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外拍摄的风很大，明亮晴天下万里无云。魏荆跟着节目组的指引爬上高地，透明清凉的空气里偶尔飘进来一些人的呼喊声。
如果站在山谷的最边缘，应该能望见远处的海。
魏荆走近，一眼就看见了正站着等待的林月窈。
她扎了个圆滚滚的丸子头，打扮看起来比平常休闲俏皮了些，背对着他。
但似乎一点也不会因为来人是谁而紧张。
“林月窈。”
他没走到她身后，就忍不住叫住她。
林月窈慢悠悠地转过身，确认是他后脸上浮现了几分浅薄的笑意。
却没有期待被落实的喜悦。
直到魏荆走到她面前，林月窈才微微点了下头：“是你啊。”
魏荆气笑：“不然你想的是谁？”
林月窈诚恳地摇了摇头，一点得逞的笑意晃过眼角：“不知道，我说了我的很难猜。”
魏荆有些得意：“但我猜到了。”
林月窈扬起下巴和他对视：“那你厉害呗。”
魏荆瘪了瘪嘴，他想要的可不是这个答案。
林月窈看了看被他拢在手心的随身听，问道：“为什么觉得这个是我啊？”
高崖的风穿堂而过，魏荆的语气听起来很随意。
“因为我比你想象中的，要了解你。”他说。
林月窈嘁了一声，对这个回答不算满意。
高崖边设置着环环相扣的绳索和宽敞的安全跳台，魏荆眼睛在他们间转了一圈：“是我想的那样？”
林月窈重重点了下头，眼中浮起些期待。
魏荆道：“……蹦极？”
“敢不敢？”
她心情很明显十分愉悦，耳边的碎发随着清风微微晃动，身与心似乎都在充分迎接着这个刺激的环境。
他看在眼里：“就没有我不敢的事情 。”
林月窈脸上绽出一个畅快的笑容。
魏荆朝前探了一步，估量着待会儿会下落的高度，不确定地问：“看起来有几十层楼那么高了，真的不怕？”
林月窈轻笑：“是双人蹦极。”
魏荆一愣。
就见林月窈心虚地摸了摸鼻子，遂道：“其实我也没跳过这么高的，刚刚走近看了一眼，脚底也还忍不住发软。”
“但是我想着，如果是两个人的话，那应该会有双倍的勇气吧。”
魏荆唇边不自主地逸出一声笑：“林月窈，你挺会啊。”
林月窈不可置否地扬起眉毛：“多谢夸奖，比不上魏哥呢。”
魏荆心里嘶了声，那声久违的“魏哥”，轻快地从她喉间吐出来，却像是在他心里挠了一道，掀起层酥酥麻麻的触电感。
他手臂一扬，猛地揉了揉林月窈的脑袋：“那你放心，百倍千倍的勇气我都借给你。”
林月窈不满地朝他挥了几下，和他一起进入准备区。
但期待归期待，当林月窈对脚下的高度有了更确切的实感后，心里的紧张感就愈发浓烈。
称量体重后，魏荆则向工作人员反复确认着林月窈身上的装备是否足够安全。
工作人员：“放心吧帅哥，我们专业做了十几年了，你女朋友身上的装备足够安全的。”
她被交织的紧张和期待感裹挟着，也没分神去与工作人员辨。
魏荆笑了两声：“她就喜欢这种刺激的东西，我不得多确保安全性啊。”
一边的工作人员露出了然的表情，往魏荆手上绑了一个随行摄像，随即又托起林月窈的手让他们相叠。
他认真道：“一起跳的时候你们要紧握对方的手，女生另一只手可以环着男生的腰。”
手掌相触的那一瞬间，两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不自然的表情。
“等到快降落地面了就可以松开了，降落后会有接应的船在湖面等你们。”
他将魏荆的手放直：“摄像机方便记录你们的随时状态，前面先握好，后面就可以放手拍了。”
魏荆面上倒是挺认真地在记着工作人员的注意事项，实则手背贴着林月窈的手心煞有介事地敲了敲。
魏荆：“我还以为林学姐天不怕地不怕。”
林月窈侧眼打量着他，被他幼稚的行为取悦到，心里某个角落似乎渐渐被填满，有她期待中的踏实和安全感。
