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事重提

    梅娘铺面离虫场近些,因而四喜叫上李叔将家中大锅抬到了梅馆。省下路上的功夫,又免得刚出锅的花生米被秋风吹凉太快。

    今日照常忙活到午后,馒头送完卖花生,生意却不如往日,日薄西山时分,食盒里还剩不少,是从前没出现过的情况。一问才知是镇上来了官家请的戏班子,有闲的没闲的都赶去瞧。

    孟飞鸾粗略算算也回上了本。

    做买卖三分天注定,她并不焦心,将剩下的花生在其他摊位之间分了分。花生出锅前喷上了一层酒水防潮,凉虽是凉了,入口还是脆的。

    “娘,早知今日有这样的好事,我们也该休摊去镇上逛逛。”

    日子枯燥,总归要瞧点热闹。

    于淑春在食盒里给秋姨梅娘两家留了两碟子:“你这孩子,没挣几个钱还知道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学上偷懒了。”

    “哪儿啊,花钱要花在刀刃上,挣钱更要选对路子不是?我们的花生这么香,要是拉到镇上去,那不得整个盆满钵满啊。”孟飞鸾自然地将娘刚提起来的食盒接过来,在原本放馒头蒸笼的地方码好。

    四喜手脚麻利,于淑春性子慢,想帮忙都插不上手,只能在边上乐地调侃:“你啊,还是缺见识。得了空让你和君清俩小子上街去瞧瞧,那的新鲜玩意儿可多了,糖人芝麻糕龙须酥。咱们的花生镇上的人可瞧不过眼。”

    “您要真有见识,就不会上了一趟镇里说这么多遍了。”孟飞鸾反唇打趣道,“再说了,咱家这花生米放在哪里都有销路。你没听场子里的老客人讲吗?你的花生米不加盐花不加糖都比别人的有滋味。”

    要说于淑春这手艺好,不是天生,不是从小练的,也不是娘教得好。

    她打小跟四喜很像,天生体弱,加上家里人溺爱,没能抓着学手艺的好时机。别家姑娘都能独自掌灶台了,她连炒勺都拿不稳当。

    转眼就到了能出嫁的年纪,村里的女人家要拿不出一手绣工和好厨艺,要被人戳脊梁骨叫作懒婆娘,只能配给歪嘴眼斜的懒汉。

    媒人上了两次门,她怕了,于是咬紧牙关跟娘学手艺。

    起初一日能在手上留下三道口子,藕白的胳膊在面对油锅后更是没一块好肉。学了半月,娘心里不忍了,看她性子虽隐忍内敛却倔得很,一咬牙送予村中一出了名的辣子家中学厨艺。

    这姐们性子直爽,讲话不中听,但手艺没得挑。

    于淑春跟着学了半年,直到那辣子对着她再挑不出一句刺来才回家。如此一般,手艺在村中排得上号了,但被这婆娘训怕,跟谁讲话都唯唯诺诺,生怕得罪人。

    她从前也怨过娘。一怨没有早些教自己手艺,二怨娘嫌自己笨,不乐意自己花功夫教,给自己找个这般“怨毒”的师傅。

    如今为人母之后,于淑春面对同样身娇体弱、做不好农活的四喜,她才发觉自己连娘当初扶她上灶台的狠心都做不到。

    宠着爱着,四喜往后的生计与婚事成了压在她心上的巨石。

    可是眼下再看四喜大病得愈,将近一月的功夫竟成长得如此迅速。老话讲,人活一股劲儿,这股劲在做什么都不会差——就像现在的四喜,端茶送馒头,吆喝卖花生,上灶台学手艺,样样都不落下。

    于淑春望着四喜背着竹篓子推车上路的背影,感慨颇多,最后只说出一句:“四喜啊,你真和从前不一样了。”

    这话发自肺腑,落到孟飞鸾耳朵里只觉得出现得突兀,吓得她心头突突一跳。

    近来日子过得舒服,身边的人似乎都接受了她能干勤快、身手矫健的设定,因此她也没有可以收敛,故作娇羞扭捏的女儿家姿态。

    飞鸾扭过头,想瞧着于淑春脸上的神色作答:“人都是会变的嘛,娘。”

    于淑春没回看她,自言自语似地讲道:“你爹要知道你变得这样能干懂事,不知有多高兴。哎,可我夜里还总梦到你从前的样子,都说女大十八变,可你这一变连带着性情,也忒突然了。”

    孟飞鸾心中本就有愧,听了这番话就像是吞了一根长刺进肚,咽也不是,呕也不出,长了几次嘴也不知该怎么接话。

    留白漫长,淑春好似想起什么,再开口道:“对了,丫头,我们什么时候将三两银子还回去?”

