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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2 章

    第二十二章

    地动过后,卫国京城扶风城上空腾起的烟尘过了很久都没能散尽,如果站在高处向下看,隔着一层黄色的尘沙,城中的惨状令人侧目。古老的城墙大段大段地倒塌,房屋损毁面积将近一半,生命如同蝼蚁,处处哭声震天。

    将皇帝从踏霞峰护送回宫就已经到了傍晚,陈留王陈期紧接着连夜飞马赶到城外各军营巡视了一大圈,天快亮时再到兵部衙门紧急商谈与其余衙门合作赈灾事宜。发生了如此重灾京城内外管控严格,除了地方官府的人手外,京郊驻军也抽调了两支到城中巡逻安保。一切事项处置完毕的陈留王终于腾出点空来回王府,看一下自家的受灾情况,就已经到了地动发生后的第二天近午。

    《左传》中记:“陈,太昊之墟也。”《五帝纪》中记:“帝太昊伏羲氏,成纪人也,以木德继天而王,都宛丘。”《路史》中记:“太昊伏羲氏,都于宛丘。”

    陈留王一脉祖籍陈州,陈州又名淮阳、宛丘,就是这个太昊伏羲氏的建都之地。这家的老祖宗出身贫贱打小没了爹妈连自己姓什么都是浑叫的,在建国之前跟随高祖皇帝鞍前马后立下武将中最高的功劳,建国后被封为唯一的异姓王,世袭罔替,封地就在老家陈州,再以地为姓赐姓为陈。

    原本的泥腿子之家,经过几百年时光雕琢,变成了卫国第一勋贵家族,族中出了众多名臣武将,单是皇后历史上出了七位,宁氏皇族血脉中的含陈量非常高。当朝太后就姓陈,兵部尚书也姓陈,皇宫里与皇帝沾了点姨表亲的后妃们有好几个姓陈,各处衙门里同朝为官的陈姓子孙数也数不清。不过再怎么样的勋贵家族也有自己的烦恼,如今的陈氏宗族最大的烦恼就是陈留王妃,来自北遥的失怜答里。

    卫国与北遥之间其实也不是一直在打仗,一段一段的你死我活之间也会夹着些极为难得的和平时期,十几年前北遥国内动荡无力外侵,卫国正好也是旧帝复位国朝不稳,两边一商量干脆和亲吧,于是卫国往北遥嫁了一位郡主,北遥也把失怜答里嫁到卫国来。

    起先陈家人还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坐等着看这位名字古里古怪的北遥女人会嫁给卫国的哪个老倒霉蛋,反正是来和亲的,不是塞进皇帝的后宫,就是塞给哪个姓宁的王爷侯爷,没成想陈期被美色所惑把北遥女人给截了胡,一点儿征兆都没有,所有人都不及反对之时,这个失怜答里就成了高贵的陈留王府的女主人。

    一个北遥女人!可怕不可怕!她还不是来自北遥皇族,北边草原上骑马放羊茹毛饮血的所谓郡主,听说北遥民风简单粗暴一辈子就洗两回澡一回是刚出生一回是翘辫子,家里来了远客不拘老婆女儿大姑子小姨子全都能陪远客睡一个被窝,天知道这位郡主向上数三代的嫡亲祖先们散落在哪片天涯海角,如果她生出了陈留王的嫡子,那那那!还得了!

    好在祖宗显灵,失怜答里嫁给陈期十几年膝下始终寂寞,并没有一儿半女,如今看她年岁渐长,虽说长得比皇宫里所有后妃加上陈留王府所有女眷再加上满京城大小官宦贵族家的女眷都好看,毕竟年纪到了,再生不出来就真的生不出来了,这样也好。

    陈期急匆匆地回到王府里时,这位让陈氏宗族又不满意又担心的陈留王妃,她出门了。

    陈期这些年来大部分时间率军驻守北疆,换防回京之际又多居住在军营或是兵部衙门里,其实他与自己王妃真正相聚的时间少之又少,少到十几年的老夫老妻彼此相对时还会觉得陌生拘束。陈期从来不过问失怜答里的行为举止,大面上过得去就行。可今天这种时候,府里震倒了好些房子,下人中有伤亡,一众侧妃姬妾慌乱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管家仆役们变成了没头的苍蝇,可王妃不但不坐镇府中安排救灾,反而出门去了?去哪儿了?

    “迎宾馆?”陈期不由得有些疑惑,若说失怜答里是因为记挂着外甥在地动时的安危而外出,可她明明知道北遥皇太孙奉旨去了踏霞峰,他此刻并不在迎宾馆内,她忽匆匆地跑过去所为何来?莫不是想要替北遥皇太孙抢救几件重要的行李?

