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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章

    第八章

    向西的路程在继续。

    玉门的主要力量都集中在卫国中部、东部等富裕地区,在西北边陲的影响力有限,一路向西到达暂时的目的地马蹄寺后,才有接到信报的弟子星夜赶来守卫掌教。

    马蹄寺地处肃南,是藏传佛教的寺庙,它建立在一座巨大的岩石山中。相传古代有天马从天而降,于此处饮水并留下了蹄印,因而建寺以马蹄为名。数十代僧众用各种原始器械,在岩山里凿出了层层叠叠的阶梯和石室,那些绝壁上高高低低数十座窟龛,代表着僧众们绝对的信仰。

    走到这里,宁仲冉对马蹄寺中的僧侣公开了自己的身份,玉门掌教驾临,住持大师立刻亲自来迎接,把一行人引入寺内。宁仲冉极为博学,虽说玉门是道教宗门,但他与佛教寺庙的高僧们攀谈起来,引经据典十分融洽,茶过三巡后,他向住持大师坦承了来意。

    住持大师面露难色:“崇岳师弟正在闭关,现在去打扰他似乎有些不妥。”

    宁仲冉站起来,对着住持大师拱手为礼:“若非有极重要的事,在下绝不敢惊扰崇岳大师的功德,具体细务恕在下不能多言,只是此事事关卫国与北遥边关的和平,事关天下苍生是否能继续过上平定安宁的生活,大师慈悲为怀,必然不会责怪在下。”

    这话若是别人说出来,住持大师只会腹诽,什么啊就两国和平天下苍生,上嘴唇碰下嘴唇,话有多大说多大。但这是玉门掌教,又是卫国宁氏皇族血裔,政教两道都拥有极高的地位,他绝不会是个夸夸其谈的人,而且崇秀……

    住持大师思忖了一会儿,又和同为崇字辈的戒律院首座商量了一会儿,终于同意派人去将在后山石壁洞穴里闭关的崇秀师弟请出来与玉门掌教相见。

    在绝壁石穴里长期闭关的人,出关时都是一副离死不远的模样,缺乏锻炼引起的肌肉萎缩和营养不良造成的病弱,都会让人仿佛刚从鬼门关上走过一圈。崇岳大师缓了整整两天,才恢复了一些力气,能与外人相见。

    见面的时候,宁仲冉只带上了祁劫生。这个举动让云夕岚莫名心慌,她去问师兄,可叶朝岚只能闭起嘴什么都不说。

    崇秀大师的住处比祁劫生和师父在冷龙岭住的木屋简陋了很多很多,石室墙面的岩石被几百年的香烟熏得发黑,没有窗户,只有一盏油灯滋滋地冒着黑烟。崇岳大师干瘦得吓人,原本身材高大的他靠坐在僧床上,腰部向下盖着一床陈旧薄被,看着也只比一具骷髅稍有些人气,不过他颧骨凸起的脸上,因为有了一双极为温和并带着笑意的眼睛,让他又显得十分可亲,让人仅仅在片刻后就忘记了初见时的惶恐。

    崇岳大师的嗓音保持得很完好,可能因为每天都诵经的原因,一点也不干涩沙哑,他抬手让了让,微笑道:“掌教大人请坐,恕贫僧无法起身相迎。”

    宁仲冉从怀里取出一只精巧的小玉瓶放到崇岳的僧床上:“这是玉门健体的丸药,虽无十分的神效,也可以增强气血,大师请笑纳。”

    崇岳大师很随意地看了一眼那只明显很昂贵的玉瓶,打量了两眼跟在宁仲冉身边的那个大男孩,直接说道:“住持师兄说掌教大人有事关天下苍生的要务相询,不知是什么事?”

