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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章

    第七章

    云夕岚不知道师父把自己的傻徒弟叫过去是为了什么,自打幼年拜在宁仲冉门下为徒,她对师父的敬重与遵从已经成了习惯,可傻徒弟什么也不知道,万一他说漏了嘴,把自己是北遥人的事讲了出来,那该如何是好?

    叶朝岚看出师妹脸上的焦虑,走过去,压低声音唤道:“夕岚。”

    三年前不告而别离开玉门时云夕岚的愧疚溢满心怀,进玉门时的她年龄太小,之前与父母生活在一起的记忆早就忘记了,云夕岚一直将师父看成父亲,将师兄看成哥哥,可她因为一些不敢明说的理由辜负了师父和师兄的关怀。

    她垂下头热泪痛洒,叶朝岚喉间吞咽了一下,想要象小时候那样替不会捯饬自己的师妹绑头发,手刚抬起,无奈放下:“别难过,师父没怨过你,我也明白你必有苦衷。你离开的这两年多师父很想你,他嘴上不说,我知道他特别希望有一天你能重回踏霞峰,重归玉门。”

    云夕岚无言以对,解释的话不能说,继续谈论这个话题只会更伤师兄的心,她擦擦眼泪,关切地看向密林里依稀可见的师父和傻徒弟:“师父叫劫生是有什么事吗?那孩子什么也不懂,万一触怒了师父……”

    叶朝岚也很不解,师父为什么对夕岚收的徒弟如此关切?师兄妹二人不理解,站在师公面前的祁劫生就更不理解了,他站也不是跪也不是,拱着手僵硬地行了个大礼:“师公叫弟子,不知有何吩咐?”

    宁仲冉负手而立,悠远的目光望向密林另一端,他过了很久才开口说话,第一句就把祁劫生吓出了一身冷汗:“你是北遥人。”

    承认了有杀身之危,否认了有违做人的道理,祁劫生无言可对,只能昂然而立抿紧了嘴唇。宁仲冉轻叹一声:“皇太孙临死前说的那句话我大约听见了一些,他叫你杂种部族,你是查苏那部族的人?”

    祁劫生还是不说话,三年没有听到过的部族名称再度被人提及,他眼中潮热得厉害。

    宁仲冉深吸一口气似在回忆:“查苏那,在北遥语中是‘雪’的意思,你们的祖先来自雪鸦关以北,正是漫天风雪极度苦寒的地方。你们部族的首领生前算得上是北遥最骁勇的战士,我与他曾有数面之缘,颇为投契。”

    祁劫生垂在体侧的双手紧紧握成拳,垂眸怒视着地面上的某一处,这个时刻深恨自己无能,不仅报不了父兄族人们的似海血仇,连自己的身份都不敢承认,一个北遥男人生来就该是顶天立地的汗子,可自己竟然窝囊到了如此境地。

    宁仲冉知道自己想做的事有多么艰险,所以他并不打算循循善诱,如果眼前这个大男孩只要稍作提点就能领悟,那么他的主意就有成功的可能,如果祁劫生象宁醉那样脑瓜子不灵光,那么他就很难承担起这千均重任,只能再作他图。

    “劫生,你知道我的身份,如果我让你拜入玉门,你能帮我做一件事吗?”

    努力压抑下心中的自责,祁劫生抬起头来与宁仲冉对视。在听懂宁仲冉的话外音时他便想明白了,玉门掌教大人既然已经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大约是不会接受任何拒绝,更不会让计划有泄秘的风险。祁劫生的目光从开始的略微忐忑,渐渐变得坚定明亮,他仔细想了想,又想了想,点头说道:“只要您答应我两个请求,什么事我都愿意做。”

    玉门掌教的地位在信众们的心目中并不比皇帝低多少,宁仲冉没见到过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对他做到不倨不恭的少年,他看向祁劫生的目光里多了很多揣度,更多了很多兴趣:“那你说说看,我想让你做什么?”

    “您大概需要把一个活的北遥皇太孙送进卫国京城,在北遥国内平定动荡有余暇分辨真假之前让他身染疾恙一命呜呼。到时候北遥只能再封一名皇太孙送到卫国来,也就没有什么罪责可以推诿了。”

    宁仲冉只觉得可惜,这样的孩子如果能早几年遇到,经他教导,未必不能做出一番惊人的大事业:“你说的请求是什么。”

    “你既与我部族长有旧,就当知道我们查苏那部族蒙受的冤屈,我生为查苏那人,没有本事替亲人们报仇,请求你代我手刃仇敌。”

    宁仲冉想想:“这个不难,万军中取上将头颅,宁某人自忖尚有此力,即使不是为了你,只为了旧友的情谊,我也当往北境走一遭手刃查苏那部族的仇人,用他们的头颅祭奠亡灵。还有一个请求呢?”

