送袖口中拿了出来,“母后,儿子不放心他人。只有将它交到母后这里,儿子才能安心。希望母后能替儿子看顾太子。”

    刘启的话语在窦漪房的耳旁回响着。

    明明是前几天的事情,可是窦漪房记的却格外的清楚。她甚至觉得现在刘启就在自己身边,又把这些话重新说了一遍。

    窦漪房倏然将手中的虎符紧紧握住。

    原本她的懿旨顶多能调的动长乐宫内宫的禁卫,但有了这块虎符,不仅是守卫宫城看守武库的卫尉她都能差遣,就连守护长安三大军营的军队,她都可以名正言顺的调动。

    她看着这块虎符,透过润润的光泽,就好像能看到整个长安。

    就在这时,一队黄门郎从远处跑来,脚步又密又快。还不等一旁的苏晴呵斥,那一队小太监就跪了下来。

    窦漪房的身体微微前倾,心脏似乎在一瞬间停止了跳动。

    为首的小太监声泪俱下的说道:“太后,陛下殡天了。”

    窦漪房的呼吸蓦然加重,她急声问道:“你说什么?”

    可是小太监只是低着头,身躯颤抖唉声哭嚎着,顾不上抬头回话了。

    窦漪房的脑海中懵了一瞬。

    纵使她一直在心中安慰着死亡是自然的事情,可是事到如今,她的心却免不得因为这个消息而隐隐抽痛。

    这也是她的儿子啊。

    当年刘启出生的时候,她的内心是那样的高兴,那样的欣喜。她是那样的喜爱他,因为看到这个儿子她就能看到自己将来的依仗。

    可是,这么些年他们母子终究还是离心了。

    窦漪房顿时觉得自己脖子挂着的那块虎符坠的她生疼。它是那样的重,又仿佛轻的如同风里的嫩芽,摇曳生姿,好似再提醒着她,她一直期待的权柄终于转到了她的手中。

    曾经稳婆向她道喜的声音和小太监报丧的声音在她的脑海中夹杂着,吵的她不得安宁。

    “太后,您要节哀啊。”苏晴跪倒在她的前头高声说道。

    窦漪房才回过神来。她深深的吐了一口气,这一刻连她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心里再想什么。

    难过有之,感叹有之,欣喜亦有之。

    这一天还是来了。

    想到此处,窦漪房抬起胳膊来被人搀扶着起身,她唉声说道:“扶本宫起来,我要去未央宫送我的儿子最后一程。”

    刘启继位的第十三年,秋九月十八日,病逝于未央宫宣室殿,临终之前留下遗诏命太子继位,太后监国,并直言在刘彻掌权之前,朝廷大小事宜皆要经太后的批准才能下发。

    这位孝景皇帝位期间,施行仁政、稳固朝堂、平定七国之乱,延续了文帝时期的统治,死后被葬入阳陵。

    人总会死的,可是权力不会。它顺着一代又一代的人传播着,永不停歇。接下来这天下的走向,这历史的篇章就该由刘彻书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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