    日前馒头与花生的营生都是她负责掌勺。在灶台背后忙活,没多管出摊的收益,只想着从前做一件生意,而如今做两件,多半能挣多些。

    可几日前上街,她听秋姨讲四喜早挣够了还林家债的钱,应还有不少盈余,心里暗暗吃惊,也记着催四喜早些把钱还了。

    “眼下距林伯华定的年节还有些时日,不必那么着急。”孟四喜想到林家那头的烂摊子,情绪复杂。

    将三两银子砸到林伯华那张肾虚不济的脸上固然容易,也是见扬眉吐气的爽事。但要是让林家错生出我母女二人借着这个生意挣上大钱的错觉,那就得不偿失了。

    ——所谓财不外露,就是这个道理。

    “可我总觉着欠了钱,日子过得不踏实,尤其是这房子住得……”于淑春拍拍胸脯,语气渐弱。

    “房子就是咱家的,您踏踏实实住着。”

    要说拿道理搪塞人,孟飞鸾很有一手,尤其是对于淑春这般耳朵根子软的:“要我说,这钱拿在咱们手里还能生钱,拿在他们手里却只能落灰了。我们迟一天还能多挣一些,是不是这个道理?”

    这一番话像是掉进无底洞里的小石子,久也没得到于淑春的回音。

    穿巷时一阵弄堂秋风卷过孟飞鸾冻红的指隙和冻麻了的面盘,激得她一哆嗦。正在这个档口,一双宽厚粗糙的手盖上来,紧随其后的一阵浅淡的灶火香。

    春淑将手盖在她手背上,轻声细语裹着风送进她耳朵里:“囡,我来吧。那钱先还过去吧,娘心里踏实。咱不想挣这么多钱,踏踏实实过个年就好叻。”

    远处烟火气下每家每户的人声都显得遥远,夜风不算太冷,街道尽头落日下沉,金黄一片,孟飞鸾与娘并肩而行,忽而感觉人间美好,来日也大有可为。

    “也对。过年前后指定忙,没时间对付那群霉虫,明日我寻个时间上门还了,您要跟着去吗?我想叫上李叔,他人靠谱,瞪眼睛举拳头,不用张嘴那疯婆子就就不敢动弹了。”孟飞鸾回过神,才开始絮叨着安排此事。

    于淑春无奈一笑,上手刮她鼻子:“好赖也是你奶,别叫有心人听去。”

    两人说笑一路,行至矮桥将车绑上后,四喜挽上娘的手过桥,撒娇说觉着自己近日结实了,人也长高了。

    “是是,我们四喜是大姑娘咯。”淑春乐得呵呵笑,转眼深望着她,犹豫几番还是开口道,“四喜,我还有件事想问你,你现在对君清真没有半点……”

    “没有。”孟飞鸾一听这话头就浑身哆嗦,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嘿嘿,那是娘瞧错了?”于淑春眼尾打皱,笑意还没放下,调侃道,“我怎么瞧这生意一做,你俩关系不似从前?尤其是君清那孩子,看着对你上心得很。”

    “上回跟秋姨上街,她还提起叫你们重订佳缘。其实我们两家对礼与节都没什么在意的,只想让俩娃娃一辈子安安稳稳过日子,看对眼了就……”

    她讲起此事乐得很,常年劳碌气血不足的脸上都泛起了光,可见对君清也是真满意。

    于淑春罕见地说了一大番话,停不下来,而飞鸾沉默,心中暗自盘算。

    要想搭上定国公府这条线,将贺君清这条金大腿牢牢抱住是必然,却不能以妻子身份。

    往后此人一路高中,仕途坦荡。

    倘若是个没良心,一纸休书,一别两宽已是最体面的结局,怕只怕他还记着与四喜的旧情,让自己则顶着状元郎结发妻的身份作靶子,早早卷在宅斗党争中——她一想到此事就觉头痛不已。

    定国公府的女眷可都不好对付,哪里有在外跑动,谋求商机来得自在?往后若有机会,她还想重回战场,上马出征呢。

    “好马不吃回头草,人要向前看。”

    思及此处,孟飞鸾正色且大声地拒绝道:“再者说,我现在可看不上他这样干不了活儿的。李叔方大哥那样的,哪个不比他强?那才算是真男人!我瞧着永贵在长两年说不准也能学上一份手艺,天下的好儿郎有这么多……”

    “你这丫头——话可不是这么说的。”于淑春眼见二人快走进梅馆院中,有意压低声音。

    而孟飞鸾脚步向来快,一面讲话,一面大步流星转进梅馆正门,脚还没迈过门便撞见此刻听到了墙角、躲闪不及的贺君清。

    “你!”孟飞鸾跟受惊的猫儿似的,吓飞出一段路。

    看贺君清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正欲躲避却被抓个正着的姿容,多半是全都听到了。

    “姨娘做了菜,左等右等不来,喊我出来迎一迎。快些进吧,省得菜凉了。”贺君清扭头扭得比往日迅速很多,没有给孟飞鸾看清他脸色的机会。

    飞鸾心道不好,紧着几步追上去,心里来回想了几遍方才的话,又憋不住笑意,追喊道:“哎哎,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往心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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