似乎是看出了她忍下的紧张，她不动声色地朝她靠近了些，另一只手臂往两人的方向带了带。
“怕就抱紧我。”和昨晚一样的话。
可比起昨晚，这下的挑战可大得多。
林月窈嘴唇轻抿着点了个头：“好。”
越朝前走，身体的反应越强烈。
他们在跳台前站定，空谷间疾穿的风喧嚣着两百多米的高度将给他们带来的挑战。
林月窈的唇抿了又抿，说不出是紧张害怕更多还是刺激期待更多。
“林月窈。”
“嗯？”
魏荆突然没来由地道：“我发现你似乎很喜欢在安适的环境里，追求冒险时冲刺的快感。”
她的动作顿了顿，像是被轻而易举识破后，缄默了。
“但是，你可以信任我。”
手心相触的那片皮肤仿佛开始灼烫起来。
林月窈呛声道：“你莫名其妙说什么呢。”
林月窈轻轻呼了一口气，下一秒就感觉肩上多了股可靠的重量，将她严实地圈住。
出于安全考虑，是非常合理的。
但她心口仍忍不住乱跳，脸颊一下子晕开一层薄薄的绯色。
“林月窈。”魏荆又叫她一声。
“又怎么了？”
他的声音慢悠悠地钻进空气的每一寸：“我能牵你的手吗？”
林月窈眼皮一掀，有些错愕。
魏荆的侧脸在阳光下显得立体明清，眼眸微垂着，略微不自然地躲开她要交汇的目光。
林月窈的心里涌起了一股狂风。
但应该只是心里在给即将到来的高空降落在做预警吧。
她轻轻地“嗯”了一声。
被他听到了。
魏荆翻过手掌，轻易地找到了指尖的那点缝隙，快速靠近。
十指紧紧相握。
工作人员：“准备好了吗？”
魏荆低头看了一眼林月窈：“准备好了吗？”
“嗯。”她抬眼回应她，目光里夹杂着一丝怯意和激动。
距离骤然缩短。
工作人员再次向他们确认后，朝执行的工作人员点了下头，短暂的三秒倒计时后，将他们慢慢推出了跳台。
极速的失重感裹挟烈风冲破气流，她仿佛被疾风承托，在顷刻间完成一场刺激的速降。
“啊——”
不痛快地喊出声来，仿佛是对高空的不尊重。
快感代替紧张瞬间包裹住她，她下意识地圈住面前人的身体，紧绷的神经随尖叫声的迸发渐渐松弛下来。
过了一会后，林月窈慢慢睁开眼，彻底适应了下坠的冲刺感。
她抬起头看向魏荆。
魏荆也正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她的心好像被风打乱，彻底迷失了轨迹。
“魏荆，谢谢你！”
她与风声相抗，大喊着。
魏荆虽然不解，却仍宠溺似地笑起来：“又谢我？我都听腻了，换点新鲜的夸。”
林月窈却不说话了，下降的冲刺感弱了许多，他们自谷中坠落，与风同乘。
——因为在追逐你的路上，我也变得优秀了。
他是自由肆意的风，而她，是那颗固执沉闷的大树。
但这一刻，他们紧紧握着彼此的手，好像那就是虚浮中彼此唯一的安全感。
降落的速度慢下来，不同于最开始的刺激和爽快，慢悠悠的速度像是有人在放风筝。
但是魏荆没有松开她的手，林月窈也没有，好像有一种奇怪的默契缠住了他们。
心跳上了发条。
“林月窈。”
“嗯？”
“下次，也一起约会吧。”
“……”
即将降落水面时，底下来接应的小船早就准备好了，稳稳当当地接住了他们。
林月窈卸了一身装备后，感觉舒服多了，朝着天空大喘气。
魏荆拎了件救生衣，很自然地给她套了下去：“接下来什么安排？”
林月窈避而不答，卖了个关子：“想什么那么多，不觉得现在风景很好吗。”
魏荆笑了一声，倒真照着她说的开始打量起周边的风景来。
山谷间开出一滩半深不浅的河溪，莹绿一片，谷间清风回旋，少了股湿咸的腥气。
他们在波上慢行，晃悠晃悠地荡着水面的涟漪，仿佛刚刚一跃而下的冲击是在很遥远的梦里了。
但好像和她待在一起，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也是很有意思的。
这是他很久之前就发现了的。