    隔着重重树影,祁劫生朝云夕岚的方向转过头去:“师父的伤很重,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不留在您身边,为什么要一个人跑到冷龙岭来,请您不计前嫌,帮她把伤治好。”

    宁仲冉眉梢微动,想到云夕岚的伤,再想到一些十几年前和几年前的往事,很多压在心头的困惑突然解开,他咬紧牙关,脸上神情变幻,使了好大的力气才按捺住激荡的情绪。

    等了很久,久得云夕岚的心开始嘭嘭跳,宁仲冉才和祁劫生并肩从林深处走回来,两个人的脸上看起来都很平静,一人一句正轻松地聊着些什么。叶朝岚安慰地对师妹笑笑,走到师父身边奉上一碗刚烧开的热水,没有茶叶和象样的杯盏,只能因陋就简。

    云夕岚带着祁劫生与师父道别,宁仲冉对她无奈地摇头笑道:“跑出来这么久,还不愿意跟我回家?”

    家么?云夕岚看看身边高大的徒弟,不知不觉间与他一同生活的小木屋才真正有家的感觉,在踏霞峰顶生活的时候从来没见过冷龙岭里的大雪,但那里更冷,远没有劫生身边暖和。她摇摇头,想着要怎么样拒绝才能让师父不生气。宁仲冉突然一伸手握住了她的左手手腕,三指搭上她的脉略一抚,眉头便紧紧地皱在一起:“同生蛊是什么时候开始发作的?为什么不告诉我?”

    什么是同生蛊?祁劫生担心地紧盯着云夕岚,这三个字听起来怎么比内伤更吓人?以前听说过蛊这种玩艺,好象是个可怕的东西。

    云夕岚抽回手来背在身后,垂首说道:“也没,没多久……”

    叶朝岚的神情十分严肃,他翻开师妹的左手,果然掌心处有个依稀可辨的青印。祁劫生不知道同生蛊是什么玩艺,叶朝岚可太知道了,他二话不说握紧师妹的手:“不行,你得跟我们回玉门,还想不想要你的小命了!”

    “师父!”祁劫生真的开始害怕了,“你这到底是什么伤?我陪你一起回玉门,师公答应了会治好你的伤!”云夕岚抬眼看向祁劫生紧张的双眼,沉吟片刻后轻轻点头。

    北遥皇太孙的遗体被拉到一个空旷处烧了,收敛起骨灰装在一只瓷坛里,宁仲冉拜托胡先生找个山青水秀的地方掩埋。北遥追兵随时会出现,稍作休整后就要再向冷龙岭的深处进发,尽可能逃得远一些分散一些,山民们的活路才会多一些,宁仲冉等人也才可能逃出追捕。办完这一切,一行人骑上马,挥别乡亲,向着西北方向奔去。

    跑了一小段路,叶朝岚奉师命折回头,远远遁在队伍后方设法将追兵引到另外的方向上,掩护师父师妹带着宁醉与祁劫生逃生。

    靖西王宁醉先是被追杀了十几天,再看着北遥皇太孙惨死,继而又亲眼目睹一个跟他一般大的少年被大火烧成灰烬。祁劫生心里装着事,虽说是自己做的决定,但难免忐忑,再加上隐瞒师父带来的自责,让他也和宁醉一样闭紧了嘴,一路上什么也没说。因为骑马不方便钻山,只能顺着林边的山道行走,绕得路有些远,马跑起来速度也很难提升,一直跑了三天才出山,走到了一处地势颇为平坦的草甸子上,遇见了离开龙头镇后的第一处镇甸。

    离得远,这里的山民们还不知道龙头镇上发生的事,更想象不到会有北遥人已经追进祁连山脉。山中小镇没有客店,随便寻一户人家付给银钱,借了两间屋子稍作休整。别人还好说,祁劫生知道师父爱干净,这三天跑下来脸都没地儿洗,她不知道该有多难受。吃饱了饭,祁劫生向借住的主人家借只大木桶和竹刷,去外面买了点皂角之类的物品,再打了几大桶水回来,蹲在院子角落里使劲地刷桶。

    听见熟悉的脚步声停在身边,祁劫生直起身。仍然穿着淡蓝色衣裙的云夕岚从徒弟手里拿过竹刷扔进木桶里,托起他的手。在龙头镇上架火堆抵御北遥人的时候祁劫生的手心就被磨破了,接着握上三天的马缰绳,现在再经水一泡,被粗砺的竹刷打磨,手心里的伤处皮肉发白,破口的地方高高地肿了起来。

    “傻不傻!手疼吗?”

