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鑫入狱

    那倪怀文的叫嚣威胁尤在耳畔,尖嘴猴腮的面庞露出耀武扬威的丑态,嘴唇张合之间露出满口歪牙。

    “方鑫,旁人怕你,我可是知道你的底细——撑死土匪一个,还算不得头目,跑到村寨里边作威作福,掀得起什么大风大浪?你可知我舅舅是谁?是那平西王的左膀右臂,张悬月张大人!你想动我,不妨想想你那头上的脑袋。”

    倪怀文满目鄙夷地冲方鑫嗤笑一声,擒着梅娘细弱的腕子动作起来,伸手去扒她肩头的衣衫叫骂道:“不过一卖身妓子,也敢在爷爷面前拿乔?跟了我,要什么没有,那是你几世修来的福分,还怕你倪大爷委屈了你?”

    末了,他双目在方鑫与梅娘之间打了一个转,仿佛醒悟过来:“原来如此,你连这般丑陋的男人都侍奉得下去,遇到我这般相貌堂堂的,便是便宜你了。”

    那张丑脸上的满面皱纹随他淫邪之色拧成漩涡,恶浪滔天,血过眉,便要将方鑫卷进去。

    他默不作声地走到木桌边上,将那小臂长的烛台攥进了手中,快步朝着倪怀文走过去,恍惚间见到梅娘在冲他摇头。

    咔哒,咔哒。

    这是什么声音?

    咔哒,咔哒。

    方鑫低头垂目之间,发觉是手中那两枚金刚珠碰撞发出的声响。

    那两枚珠子上皆有刻字,一枚写着“三思”,一枚写着“后行”,出自四喜那丫头荒唐一梦。

    方鑫一世阅人无数,怎会看不出那番话只见有几番真情,几番假意。但他从商这些年,知道“神鬼怪力宁可信其有”的道理,还是叫人打了一副珠子捏在手里,却没想到这么快便成了真。

    倪文怀是何人?但凡送孩子上镇中读过书的人都知晓。

    此人依仗家族之势成一方学阀,肚里没有半点文章墨水,却入主了至善堂,底下带一批质量参差的教书先生。若说是在育人,简直玷污读书人名声,只是借这由头敛财敛名,为卖官鬻爵提供便利罢了。

    日前有一次,倪文怀碰巧得见接送永贵上学堂的梅娘,见色起意之下,好好地跟人打听了一番她的来路。

    但往后梅娘生意忙碌,又有了四喜君清二人帮忙照料着,便不再去学堂。多日不见,倪文怀醉心其他乐事,将此事抛到脑后。

    而今日他因大周朝中对藩王权势多有限制,落到他口袋里的钱粮一日比一日少,心中不快,与相识多饮了几杯——出门时又撞见了梅娘。

    这见之不忘的美人送上门来,岂有不快活一番的道理。

    倪文怀一路尾随,却见美人走进了斗虫场子边上土匪方鑫的屋内。

    他欺男霸女之事做惯,哪有退缩的道理,冲入屋内,意欲亲热,被归来的方鑫撞个正着。

    铜制的灯盏依旧紧攥着,他此刻立在一步之遥的屏风背后,叫人看不清眉目。

    而那狂徒还在嘲讽叫嚣:“方鑫,你既不动手,却也不识趣点滚出去,莫不是想一起来?”

    眼前的情景深深将方鑫那份隐晦而未曾言明的真心刺痛了。

    不甘与痛恨涌上心头,恨与恶再无遮拦,喷涌而出,至此金刚露出一双怒目!

    “倪怀文,你可过这句话,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方鑫嘿嘿一笑,面色沉稳与平日无异,双目却是赤红一片,几步上前,提起那铜盏便劈头盖脸地砸在那颗耸动的脑袋上。

    往后,方鑫身子趔趄了一下,视线不清,也分不清是谁的尖叫声。

    只知面上一热,似有黏腻恶心的液体沾染满面满手,努力睁开眼,只见梅娘一张素净漂亮的脸面已被这歹人腥臭的血液染湿了,而他自己也是半身赤色,像极了地狱修罗。

    “梅娘,莫怕。”他一双染血的手不住地替梅娘抹去面上泪痕,越抹越脏,越抹越手足无措,最终自己也耸肩哭了起来,“我实是无法眼睁睁看你……”

    “不怕,我不怕。”梅娘那双被惊疑恨意笼罩的眸中忽而浮现出某种坚定,“方大哥,你听我说。你若被官府抓去,便说人是我杀的。你快将那灯盏交给我,快些!”

    “乱讲!这罪名岂是好顶替的?”

    方鑫顶着山匪帽子却连鸡都没杀过,如今见了这么多血,身子骨开始不受控制地发软,往后的事便一概不知了。

    *

    天际大明,方鑫强打起精神,也只觉身在海上飘摇,被人推搡来推搡去,一路叫骂不断,又被绑缚身上押到了车上。

    囚车叫一头牛拉着,颠得他失魂落魄,半晌回过神来,发觉自己右手手臂上被那畜生咬下了连皮带肉的整整一块,垂在外边,血已流干了,像一颗丑陋的瘤子。

    “方大哥,你们别抓方大哥……是我,人是我打伤的,都是我!”梅娘早就将永贵藏好,自己追在车尾,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脑袋嗡嗡直响。

    押解人的狱卒听闻此言,便也将她从地上捞起来绑上了。

    “梅娘,是我无能。”方鑫心若刀绞,拼出一身力气,断断续续面向众人道,“人是我方鑫杀的,有什么仇怨便是冲我来,将梅娘放了去!”

