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4 章

    不知不觉,一年的光景又过去了。今日是大年初一,新岁初始。往日,也该有亲友过来贺新岁庆祝才是,可现在公主府的大门却格外冷清。

    大堂内,府中的歌舞已经停了。刘嫖和陈午坐在上方,陈融坐在下方,三个人都不曾说话。

    近来陈融已经能走能动了,只是他的伤虽然好了,可整个人却变得沉默寡言起来。陈午自不必多说,近两年的身子骨越来越差,冬日里多说几句就要咳嗽,所以寻常也不爱说话。现在算起来,他们一家人里就刘嫖还算□□,但她经过窦婴的死心中也憋着一股闷气。因此堂内即便点着炭盆,但整个大堂内却好似一点热乎气都没有。

    “好了,都下去吧。”刘嫖这般说着,冲堂内其他人都摆了摆手。待歌舞姬下去后,她转而对陈融说道:“很快便要开春,融儿可以去长陵那边的园子散散心。那园子自建成你就不曾去过。”

    陈融点头答应着,“儿子会去的。”

    刘嫖点了点头又道:“新年初始,你几个玩伴也能邀出来玩。”

    陈融低下头去,却不见答应。

    刘嫖见他神色有些伤感便叹了一口气不继续说了,堂内一时又恢复了宁静。

    “我有些累了,公主扶我回去吧。”过了一会后,陈午打破了沉默开口说道。

    “好,”刘嫖答应着起身,搀扶着陈午离开了大堂往后面正院走去。

    走在回主屋的廊下,那上头挂着好些个黄白糙纸糊的灯笼,现在里头的灯油经过了一夜的消耗已经发不出多少亮光了。

    “一时的低谷不算什么的,”陈午披着大氅干咳了两声沉声说道:“成大事的,哪有不经过煎熬的呢?”

    窦家的事情太大,刘嫖并没有瞒着他。再说了这事瞒也瞒不住,这几日正是走亲访友的时候,若是陈午问起窦家的事情,她又该如何说呢?一个谎话需要千百个谎话来圆。况且陈午很是聪明,只要有些许漏洞,他自己稍微一想就全明白了。与其叫他自己费心神猜测,倒不如她一开始就跟他讲清楚。

    陈午缓缓往屋里走去,嘴里止不住的念叨着:“皇后还在宫里,不怕,阿娇她还年轻。”

    是啊,陈若华还年轻,熬也能熬到再次起复的时候。可是熬这个字何其困难,今后是个什么情形谁又能知道呢?

    刘嫖扶着他的手暗自伤神。

    不过今天是新年第一天,她还不至于说些丧气话给陈午听。再者,陈午这话也不是单纯说给她的,更多的是在自我安慰。

    不过,刘嫖又想起去见窦婴时对他说的话了。

    窦家没了一个人,田家也得出一个。

    廊下不知何时卷来一阵风,将上头挂着的灯笼吹的窸窣作响。

    快了,她想,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晚上,夜半时分。院外,打更人的梆子声在街巷内传出老远,估摸着时间就快到宵禁了。

    此时刘嫖还没有睡,她坐在大堂内,手上拿着洁白的绸布正在扎绢花。案桌上已经放了好几朵了,她打算扎一百二十八朵然后把它们全都穿起来,等到将来给窦婴祭奠的时候用。

    在汉朝,其实还没有给去世之人准备花圈和焚烧纸钱的习俗。

    但刘嫖觉得既然是祭拜,除了贡品总得准备点旁的东西,所以她就自顾自的要了一匹纯色的绢布做出这些素白的绢花来。

    “公主,小楼子回来了。”秀纱轻步走进来跪在她的身边轻声说道。

    刘嫖松松脖子望向门外,“叫他进来吧。”

    秀纱答应了一声,没立马出去,继续说道:“小楼子的模样看着唬人的很,他进来您可别被吓到了。”

    刘嫖嗯了一声,也想知道他装扮的像不像样。

    不一会,安德山便领着一个身穿殓服,披头散发的人走到堂内,向她行礼问好。

    “站起身,抬起头来。”她对下头的人说道。

    小楼子抖筛一样的站起来,低垂着眼缓缓抬起头。

    只见他的脸用面粉抹的惨白,眉毛黑峻峻的一片,最渗人的是他的脖间挂着白绸子,靠近脖颈的位置透出妖艳的红色,仔细闻来隐隐透着血液的腥味。

    确实够唬人的。刘嫖暗自思量。若是深更半夜没有半分准备,但凡瞧他一眼,定会被吓的够呛。

    她满意的点了点头和煦的问他:“事情都办好了吗?”