    三天没有好好说过话了,祁劫生看着师父头顶凌乱的头发,轻声说道:“疼死了。”

    云夕岚抬头朝他胳臂上拍一巴掌:“疼你还刷这个破桶!”

    “不刷干净了怕你嫌脏,师父,山茉莉这儿找不到,只有皂角了,你凑合洗洗。”

    云夕岚打完,又在徒弟被打的地方轻轻揉了揉,咬着嘴唇唤道:“劫生。”

    “怎么了师父。”

    “师父以后好好教你武功,不再让你白练了,好吗?”

    祁劫生点头微笑:“好。”

    “劫生,当着师父师兄的面我有些话不太好说,你这些日子好好表现,听话些,机灵些,我想着求求师父,再让师兄说说情,你应该有可能拜进玉门,不管你是什么身世来历,不管你的武功有多差,有了玉门弟子这个身份庇护必然可以平安一生,就算我有什么……”

    “你有什么!”

    云夕岚顿住:“劫生……”

    “你什么也没有!你还得教会我武功!”

    云夕岚微笑着的时候嘴角向上扬起:“一定好好教,将来我们俩去游历天下吧,带你去我的家乡看看,只有我们俩。”

    就在祁劫生的一个‘好’字即将脱口而出时,院门被人推开,风尘仆仆的叶朝岚被好客的家主人领了来。云夕岚知道师兄必是沿着师父一路上作的记号寻来,赶紧迎上去。

    祁劫生却在与叶朝岚视线相对时胸中剧震,年轻但经历过太多生关死劫的少年一下子就读懂了叶朝岚的眼神,心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他猛回头,看见了正推门而出的宁仲冉。

    一霎那间,全都明白了。小时候在父亲的严命下学习卫国语言,曾经听过一句话,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什么是大事?什么是小节?大事是想要用一个假的北遥皇太孙去平定天下乱势,小节呢?是胡先生,是厨子,是哭丧儿,是刘秀才,是镇长家的丑婆娘和胖儿子,还是龙头镇上每一个熟悉祁劫生的人?

    从指尖开始渐渐蔓延全身,祁劫生颤抖得连视线都在偏移,在他视线里的宁仲冉左左右右地晃动着带出了残影,看起来十分不真切,竟然真的有几分神祗的韵味,高高在上地悲悯又庄严地俯视着他。

    听见徒弟牙关都在格格作响,云夕岚赶紧过来扶住祁劫生,被他的样子吓到了,连声唤道:“劫生劫生,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祁劫生闭起眼睛深吸了几口气,努力让自己恢复镇定,扯开勉强的微笑对师父说道:“我没事,头有点晕,刚才弯腰弯久了。”

    云夕岚连声道:“刷什么桶,不刷了别刷了,我去给你的手搽点药。”

    叶朝岚面色沉毅,他的视线从祁劫生身上转向宁仲冉,又转回到正对着云夕岚微笑的祁劫生。宁仲冉也在看着祁劫生,这个少年的敏捷和自制让他十分满意,但也十分可惜,转过身,玉门掌教大人平静自若地走回了简陋的屋子里,什么也没说。

    云夕岚和这个时候才走出来看热闹的宁醉都不知道,更想象不到在他们离开不久后龙头镇外的冷龙岭中可能发生了什么。看见了院角洗刷一新的木桶,宁醉只觉得全身都刺痒,他也想洗澡,这么多天了一会儿是热得一身热汗,一会儿是吓得一身冷汗,居无定所不是爬山就是钻林,自己都嫌自己脏。养尊处优惯了的靖西王爷学着六叔那样唤道:“劫生。”

    祁劫生闻声看去,宁醉看着穿了件脏破的淡蓝色道袍的西北山沟里的假道士,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的了,剩下的大半截话全都堵在了嗓子眼里。三天前还给自己端茶递水陪着去方便的土包子,现在目光里竟然有了一些让他不敢逼视的亮色。象刀锋象剑刃,更象是宣布他成为质子的那道诏书,那么轻薄,却把他从天堂压进了地狱里。

    靖西王爷笑笑,摇摇头,也回到了屋子里。

    屋外院中,叶朝岚进屋向师父复命,阿银趴在屋檐下晒太阳,云夕岚一边给徒弟的手上抹药一边低头絮语:“屋子里还有好些肉没吃完,可惜了。”

    两间木屋,一棵歪脖树,粗茶淡饭,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穿完的淡蓝色布料,每天晚上睡觉时可以听到的平静的呼吸声。除了北遥草原上已经被毁掉的部族,冷龙岭龙头镇外偏僻深山里的那一处,是他现在仅有的家。祁劫生抿紧嘴唇垂眸看着师父乌黑的发丝。

    这算是师公教他的第一课,他记住了,深刻在心。

    祁劫生沉默片刻,柔声说道:“师父轻点,手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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