    宁仲冉这时才坐在床边一张吱格作响的木凳上,沉声说道:“在大师面前说再多的套话拐再多的弯,都比不上有话直说。既如此,我也对大师明言了。此番来到马蹄寺,是想请大师前往卫国京城扶风,与一位故人相见。”

    崇岳略皱眉:“贫僧在寺里修行将近二十年,从未踏出过寺门一步,物是人非,过往的亲故俱都疏远了,更不知还有什么故人身在扶风。”

    宁仲冉说道:“据我所知,大师是北遥阿日善部族的人。”

    马蹄寺是藏传格鲁派寺庙,这个派别的佛教在北遥草原上多有传播,再加上地处边陲,寺众并没有强烈的地域观念,寺中有为数众多的北遥籍僧人。崇岳不以为意,很平静地点头:“正是。”

    祁劫生飞快垂下头,不敢露出丝毫让宁仲冉能看出来的震惊神色。宁仲冉正在用心打量僧床上病弱的崇岳大师,没有发现站在侧后方小徒孙的异样。可崇秀大师一双精光内敛的眼睛却往祁劫生身上看了看,他手里拈动着佛珠,莫名地有一些说不出来的亲近感觉。

    宁仲冉接下来说的话让祁劫生更为震动,他说道:“十八年前,阿日善部族族长的次子大婚之际,青梅竹马的妻子在接亲路上被人抢走。北遥虽早已废止抢婚古礼,但法令上并没有明确记载,再加上出手相夺的那个人出身北遥皇族,地位十分高贵,行事更是霸道蛮横,此事一出,北遥三十七部绝大多数噤若寒蝉,唯有与阿日善部世代姻亲的查苏那部出手相助,但因为武力悬殊没能要回被抢的新娘,反而让查苏那部与皇族结下仇怨,十数年后引来灭族之祸。阿日善意为圣水,本是北遥草原上主持各种祭祀的巫族后代,武力孱弱,在查苏那部被灭族后,阿日善部也只能在草原上苟延残喘。当年被抢的新娘嫁给皇族后生下一名庶子,又过十几年,北遥要派出新的质子前往卫国,这名不被重视的庶子得到加封,成为了空有其名却没有其实的北遥皇太孙,被送往危机重重的卫国。”

    崇秀大师神色如常,只是左边的眼角微微跳动了一下,口中轻念:“无量佛。”

    宁仲冉声音低了许多,语气凝重了许多:“世事难料,在前往卫国为质的途中,北遥国内再起叛礼,皇太孙刚过两国边境,就在卫国的领土上被叛军所杀。眼下形势危急,刀兵一触即起,敢问大师,此时此刻有什么办法能阻止战争的爆发?”

    崇秀大师的眼角再度跳动了一下,他抬起清澈的眼睛,渐渐凝视向玉门掌教大人身边那个十几岁的大男孩。到现在,掌教大人为什么带着个孩子来与他见面的原因,大师已经了然。只是这个孩子,真的能够象他所说的那样,阻止战争的爆发吗?

    都是掩盖了二十年不欲为人所知的事实,但是一旦被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说破,崇秀大师并没有想象中的不平静,他思忖了一会儿说道:“那么掌教大人所说的那位故人,是谁?”

    宁仲冉缓缓站起:“当年您被抢走的新娘在诞下庶子不久后去世,她的嫡亲妹妹失怜答里和亲来到卫国,如今正是卫国陈留王妃。三年前陈留王曾奉皇命巡视北遥,王妃与王爷同行回归家乡时必然曾经与当时还没有被封为皇太孙的外甥相见。”

    崇秀大师眼睛猛地一眯,顿了很久才沉声说道:“那又如何?”

    “仅仅隔了三年,陈留王妃必然还认得自己的外甥,如果她点头确认,那么克服千难万险来到卫国京城的,就一定是从叛军追杀中死里逃生的北遥皇太孙。”宁仲冉说着,伸臂在祁劫生的肩头轻轻拍了一下。

    皇太子的随从全部死于兵难,有了亲姨妈的背书,卫国绝不会有人怀疑他的身份,等到北遥国内皇族与叛军分出个胜负后再派人赶到卫国时,皇太孙早已重病不出,也许已经回归长生天,又有谁能想到这一出李代桃僵的戏码?又有谁能推诿罪责,把玉门拉进乱局之中,让局势更乱?

