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约会的第二程定在了小镇傍晚的庙会。
他们在临到庙宇的前一站被节目组强制分成两路走，上了不同的车子。
林月窈虽然疑惑，但倒也没什么意见。
能和魏荆少一点接触，她求之不得。
车上上来了几个化妆师，还有捧着好大个造型箱子的助理，看这架势，应该是要将她好一翻改造了。
她闭着眼睛任他们倒弄，直到头上夹上了第二个发包，车门又开了。
“学姐。”
她抬眼一撇。
不是魏荆，是导演和她对剧本来了。
“怎么了？”
学弟盛晓泷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开了口：“你是不是还喜欢魏学长啊？”
一语惊人。
林月窈：“什么东西？”
他舔了舔嘴唇：“你们相处也太不自然了，你一副心事重重不愿和他接触的样子。”
“要我说，这不就是放不下的表现嘛。”
“……”
林月窈手指微微孱动，眼皮也不自觉地一颤，长而密的眼睫垂落，挡住眸子里那一抹复杂的难以形容的异色。
“没有留恋。”她说。
但确实很难忽视。
盛晓泷笑了起来，“那就像以前一样自然的相处啊，我看魏学长都没什么在意，反倒是学姐你。”
她错愕：“我怎么了？”
“呃，就是很抗拒，好像魏学长欠了你一屁股债一样。”
“cp感都要没了。”
呵。
林月窈端着假笑，问他：“你说来说去，就是为了这个来的吧。”
他坦诚的点了点头：“学姐，毕竟我的下半生财运就靠你了。”
林月窈翻了个白眼，知道这人是掉钱眼里去了，也懒得与他计较。
“要我怎么做，说吧。”
_
夕阳的余晖渐渐淡下，落下一大片橘红色的天和霞。
林月窈穿一身淡紫的古款汉服，耳后的步摇随着她的律动发出叮铃叮铃的声响。
街边挂起星星点点的花灯，长桥之下流水潺潺。
她跟着摄影师的引导，站到了长桥的一端。而桥的另一端，那个男人背对着她而站。
几乎不用他转过身来，林月窈就能立刻知道，那道背影的主人是谁。
“魏荆。”她喊道。
也是巧得很，身后长街庙宇喧闹不止，但她细软清晰的嗓音，却恰恰透过一道桥的距离，精准的传进他耳朵里。
他很快的转身，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一下锁住了那张熟悉的面容。
节目组一个多小时的妆造没白设计，她此刻站在流光溢彩的灯海里，却明媚得格外突出。
“林学姐今晚，”他嘴上擒着笑意：“是兔子成了精吗？”
她瞧着他一身谦俊的扮相，同样不客气的回怼回去：“那你是山大王改行吃斋饭咯？”
他扫了一眼她脑袋上耷拉下来的那两个发环，闷声笑:“不。”
“我不吃素。”
林月窈“啧”了一声，下巴轻抬：“佛门重地，注意措辞。”
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到远处山腰的庙宇，眸光轻佻：“你信这个？”
她摇头：“一半一半吧。”
“我以前求过这种。”
魏荆挑眉：“结果呢？”
她指尖一紧，抬起头与他直视：“黄了。”
“那你今天给我说说，说不定，我比他更灵。”
她提着裙摆，闻言极自然的锤了一下他的小臂：“不要脸。”
魏荆偏头看着她的侧脸，女人安静又嗔怪，熟悉的相处氛围在他们之间流动，有种不切实际的荒诞感。
林月窈没注意到男人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自顾自地说着：“所以我刚刚想着，我今天打扮得比上次用心了些。”
“你说，会不会有用啊？”
“会。”
他答。
又问：“上次打扮得不用心？”
林月窈瞄了他一眼：“上次啊，爬了很久很高的山。”
“从早上到下午，太阳很大的，哪还有什么形象。”