    小楼子恭敬的说道:“都妥了。小的特意在田丞相必经的路上等着的,当时那车夫和马匹都被小的惊了个彻底。”

    “除了他们还有旁人瞧见你吗?”她接着问道。

    “没的。”小楼子想了一下快速回答,“小的趁着他们惊慌的间隙跳到一户人家后头的柴火堆里躲了好久,等周围没了声响之后才回来的。”

    刘嫖放心了,她温和的对小楼子说道:“寒风腊月里只穿着这身单衣,被冻的够呛吧。”

    小楼子咧着嘴笑了下,整个人看着跟深夜里的寻仇索命的夜叉似的,“给公主办差,奴才不怕冷。”

    “膳房的炉子上坐着姜汤,下去多喝几碗。”刘嫖对他说着,然后对一旁的安德山道:“从今日起,小楼子就是一等家丁,他的月例翻上一番。”

    待小楼子下去后,刘嫖左右扭了扭脖子继续对安德山道,“前不久长陵雅园那不是送了一笼子狐狸过来吗?这几天趁着夜色都放生了吧。”

    安德山弓着腰轻声说道:“这群野狐要饿个一天两天的,叫起来才会更加凄厉。”

    刘嫖伸手抵了抵自己的额角,“你做事心细,便都由你去办吧。”

    既然等来了自己想要的消息,刘嫖也不继续在大堂里呆了。她站起身来,走到照明的油灯旁‘呼’的将它吹灭。

    在往后院走的路上,小楼子渗人的装扮还在她的脑海中浮现。

    古人向来敬畏鬼神之说,窦婴受此冤情来寻田蚡是十分合理的事情。小楼子的身形跟窦婴很像,再扮上那样的装扮,任谁看了都觉得是被砍了头的窦婴又回来了。

    如何不回来呢?窦家的宅子都空了,而田家却日日歌舞升平。若是窦婴真有魂灵,如何甘心?

    正月过半的时候,外头消息传来,说田蚡病重,不仅请了宫里的太医前去照看,还请了江湖术士过来给他驱邪。

    “听说陛下关心田大人,派人给田大人传了旨意送了东西。”安德山将打探来的消息对刘嫖说道:“好像叫田大人好生养病,不必再过问朝政了。然后第二日,田大人的病就加重了。太后当即遣派了太医过去。”

    “太医怎么说?”刘嫖问道。

    “宫里的太医说田大人心悸惊忧,食不下咽眠不安寝。”安德山说道:“听说病的挺重的,稍微有点动静就觉得恐慌。”

    刘嫖嗤笑一声,“不是还请了术士给他驱邪么,不曾有用?”

    安德山也跟着笑了两下,“心病如何有用呢?现在窦大人追魂锁命的传言已经闹的沸沸扬扬的了。”

    刘嫖只觉得自己的怨气消散了一些,但还不够,只有弄死田蚡才对得起窦婴!

    又过了些许的日子,听闻朝廷有了大动静。有一批官员涉嫌受贿贪污被革职抄家了。而那些被革职查办的官员大半都是经由田蚡举荐的,其中就有顶替了赵孔明职务的长乐宫詹事。

    这天下到底姓刘,不是其他人能做主的。

    刘嫖的耳边回响着刘彻那日的话语。

    好啊,好啊。

    田蚡和他的一众党羽落得这样的下场,她顿觉心中痛快。只是,痛快的同时,不知怎的,一颗心也止不住的往下沉去。

    这种复杂消沉的心情叫做物伤其类。

    窦婴之于刘启,田蚡之于刘彻。

    刘家的男人们可真是好样的,在他们眼里有谁是棋子,有谁不是棋子呢?不,刘彻比他的父亲、祖父还要心狠,还要不留情面。最起码刘启给窦婴的那道催命符只要不用就不会有事,而刘彻却能毫不客气对窦王两家下手。

    刘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既感慨又无奈,甚至还有几分的讥讽的苦笑起来。

    但事情还没有完。

    正月末,平静的公主府迎来了一道圣旨。

    刘嫖看着那道允许她跟随母姓,加封她为窦太主的旨意,如同在看一个烫手的山芋。

    这是什么意思,安抚还是感谢?

    她怔怔的看着这道圣旨良久。

    呵,皇帝可真的越来越有皇帝的样子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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