    崇秀大师听着宁仲冉说的话,看着祁劫生的双眼,胸中有二十年未曾平息的浪涛在翻涌。他手里依旧以如常的节奏拈动佛珠,过了一会儿缓缓闭起眼睛,没有再说一句话。石室里终年难以散去的烟火味吹燎着身着红色僧袍的马蹄寺僧侣和肃立良久的玉门掌教,还有一个百味杂陈想哭又想笑的北遥少年。

    马蹄寺内有一处奇观名为‘三十三天’,由多层在岩石内部凿空的石洞组成,每层石洞之间以几乎是直上直下的竖井石阶相连,十分壮观。三十三天的最高层供奉着绿度母菩萨。在被崇秀大师无言地拒绝了之后,宁仲冉带着祁劫生来参拜,两人在马蹄寺住持大师的亲自陪同下攀上石阶。

    玉门曾经是何等的辉煌,现在即使势微,拥有的力量仍然是马蹄寺这种边陲小寺难以想象的。三十三天的石洞再怎么难以开凿再怎么壮观也不过是人力所为,玉门掌教大人现在振臂一呼,聚集的力量能把马蹄寺所在的石山推平好几次,所以宁仲冉只是平静地端详着佛龛里静静趺坐的绿度母菩萨,心中想的更多的,是怎么样能说动崇秀大师。

    祁劫生离开草原时还是个半大毛头小子,对信仰这一块儿没有北遥草原上的长辈们那么虔诚,来到冷龙岭后念了三年不道不佛的伪经书,对菩萨也没有应有的尊重。再加上刚才听宁仲冉那番话的震惊还没消褪,于是他也只是恭身肃立,连香都忘了上一柱。

    这里的两个人站在绿度母菩萨坐像前各怀心思,他们刚刚离开不久的崇秀大师的住处,负责照料大师起居的黑皮小喇嘛好奇地从蒲团旁捡起一个黄亮亮的东西:“有把刀,哪儿来的?”

    崇秀大师非常疲惫正闭目养神,闻言若有若无地睁开眼睛瞟了一下,看见小喇嘛手里那柄小小的金刀,顿时愣住了。

    北遥如今的政局是多少年来内乱不断的结果,最初的八支部族在经历过无数的阴谋残杀背叛欺骗后,分裂成了三十七部。早在北遥草原上的人们还恪守着对祖先和长生天的誓言,对卑劣的手段还十分唾弃的时候,八支部族曾经有过一段合力对外的团结时期,为了表达对这份团结的坚定,八部首领在雪鸦关下大败罗刹人后将缴获来的敌国将军的金色长剑熔铸成了八柄符合北遥人审美的小弯刀,各自錾刻上本部的图腾,世代传承。

    查苏那部以‘雪’为名,刀柄上刻着的,自然就是一枚雪花。

    阿日泰部与查苏那部同为古八部之一,那柄錾刻着玉瓶图腾的金刀,自崇秀记事起就挂在身为族长的父亲腰间。

    查苏那部两年多前被灭,这个消息过了很久才传到遥远的马蹄寺内,崇秀大师离开草原二十年,最牵挂的就是嫁到查苏那部的嫡亲姐姐。姐姐和被抢后嫁进皇族生下皇太孙的那个北遥姑娘一样,因为草原上落后的医疗条件,在生下孩子后不久就去世了。不过转念想想,这样也避免了她在灭族之祸中可能遭受的可怕折辱。

    姐姐生下了一个男孩,算起来和皇太孙的年龄相当。

    玉门掌教大人身边那个也是十几岁的男孩,金刀应该就是从他身上掉落的吧。又或者,是他故意放在蒲团边的。如果是真的,那么那个男孩难道会是他素未谋面的外甥?