魏荆笑了声，意味不明：“那山上的风景和庙里的和尚还挺有魅力的。”
“……”
林月窈其实想对他说，爬得要死要活的时候是懒得理会路程上的风景的，庙里的和尚她也没见过。
那是姻缘庙。
她当时荒诞到，爬了一天的山，只为求一段感情能得到个好的结果。
但是她什么也没说。
因为结果已经在眼前了，看来佛祖没有听到她当年所求的心愿。
就算听到了，大抵也是不灵的吧。
“走吧。”
集市很大，林月窈在那些琳琅满目的小商铺里，被一家猜灯谜换花灯的吸引去了兴趣。
因为那个老板说：“小情侣啊，猜准了我家的灯谜，才能猜准以后俏媳妇的心思。”
——这是节目组给她准备的接头暗号。
“我找男朋友不能猜啊？”林月窈故意问。
“美女，你旁边不就有个现成的吗？还要猜。”
不愧是请来的托，真会接。
反倒是魏荆没个正经：“喜欢哪个？”
“我给你赢。”
嘿。
上钩挺快。
她下车时就看过节目组的脚本，这次约会主打一个中式氛围，中午做瓷器，下午看庙会。
庙会的摊子都是节目组请来的托，只要他们在灯谜那里停下，就会有人上来和魏荆抢花灯，给他们烘托气氛。
要的就是一个“灯月遥相映，人间共良辰”的节目效果。
林月窈琢磨了几秒，故意气他：“你可以？”
他一手搭在腰间，眼皮懒懒地抬起： “那必须可以。”
就差直说，她瞧不起谁呢。
林月窈应道：“行。”
她指向那个挂在最高最明显处的花灯：“我要那个。”
魏荆撇她，唇角一侧勾起，“好。”
林月窈眼底划过一抹狡黠的笑意。
她当然记得，魏荆高考时读的是理科。大学学了计算机后，就几乎没在文学方面有过什么涉猎了。
甚至很多次他们的聊天，他都在这方面表示过不太常见的厌烦和欠缺。
就是一个纯理科的人，上学的时候讨厌背那些大长串的书。
“没事，”她柔声安慰他：“就试试玩玩，输了也不要紧。”
魏荆侧头看了那盏花灯，慢条斯理地拨开了她头顶的灯谜，意味不明地勾了下嘴角。
“林学姐想要的，哪还有不依的理。”
林月窈偏着头，愣了下。
她顺着身前的影望去，寻到了男人的眼。
他穿着明亮的蓝色，长衫落到脚踝，像是掩去了他本来的桀骜气，徒增了几分文雅。
捕捉到她投过来的目光后，他也不忒。
直接迎上了她的视线。
这刻。
那些千灯星落、人影声重，都像放慢了下来，像是穿入了古文书里。
只是两两相望都颇有味道。
——因为他们从前每次争得面红耳赤时，最终都总会以这一句收场。
他都依她。
像是很多年都改不掉的习惯了。
老板在这时候出了声：“帅哥，够疼女朋友啊。”
被这一声“女朋友”给拉回了意识，林月窈收了眼，礼貌的笑笑，装作没听到：“老板，开始吧。”
节目组请来的群演非常给力，在同一时间乌泱泱地凑了过来，哄赶着争抢那一只花灯。
林月窈偷偷凑近他的耳朵，小声道：“魏荆，这块肯定是要播的，小心别丢丑啊。”
他回头，语气闲散又浪荡：“我不怕，有你呢。”
这话说的，也不知道是有她帮忙不担心，还是有她在，在观众面前丢丑也没那么不可接受了。
林月窈低下头，莫名生出股笑意。
老板：“第一个灯谜啊，连续答对五个灯谜就可以把花灯带回去了。”
“双木非林，田下有心，打一个词语。”
魏荆嗤了一声，第一个举起了手：“相思。”
“诶！帅哥反应很快啊。”
他个高手长，在一众人里格外突出，答出来的那一秒，还偏头朝她挑眉。
臭屁死了。
就像明明没有做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但就是想要和你高兴的分享。
林月窈莞尔，偏要拂他气焰。
“这多简单，还有好多个呢。”
魏荆眼尾轻轻扬起，他盯着她故作刁难的模样，唇角也勾了起来：“行。”
第二个谜题，岁首外出岁末归，猜一六笔字。
魏荆答：“多。”
“林字多一半，不做森字猜，打一十一笔字。”
“——梦。”
“……”
她瞟了那些谜题一眼，皱起了眉。
啧，要不要这么放水。