    迎宾馆内现在住着谁?除了几个黑皮红皮野人一样的海外来使,就只有护送北遥皇太孙返京有功的马蹄寺崇秀大师了。

    作为一名在北疆领兵多年的将领,陈期对北方和西北方的国境线了若指掌,闭起眼睛就有一幅清晰的地图浮现眼前。他曾经也有过疑惑,北遥皇太孙从北遥王庭出发南下前往卫国京城的这条路线,要偏成什么样才会偏到位于肃南的马蹄寺去?玉门掌教都抵挡不了的北遥叛军,到了毫无存在感的边陲小寺里,就轻而易举地被击溃击退?宁仲冉费尽心机把崇秀大师搞到京城来,其中有什么不可对外人言的原因?

    想了想,陈期命下人准备车,他要亲自去迎宾馆接王妃。

    迎宾馆算是现在京城里保存情况最良好的建筑群了,毕竟兴建时间不算太久,而且事关帝国脸面,建的时候花了很大的功夫,材料高档质量上乘,在周围一片断檐残壁的悲惨景象当中,迎宾馆几乎是岿然不动。

    地动刚一停止,来自肃南马蹄寺的崇秀大师就带着徒弟和四名喇嘛来到了灾情严重的扶风城街道上,人高马大的小黑和师兄弟们帮着百姓从废墟下救人,崇秀大师则坐在一只木质轮椅上,手里拈动佛珠念诵佛经超度不幸在地动中丧生的无辜生命。

    失怜答里守在崇秀身边,关切的眼光一直停留在小黑身上。母子就是母子,失怜答里当然知道自己现在离开陈留王府的举动有多么失当,如果有人问起,她实在没有什么足够充分的理由来解释自己的行为,但小黑在迎宾馆,她失散了十八年的儿子身处险境,她怎么可能还安坐在王府里。

    比起倒了几间屋子掉了些瓦片的王府,街面上百姓们的惨状让失怜答里心里悲痛,跟她一起出府的下人们在王妃的命令下火急火燎地赶回去准备施饭施粥并分发伤药,陈期赶到迎宾馆门前时,几口大锅大灶从昨天开始支起来烧到现在,王妃带着一帮人正在分发给灾民们食用。

    路面断裂,又堆满了瓦砾,陈期刚出王府就不得不下车步行,一路走到迎宾馆外,挤挤挨挨的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王妃。世人都说当年他求娶失怜答里是因为她惊人的美貌,他也从来不解释,确实失怜答里是他这辈子见过最美的女人,十几年前的她美得无人能及,十几年后的她依然艳冠群芳。但是美则美矣,十几年前失怜答里与他之间的距离有多远,现在只会变得更远,他甚至不知道用什么词语来描述他们之间的关系,夫妻只是名义上的,亲人不会这么冷淡,朋友就更谈不上了,他的王妃从来都不过是王府里一张浓墨重彩的装饰画,美得没有生命力。

    早晨发生的地动,赶回京城忙上一大圈再回到王府,现在已近日暮,几大锅粥饭散发出的白色烟汽里,满面尘灰的灾民们中间,穿着件素净裙子的失怜答里专注地看着什么的模样,突然让她的身上散发出一股活生生的气息。陈期微皱起眉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几个穿着紫红色僧袍的光头喇嘛正抱着四处搜寻来的木头往大灶下添柴,红色的火光照在他们黑黝黝油亮亮的面皮上。

    王妃身边的侍女很快发现了王爷,失怜答里回过神来,有些意外地看向陈期,走过来躬身施礼,夫妻俩疏远又客套地打两句招呼的模样全落在了崇秀大师眼中。

    陈期少年时就因过人的武艺名闻天下,他有如此潢贵的家世却是实打实地因军功而封爵,他率领十数万大军驻守北疆杀伐果断手狠手辣,手上流着无数北遥人的鲜血,可人群里他明显超脱于众人的气质却是儒雅,如果是个不知情的外人看来,陈期与失怜答里相对而立时的画面和谐得让人不忍心出声打扰。

    只是一个十几年前就粉身碎骨的蔑尔乞男人模糊的身影横亘在失怜答里的视线里,不管她望向何方,目光尽头永远都有人在等待着她。人生亡奈别离何,越是深情的人越情深,一句简单的话说尽无数酸楚,一时分离,可能就是一世离分。

    崇秀大师清楚地看见了失怜答里视线里的身影,草原上的北遥人要么不爱,一旦爱了就没有回头路。大师垂眸暗叹,如果没有那段过去,失怜答里与陈期也许真的会是一对神仙眷侣,已经有很多人不幸福了,他曾经多么希望失怜答里能够活得比谁都幸福。

    失怜答里领着陈期走到崇秀的轮椅边,只是现在这个乱糟糟的场地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略微交谈几句后,陈留王领着王妃辞别回府。失怜答里走的时候只是看了一眼小黑,没有和儿子说一句话。

