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无可避

    城内的马场到底要比城外猪狗狸猫放在一处售卖的畜市干净整洁很多。

    孟飞鸾从正门口走去,长石板路一路平铺,四望竟连一匹散步的马都见不着,深吸气,空气中也没有太多马或粪便的味道,大多是干草料与新鲜泥土的气息。

    马匹有专门的活动场地,四方设碎石水渠,活水畅通,也利于保持通畅。

    “啧啧,好马的日子过得比我都好。”孟飞鸾眼见两小仆一同将整箱整箱的金贵盔甲往马舍方向抬过去,不由咋舌道。

    不远处马舍屋檐底下,一对主仆相持不下,似是在争论着什么。

    “小姐,我说这马咱们就别上了吧。女儿家上马可不是什么体面的事,再者说要是出了什么三长两短……”讲话的人作丫鬟打扮,两个团得圆乎的髻子都因焦急左右摇晃起来。

    孟飞鸾闻言就脚下拐弯,意欲躲避。

    她怎么不知晓这年头的王公贵族这么流行骑马玩?

    只记得军中喂马训马可不是什么好差事,五大三粗的汉子一个个找借口推辞。除去军中,马匹和驴子没什么区别,被用送货赶路的工具,更是只有力士货郎和府中杂役才接触的。

    “哎呀,春桃,你胆子怎么这般小?你怕成这般,难不成是要我立下生死状,说我若是从马上掉下来,与你无关,才肯随我去马厩?”小姐双手叉腰,骄纵道。

    那小姐打扮贵气,面如朗月,眉间花钿衬得五官端正大气,头戴红玛瑙玉钗,通身翠色暗花的褂子勾上了金丝。只消一眼便能看出这是一株被好人家银钱养大的富贵花。

    “哎呦,我的小姐,这才刚开年呢,坏事可不能挂在嘴边。”春桃去捂她的嘴巴,也有些着急了,“春桃是为了小姐着想,小姐却总以为我是担不起这份责——春桃大小便跟着小姐,这命不就是您的吗?”

    严傲岚不以为意,张口便驳斥道:“女儿家上马怎么了?孟飞鸾她还不是骑着高头大马,从宣武门出去的吗?你又不是没看到那些老百姓有多感激。她的马比这马舍的都威风多了,人都说男儿郎也比不上她,我看也是稀松平常……”

    春桃知自家小姐性子不坏,只是一张嘴太没遮拦,赶紧打断她即将出口的不敬之辞:“慎言慎言,春桃这就央马场的人给小姐挑一性子可靠的骑上一骑,回府后可别讲予了旁的姑子姐妹听。若是传到了老夫人耳朵里,我这双腿是要被打断了去。”

    本不欲听这墙角,但“孟飞鸾”三个字带着钩子,将飞鸾的步子硬生生勾了回来。

    她穿过马舍半开的大门,不动神色地往里望,细细回想这小姐的面孔。

    一直回想到前世的晚宴,这位小姐赫然在列,想来她父亲亦或是府内什么亲眷官居二品之上。

    听她与丫鬟的那番交谈,这小姐除去骄纵了些,倒像是个没心眼的。

    思忖片刻,孟飞鸾抬腿跨过了马舍的门槛,怀揣着想要与她聊上几句,打探消息的意思,拿出一派常客的做派熟稔道:“小姐,我看你面生得很,可是第一次来马市啊?”

    “你是什么人?在这做工的?”

    严傲岚被裹成一个毛毛虫成精样、看不出是男是女的孟飞鸾吓了一跳,而后见棉衣领里露出一张人畜无害女儿家的脸,松了一口气,态度转为傲慢。

    “现在还不是,兴许过几日就是了。”

    孟飞鸾脑筋动得飞快,张嘴就想给自己编一个站得住脚的身份,却听得严傲岚那厢听闻此言,反应大得很,一双忽闪忽闪的眼睛瞪大,捂着嘴惊呼道:“我知道了,你是行侠仗义的女游侠,对不对?”

    孟飞鸾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应付,索性静观其变。

    而见到她欲言又止的高人模样,严傲岚更兴奋了,简直像一壶煮开了的水发出爆鸣。

    “天哪,我就知书中所言不错,世上有不但女游侠,而且跟我想象中一模一样。穿成不辨男女的模样,隐匿身份便于行动,然后遇到什么不平事,随时准备拔刀相助,是也不是?”