或也是觉得少点意思，魏荆一连答了三个后就停了下来，没去搭理摊主的第四个谜题。
第四个问题同样问得很简单，但围过来的人群里竟然没有一个能反应过来的。
他就是再愚钝，也能看得出来节目组的设计有多拙劣。
“觉得无聊？”魏荆微微倾着腰，凑到她耳前，看着似乎也没多在意这个游戏，只是总想逗逗她。
“那你出个题，如果他们都答不出来，我答出来了，就算我赢成不成？”
林月窈眼底划过一丝惊喜之色，眼睛圆溜溜的：“还可以这样？”
他偏头往摊主那撇去一眼，下巴抬了抬。
一种无声的默契。
他们都看出来了节目组玩的小把戏。
今天无论是他们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只要节目效果到了，导演也都会按着他们来。
她颔首，来了点兴趣：“成。”
魏荆得到她的首肯后，很愉快地上去与摊主沟通。
也不知道说了什么，总之折返的时候，摊主大力敲着锣鼓道：“今天生意好啊，给大家伙发个福利。”
“接下来我们请这位美女给我们出两个题，”摊主指着林月窈：“如果谁答出了这两道题，我就把花灯送给他。”
“如果都没答出来，那花灯就是这对小情侣的啦。”
一片不出意外的附和声。
魏荆凑到她身边：“怎么样？”
林月窈勾唇：“还行。”
“那就第一个谜题。”
她说完，目光在人群里，从左到右转了一圈，最后定到身边的魏荆身上：“别后黯相望，山水长无涯。”
“打一个三字金庸小说地名。”
群演里有人惊了几声，像是想到了答案，但是无奈于某种规则，噢了几声后又沉默了下去。
魏荆轻扯了下唇，玩世不恭道：“故意为难我是吧？我可不看金庸。”
林月窈只笑。
她自然是知道的。
但就是想整整他。
“你好好想一想，你这么聪明，肯定什么都会。”她笑眯眯的，露着两个浅浅的梨涡。
得。
话都给她捧到这了，他还能不接？
“‘黯相’去掉后面剩‘黑’和‘木’，‘山’明企，‘涯’去掉水。”他盯着她，笑了一声，“我盲猜一个，是不是‘黑木崖’?”
林月窈点点头：“魏学长就是聪明。”
他轻哼一声。
“继续。”
她收敛了笑声，接着说：“凡间同白首，作鬼共销魂。”
“猜个电视剧名。”
魏荆敛了敛神，沉默了会。
旁边的人也都不答了，默认了是他们“小情侣”之间的逗趣，讪讪地几只眼睛盯着魏荆，好奇谜底，更好奇他能不能答出来。
他两只手抱在胸前，动作停了下来。
林月窈笑：“想到了吗？”
魏荆沉默半刻，忽地笑了：“林月窈，放个水呗。”
他比她高了一个头，往面前一站，挡住了长街古灯透过来的炫目的光。眼眸漆黑晶亮，带着理所当然的意味。
林月窈指尖摩挲着衣袖光滑的面料，笑意攀上两颊，像是终于得逞。
“行。”
她踮起脚尖，够到他的耳边，声音轻轻的：“风云。”
他的语气不太正经，腔调却干脆：“行。”
……
他们最终还是赢得了那盏花灯。
花灯娇俏艳丽，薄薄的灯纸上绘尽匠人的用心。
节目组给他们找到了一个僻静舒雅的好地方，说是花灯祈福在当地有十分美好的寓意，让他们在灯纸上写下对彼此的祝愿。
把花灯放飞，就可以结束这次约会的录制了。
林月窈没耽搁，很快拿起了节目组准备的毛笔，但浓墨落在灯纸上的时候，忽然就迟疑了。
写些什么好呢？
在她纠结着的那几秒里，就见魏荆已经将字收尾，写好了。
“你写了什么？”她问。
魏荆抬手用袖子把那一块遮住，用气音吊儿郎当地说：“不告诉你。”
嘁。
谁还乐意知道了。
林月窈也草草地写了几个字敷衍完事。
但镜头一转，给到魏荆那张灯纸的特写。
抬头即是灯海，远远望去，千盏明灯如同漂浮在天河上的皓月繁星，光华璀璨。
伴随着天空不断绽放的烟火，那一行字渐渐湮灭在火光氤氲里。
上面写着。
“林月窈，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