    一路被押送到衙门,方鑫只说了以上那番话。其余时间神色默然,仿佛老僧入定一般,不声不响。

    他拿不出力气说什么,也知自己闯下大祸,在强权多说无益,只好在焦虑苦痛中去衣衫里摸那一对金刚球。

    前襟中只余一个,名为“后行”。另一个不知何时被甩脱了出去。

    方鑫自嘲地笑笑,想他这辈子活得窝囊,如今爷们了一次,却将自己送上了绝路。

    穿过一件件牢房的间隙,他倒与几位熟人打了照面,其中反应最大的不是那些赌徒混混,而是刚被王家送进来的林伯华。

    此人衣衫褴褛,长发散乱,一声酸腐味道,宛如恶鬼,见他大笑尖叫道:“这不是村中一霸方鑫?你莫不也是被四喜那个小贱人害进来的吧?你是自食恶果,自食恶果!哈哈哈哈……”

    方鑫一行人走过多时,那尖笑在牢房中也未停歇,叫人怀疑他是不是会因此背过气去。

    被这样如癫似狂的人追着问候,方鑫依旧没做出什么反应,只是跟随着狱卒指引,一路走到了最内侧一间漆黑的单间。

    此处与外面的牢房有一面宽厚的石墙作间隔,隔音极好,多半是用来关押和审讯要犯的场所。

    那两个狱卒将人狠狠往牢房中一推,并不急着锁上牢房门,而是先两脚将方鑫踹倒在地上,质问道:“方鑫,你谋杀张大人的侄儿倪怀文,可知罪犯下重罪?”

    方鑫也不做声,只觉眼皮厚重,根本不想掀开。

    一狱卒照着他抱在两手中的脑袋踢了好几脚,啐道:“大胆恶徒,被抓了个现行还想抵赖?你可知杀人需得偿命?”

    另一人双手抱胸,更为恶毒,官靴在他那被咬到绽开皮肉出反复碾压,笑道:“他乃是土匪出身,倘若是偿命也不知几条命才够偿,要我看砍头还是便宜他了!”

    两人本想在他身上找点乐子,却发现是个几棍子打不出闷屁来的石头墩子,于是打骂累了便锁门走人。

    手段阴损些的那位端了一桶凉水浇湿了他的被褥。

    寒冬腊月里没有被褥可睡便是整夜无法安眠的,这也是狱中对付嘴硬犯人的刑讯手段。

    “你们在做什么?他尚未认罪,怎能动用私刑?”

    一道颇为严厉的呼呵从牢房门口传来,将那两借势欺人的狱卒训斥一通,赶了出去。

    方鑫循声望去,先见来人腰间晃荡的令牌,抬头再见那张有些熟悉的八字胡须,便知来者是何柳何官爷。

    无关人等被他三言两语清出了狱中,何柳打开牢房门,蹲到伏在地上的方鑫身边感慨道:“哎呀,我的方老弟,你糊涂啊!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可你怎么好……”

    “何官爷,我知你不是来叙旧的,何须多言?几时升堂审案?”

    方鑫身上再无一块好皮肉,勉强支起身子,也没与何柳对视。

    旁人若是在狱中绝境里见了相识的官爷,跪地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巴结还来不及,但方鑫不是愣头青,遭过一番牢狱之灾,也能猜到他此时的来意。

    “哼。”何柳见摆好脸色好言相劝无用,便站起身恢复了高高在上的做派,威胁道“方鑫,这案子犯得太重,不是我不念旧情,实是不好处理。倪先生可是平西王当年钦点的秀才,为我们乡里做了多少事,这些年培养了多少童生、儒生、秀才——那可是桃李遍天下的大善人。”

    “他与梅娘也是两情相悦已久,有情人做有情事,那是天经地义的。你却被色心蒙蔽,因妒杀人,倘若不被办个死罪,我如何跟乡里交代,如何跟上头交代啊?”

    何柳的语气又放得缓和些,打的是打一巴掌给一颗甜枣的打算:“你若早早签字画押将罪名认下来,免受皮肉之苦,兄弟我也便给你一个痛快,如何?”

    “杀人偿命我认,只是两情相悦?”方鑫横眉竖目,啐了他一口,怒道,“呸!”

    “老兄,从前对你欣赏得很,给你行了不少方便。如今你犯了这么大的糊涂,我跟你的交情要是被翻了出来,那是要连带着我与那于家的母女俩一起受过的。”

    “我劝你早些签下,拿你的脑袋了结此事——这事办得干净漂亮,你老兄我得了升迁,自然会照拂着那几个女人,不然的话……”何柳颇为嫌弃地拿刀把将湿透的冷硬铺盖掀开,怡然落座在石头炕上,一副十拿九稳的姿态。

    人活在世,总有一两个命门可以拿捏。

    何柳敢到大牢里跟方鑫谈论画押之事,便是知晓他在意的事,手中握有不小的筹码。

    “我如何不知那姓冯的畜生背靠平西王,不是我这种粗人能碰的?”

    方鑫长叹了一口气,盘腿坐起来,语气淡淡却暗含了某种决心:“但何柳啊,我这骨头软了一辈子。打小因长相被打被骂,又被当做山匪顶包,折腾来折腾去,死到临头也只是烂命一条。”

    “思来想去,我这辈子还是得硬气一回,你说是吧,何官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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