    不辨男女……

    隐匿身份倒是确实,但怎么听都不算是夸奖。

    “小姐,我只是个普通的走马贩子……”孟飞鸾看着丫头一张口就是副脑子不好的样儿,猛然记起了她的出身。

    工部侍郎严立本的二女儿严傲岚,生得好看,嗓音好听,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也是打小学起来的。

    只可惜她心不在此,学艺不精,而是对市面上的话本小说兴趣浓厚,常常读得昏天黑夜,张口闭口便是游侠飞贼,甚至采花大盗的故事。

    每逢晚宴,贵女们无话可聊了,便拿她逗趣。

    撞见这么一个活宝,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飞鸾越解释,严傲岚就越不相信,越笃定她是在隐瞒身份。

    两人你拉我扯了一个来回,直到春桃那小丫头才被迫打住。

    “小姐,这位是?”春桃身后跟着一胡子拉碴的大汉,头戴马倌的高帽,听口音不似大周本乡人。

    同样是没等孟飞鸾开口,严傲岚便挺身挡在她前边,回护道:“不该知道的便不要问,知道得多对你不好。”

    春桃也知自家小姐多半又是借了话本台词和角色硬生往别人头上套了,而孟飞鸾是个姑娘家又瞧着面善,便也没多说什么,只顺着她讲道:“好好好,是春桃多嘴。”

    “这位是勒大哥,此马舍中的训马好手,今日由他来带着小姐在马场里边挑马骑。”春桃侧身,让出一段空来叫这马夫施教。

    那姓勒的男子有着与汉人不同的面部特征,鼻梁高挺,眼珠色浅,骨架也宽阔许多,上前一步便走到严傲岚近前,行礼道:“小人姓勒,从睁开眼起就与马儿一同长大,小姐可叫我作扎克。我们马舍中的马多代家养,大多品种温顺亲人,负重耐力都极为上等。像小姐你这般身轻如燕又心思灵巧的,可把心放宽,不必害怕……”

    他一边讲马舍中的趣闻,一边打量身边几位瘦小的大周女人,浅色的眼眸在孟飞鸾古怪装束和笔直腰杆上罕见地停顿了片刻,询问道:“她也是与你们同行的吗?”

    “正是。”孟飞鸾冲严傲岚使了个眼色,抢白道,“我与这位小姐相识。”

    勒乃是外族部落中的姓氏,兴许在长安城中都照不出来十个,今日就撞见一个。

    此人虽自称是马舍驯马小工,但行动语言没有半点下人的分寸与讲究,多半不是在登记森严的环境中长起来的。

    孟飞鸾对这个外来人挺感兴趣。

    一行人随他穿过分隔马舍与前厅的长廊。

    期间,春桃捉了严傲岚讲悄悄话,先是问了孟飞鸾的来路,听自家小姐又开始不找边际地讲故事,索性岔开话题道:“小姐,我思前想后想你今日为何会来这儿骑马玩,莫不是……因为小陆将军?”

    这里面又有陆子敬什么事?

    孟飞鸾眼皮一跳,不动声色地紧随其后吃瓜。

    一提小路将军,严傲岚脸红到了耳朵尖,心意都明明白白放在脸上,伸手去揪春桃的嘴巴:“死丫头,说什么呢?我只是在房中呆久了,想出来走动走动。一张嘴整日就知道胡说八道,我会府叫嬷嬷撕你这不中用的嘴!”

    “知错了,春桃吃错了。”春桃边笑边躲了一阵,意有所止道,“要我说,小陆将军不喜舞刀弄枪的姑娘,喜欢那乖巧可人的——小姐,你可别走错了路子,该听姨娘的话,再花点时间闭关学那古琴。到时候在开春的宴席上技惊四座,可不止小陆将军,京中其他的少儿郎不也……”

    不喜舞刀弄枪的女子?

    可她清清楚楚地记得,孟飞鸾拍马离开长安城的那日,陆子敬乘一匹追风白马连着追出去五十里地,只为亲自道一声别。而凤阳将军战死之讯传到城内,陆子敬失魂落魄的样也是从未得见。

    严傲岚提出骑马,原本是这么想便这么做了。

    如今被春桃的话一点,她倒真琢磨出几分吃味来。

    可吃味吃到死人头上,算怎么一回事呢?

    严傲岚明媚的心情登时不明媚了:“喜欢乖巧可人的?但我看他只爱与孟飞鸾打交道……”

    “小姐,别提起凤阳将军了。”春桃一瞧她那犹犹豫豫的神色就知道不对,赶紧给自己掌嘴,“哎呀,怪我怪我。”

    张嘴吃瓜,吃了一嘴巴自己的瓜。

    孟飞鸾笑得无奈:她少年时与陆子敬的关系着实不错,马场纵马,演武台交手,当时全京中的贵胄都以为此二人多半是要结亲的——最后连母妃都觉着她与陆子敬这块木头心意相通,实为良配。

    我二人的关系是何时疏远的呢?

    在陆老将军战死沙场之后,亦或是……

    孟飞鸾沉思之际,严傲岚娇俏的一声高喊将她惊得浑身一悚;“子敬哥哥,好巧啊,你今日也来马市看马吗?”

    不过几十丈远的距离,由远走近的那人身披紫流苏重甲,板着一张俊美无铸的铁面孔。

    不是陆子敬,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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