船慢慢划远，直到魏荆可以探见一些出口的影子，林月窈冷不丁地开口道：“你知道吊桥效应吗？”
魏荆垂下眸，想起他们这几次的约会，生出了些不好的预感：“你是想说什么？”
林月窈脸上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容，晃了晃脑袋，不知从哪掏出了一个随身听来。
魏荆认出了那就是她送他的礼物：“这个刚刚不是上交了？”
穿戴装备之前他们把身上的贵重物品交给节目组保管了。
“我不能让他们给我拿下来吗？”
紧接着，她笑着挥了挥手：“过来。”
魏荆把脑袋朝她靠近，一只有线耳机被塞进了他的左耳，而另一只也挂在林月窈的右耳上。
他还没有来得及思考，他们此刻的距离是不是有些过近了，耳蜗里就传来一道沙沙的电流声，随后，是一道轻柔的女声。
“魏荆，你好。”
“我是林月窈。”
是昨天他没有收到的录音，魏荆还以为她已经给了沈听禾了。
他怔愣了半刻，抬眸看向她。
林月窈的眼睛亮亮的，一如他偷偷看向她的千万次。
“吊桥效应是说，当一个人提心吊胆地过吊桥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心跳加速。如果在此时碰巧遇到一个人，那么她就会错把这种环境引起的心跳加速理解为，是对方让自己心动了。”
“我从前觉得，在感情里太熟悉的人是不太可能再次迸发出火花的，除非，有一次又一次的吊桥效应加持。”
“可我们不一样，似乎就算有千遍百遍的吊桥效应，我们之间都不一定能燃起一点火星子。”
“就算有，那也只是吊桥效应。”
听到这里，周遭的气氛好像骤然冷了下来，耳机里只有些细微的风声。魏荆有些不太确定，一双眸沉沉地注视着她，像是想从林月窈脸上看出点什么破绽。
难道，真的只有这样？
可林月窈很平静，呼吸都不曾乱一下。
谷间回旋的风刺咧咧打着他，没有一点刚刚的清柔，像要把他从侥幸心理中唤醒。
很好，她还留了些好听的说辞。
至少，比她以前那些追求者体面。
……他要什么体面！
耳侧一抖，魏荆闷闷地要把半边的耳机取下来。
可耳边忽然有几声很大的摩擦声，他感觉整个耳道都被人捏在指尖反复揉搓。
他正要破罐破摔把耳机拿开，就听里头又有了一道声音。
她说。
“但我好像，还是愿意再给我们一次机会。”
魏荆骤然抬头，眸光亮起来，撞进了林月窈那双含笑的眸子里。
她像是在笑话他。
她一定是在笑话他！
魏荆：“你……”
林月窈小小地“哼”了一声。
但耳机里的声音未停。
是一道歌声。
[那年我们无畏相距多漫长
只怕彼此爱不够倔强]
[约定过的远方还未曾造访却要回航]
[可能你的离场和大多数一样
不声不响不痛不痒]
[每当我拉着月亮想大醉一场
它却照出记忆里你的模样]
[你偶然地冲撞来去都匆忙
让心走了样又随即恢复原状]
[只能将原谅写在故事终章]
……
她的声线甜美，把一首悲情的歌曲唱出了摇篮曲的味道。
魏荆听着歌曲有些发懵，奇妙的情绪在脑子里乱窜，意识好像被搅成了一团浆糊，脑海里只剩下她轻轻的吟唱。
直到他好不容易缓过神来，歌声却慢慢消失了。
魏荆还以为结束了，按了按耳机，却听到“咔”地一声，音频转到了另一个方向，换出了一道男声。
可当他听出来那是什么后，整个人仿佛被惊雷击中，怔怔地顿住了。
带着电□□有的背景音乐和腔调，有人问：“为她做到这一步，值得吗？”。
有人答：“甘之如饴。”
是18岁的魏荆。
下一秒，切了个女声，却是舞台音响的效果。
“喜欢他这么累，值得吗？”
有人答：
“甘之如饴。”
那是17岁的林月窈。
是他们第一次合作的配音作品，和他曾经缺席的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