    回府时还是得先步行一长段路,才能走到停马车的地方。十几年养尊处优的生活到底让草原上骑马如飞的少女变成了斯文高贵的王妃,走在开裂拱翘还满是瓦砾石块的路面上,她的绣鞋很快就不堪支应了,走的速度明显放慢,有时候不小心踩着一个石块还会崴一下,有些狼狈。

    陈期停下脚步,半侧着身把右手向后伸,递向他的王妃。失怜答里诧异地看着丈夫,再看看他的手,缓缓握上去。握惯了刀剑的手掌很不柔软,但是温暖有力而且干燥,他五指收拢,一步一步坚定地向前迈,仰首而行时有种疾风也不能摧折的气度。失怜答里不是个困居深宅不谙世事的女人,她有着与经历过的苦难匹配的心智。脸上故做的镇定神情渐渐消失,失怜答里面色沉肃,她拉住丈夫停下脚步,在帝国都城慌乱的街道上,压低声音问道:“王爷,是不是有什么事?”

    陈期又是第一次发现,他的王妃原来还没有笨到不可收拾的程度,他唇角微弯反问道:“会有什么事?”

    是啊,会有什么事?论官职陈期不算最高,可论起帝王的宠信,整个卫国应该没人能比得上他这个皇帝的表弟,再加上有仍然手揽大权的姑姑陈太后做靠山,这样一位实权派王爷,发生什么样的事能扰乱他的心绪让他变得与平常不同?

    暮色压得越来越低,陈期的表情让人有点看不太清。失怜答里笑了,昏暗的光线下她看起来仿佛年轻了十几岁:“没事就好,王爷辛苦了。”

    同样的暮色下,小黑望着渐渐消失在人群中的陈留王与王妃,黑脸上有着与往常截然不同的严肃神情,垂在僧袍里的左手握紧佛珠一粒粒地拈动,心里默念佛经。师父说得对,身世来历真的是他的心障,他心里根本忘不了父亲的死仇,更放不下被命运牢牢捆绑在陈留王府里的母亲。

    崇秀大师看着徒弟的神情,知道现在说什么话都不能安慰一个心疼母亲的孩子,这个世界有多少无奈,只有让他自己去亲自体会过一遍才能明白身不由已这四个字的意思。算起来这也算是佛祖的考验之一吧,修行的道路满是荆棘,总要受些伤流些血才行。

    小黑默默地站了很久看了很久,身边人群来来往往,树木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粥锅里冒出来的白烟一会儿浓一会儿淡,天黑了火光亮起,他就这么一直站着,心里不知在想什么。

    乱哄哄的街头,马蹄声响起的时候根本没人听得清,忙碌的赈灾官员和疲惫的灾民们无力关注,只有一直关切地看着小黑的崇秀大师发现了人群里越走越近的几个人和几匹马。

    玉门掌教大人的马车再豪华也走不了如此残破的路,连城门都没进直接停在城外了。宁仲冉领着一众玉门门徒和靖西王、北遥皇太孙和嘎啦哈骑马进城,再改成牵马而行,回到了迎宾馆所在地。

    嘎啦哈身上有一半北遥血统,她对马匹有着发自天性的喜爱。只是矮瘦的黑皮小女仆踮着脚老远就看到了伫立如山的小黑,慌得松开了手里牵着的马缰绳,快走几步变成快跑几步,带着一脸油汗紧张地跑到了小黑面前,抬起头打量着比她高好大一截的黑喇嘛。

    “小黑大师!”

    小黑全身微震,垂首看时,两行眼泪不怎么明显地从黑脸上滑落。嘎啦哈吓坏了,赶紧一把握住小黑的手:“你,你怎么了……”

    从踏霞峰上连滚带爬地下山,再骑马跑夜路,嘎啦哈满脸灰一身土,细软的头发乱蓬蓬的有好几绺被油汗粘在脑门上,她全身上下只有眼睛里的光纯净如水,那么清澈见底。小黑喉间吞咽着对她微笑:“贫僧没事。”

    嘎啦哈摇头:“出家人不打诳语!”

    小黑笑时又有一滴泪落下:“嘎啦哈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文化?”

    嘎啦哈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习惯了沉默寡言,只知道迎向小黑的目光笔直地看他。小黑脸上的笑意收拢起,他对她点头,声音很低但很坚决:“不打。”

    一路跑过来累成了狗的靖西王爷一手叉腰一手搭着祁劫生的肩膀喘粗气,气鼓鼓地看着自家小丫头又跑过去关心小黑,还有没有王法!

    然而二愣子王爷脸上的怒意也不见了踪影,宁醉有些愕然地看着嘎啦哈公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和马蹄寺里的黑喇嘛手拉手对视。这是什么情况?亏他为了救她的狗命还说要让她当皇后!她就这么报答主子!

    崇秀大师看一眼宁仲冉,再看一眼祁劫生,最后看向小黑的背影。崇秀大师的视线里,嘎啦哈的身影完全被小黑挡住,但是她又是那么清晰地存在着,让人绝对无法忽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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