    崇秀大师握紧手里的金弯刀,想了想,对小喇嘛说道:“俯耳过来。”

    这几天过得很平静,云夕岚一改三年来只让徒弟打磨气力的主意,开始教祁劫生修习玉门粗浅的吐纳功夫。快十七岁才正式开始入门功法的练习虽然不是一般晚而是非常晚,但是在一座打造得十分牢固的基础上开始建筑,进度很是超出云夕岚的预期。

    就连叶朝岚在无意中旁观了师侄的练习后也面露惊诧神色,吐纳功夫主要就是打坐练习内息,于是师叔向师侄建议,马蹄寺乃是一处灵气汇聚的宝地,不妨在三十三天的某一层石洞内打坐,或许可以有些不一样的神效。

    玉门掌教大人的首徒发话,马蹄寺怎么会不答应呢,于是祁劫生被请到三十三天石洞供奉佛教绿度母菩萨的那一层,安排他在一间仅供一人打坐的小洞里练玉门的道教心法。云夕岚是女子,在寺内到处走动似有不妥,这些天除了教导祁劫生,别的时候只留在住处,只偶尔站在居住的小院内遥望不远处三十三天所在的高大石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宁仲冉在马蹄寺又住了五天,除了与崇秀大师见面的那一次,他没有再提出过别的要求,而是在又有多名玉门高手赶来会合后,感谢了寺内僧众的热情款待,明天一早就要离开肃南返回京城了。

    有玉门弟子攀上三十三天告诉祁劫生明天一早就要离开的消息,嘱他今天夜里就可以下去准备行装了。因为打坐的小洞实在太小,玉门弟子只能把脑袋探进洞里说完话就匆匆离开。陪同玉门弟子上来的黑皮小喇嘛想要跟着一同下去用斋饭,却感觉自己红色僧袍的下摆被人轻轻拽了一下。

    祁劫生将金弯刀放在崇秀大师住处的蒲团旁后一直在等,如果那个僧床上象骨架子一样的喇嘛二十年前真的是阿日善部族族长的次子,那么在他模糊记忆里穿着淡蓝色裙子在草原上歌唱舞蹈的额吉,就是崇秀大师嫡亲的长姐。

    一个北遥人,尤其是象崇秀大师这种身份的北遥人,绝对不会认不出那柄金刀。可是过去了五天,没有一个人来找祁劫生,甚至连一个不同寻常的眼神也没有看到,明天就要走了,该怎么办?

    今天陪着玉门中人爬上三十三天的小喇嘛,应该就是那天在崇秀大师住处侍奉的那一个,祁劫生实在按捺不住,在小喇嘛要离开的时候,拽了一下他红色僧袍的衣角。

    小喇嘛平静如常的一张黑脸蛋上,突然咧开了一朵大大大大的微笑,咧到了洁白的后槽牙,他看看已经迈步离开的玉门中人,对祁劫生眨了眨眼睛,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直到天已经完全黑了,小喇嘛才回到祁劫生面前,依然是笑出了满口大白牙,用带着肃南口音的卫国官话低声笑道:“祁施主,崇秀大师有请。”

    整座马蹄寺,只有三十三天的最高层不允许玉门中人随意走动,就在绿度母菩萨面前,祁劫生时隔数日见到了不知被小喇嘛们用什么办法扛上来的崇秀大师。

    不仅扛上来,而且显然没有引起任何多余的关注,这座被凿空的石山里难道还藏着什么不为外人所知的秘密?祁劫生没有多余的心思关注,他看着坐在一张担架上对着他微笑的崇秀,眼睛里渐渐蓄满泪水。怎么这么蠢,怎么这几天还一直在怀疑,怎么没有一见面就认出来?崇秀脸上那双微笑的眼睛,和记忆里额吉的眼睛一模一样。

    看着面前缓缓跪倒磕头伏地痛哭的少年,崇秀脸上的微笑也有些难以为继,他努力坐直,伸长了胳臂,在祁劫生头上轻柔地抚了抚:“你受苦了,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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