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宋之然端着装着温水的铜盆,轻轻将儒裙的裙摆往边上踢了一下,仔细的盯着门槛,小心的迈了过去,正准备继续往内室行去,一双纤纤玉手伸了过来,露出的手臂骨肉匀亭,白皙柔嫩,搭配着刚及手肘处的青色半臂,显得十分惑人,宋之然都不免呆楞了下,下一秒手中的铜盆就被接过,顺便嘱咐她这边不需要她忙活了,让她去书房那边先将书房打扫一下。

    宋之然两手一空,头都没抬直接转头准备出去,却见站在门口的侍从王信向上翻了个巨大的白眼,不由得被他逗笑了。

    看着宋之然这种时候还能笑出来,王信恨铁不成钢的盯着她,恨不得两人换个身份来教她该如何做。

    王信气冲冲的拉着宋之然走远了几步,又到处张望了下,看着四下无人,终于小声说到

    “你是不是傻啊,那花想把伺候主子的事都占了,重活累活全部安排给你,你都不知道生气的么?”

    “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太太原本就是做了把花想安排给三公子当通房的打算,只是正头娘子未娶,不能给名分而已,她伺候公子起居我还能跟她抢不成。”

    “那也不能让她这么欺负你啊,合着活全你干,她还没...”王信顿了顿,也不好说出口,只说“大家都是伺候人的,偏偏她跟个大小姐似的,也就是你,换成谁都得跟她闹一番。”

    这几年她跟王信处的不错,有时候王信也会看不过眼,谁真的愿意去当包子,还不是没办法。

    自己拿着活契,原本在王家做事就比不得那些家生子,无论是月俸还是被重视程度都比不上,

    她想的很开,这就跟老板心腹和普通员工的差距一样,那待遇肯定是不一样的

    更何况伺候王樾这等美差本来也轮不到自己,已经是捡了大便宜了,她要是真的太把自己当回事,为这些事去争去抢,免不得就要被调去更辛苦月钱更少的地方。

    跟着王樾,还能拿到不少赏钱,权衡利弊下来,她心理倒是挺平衡的。

    恰饭嘛,不寒掺

    “况且我冷眼看着,她还没当上主子呢,就这幅作态,往后还不知道会怎样呢。”

    他是一直不太喜欢花想,总觉得这人和云衣是一丘之貉,都不算什么聪明的,只是云衣当了出头鸟而已,这几年照顾下来,公子也年纪渐长,倒是让老夫人松了口,隐约有给她抬通房的意思,以至于她现在看人总带着些莫名的优越感,有时候公子出府应酬跟旁的女子亲近了些,她就一副拈酸吃醋阴阳怪气的作态,若不是公子向来不管这些,岂能容忍她至此。

    所有人都说公子对花想有些什么,但王信作为从小在王樾身边的人却不这么看,不过是自作多情罢了。

    宋之然看着王信愤愤的样子,有些好笑的说

    “总归是她自己的事,旁人也没什么好指责的,把心思放她身上,还不如想想怎么把差事办好多拿点赏钱。“

    与其挂心三公子房里的事情还不如多考虑考虑自己,多攒点钱,以后离开王府也能过上不错的日子,只要自己别想些有的没的,到时候顶着三公子贴身婢子的身份放出去,也能沾点光过上不错的日子。

    之前就有王家出去的家婢被重金邀请去给小姐们教授礼仪,开拓眼界,那位婢子这家还没干完下几家的邀约就到了,说起来她还只是个二三等丫头,而她借着王樾的威望名声,完全可以躺赢嘛。

    越想宋之然心中越是火热,手里干的活也变得轻快了许多。

    终于清理完书房,她歇了口气,坐在一旁的塌上休息了片刻,便起手将一旁的兽形的金色香炉打开,将其中焚完的灰烬尽数铲出,又将新添的香灰慢慢的整平。

    世家对于焚香这块都及其有讲究,什么时节用什么香,如何焚香,什么房间撰香什么房间焚香丸,都是分门别类、细致非常。

    打撰香是一个需要时间精力的工作,若是太急、太快撰香便不成形,所以撰香的过程中是非常需要耐性的,每当这个时候她便可以放空自己,不用去想任何事,也不用思考自己为何会在这,未来会如何。

    打开的香粉罐子散发出一股浓重的瑞脑香味,如同在冰天雪地中深吸了一口空气,冻的五脏六腑都结了冰,这便是王樾读书时最爱用的清宁香,只是这瑞脑难得又金贵,只有这等贵重人才用的起。

    想到这她思绪更是乱飘,想起了自己第一次遇到男主冯歙的场景,便是因着这瑞脑,也是几年前的事了,那时她走狗屎运凭借着刚穿来那般万事不走心的作态居然被老夫人看中送到王樾身边伺候,那时的她思绪混乱也不愿意相信自己真的就穿到了古代,整个人就跟分开了两半似的,一半是她的求生欲,驱使着她兢兢业业的干活,以求生存,另一半求死欲又让她对于周遭的事物毫无归属感,每日都在想着该如何回家,有时候甚至觉得如果自己死了,便能回家了。

    也许是那时的状态太过糟糕,连王樾那种事不关己便无事发生的人都看了出来,给了她几日假期,让她好好调整下。

    当一个人对面前的一切无能为力的时候,总会下意识依托于怪力乱神,觉得这满天的神佛也许能有一个答案,荒漠的的求生者看到海市蜃楼也会一往无前,不是不知道这是假象,只是他已无路可选了。

    在宋之然恶俗的想象里,跟所有穿越小说一样,寺庙中也许会有一个bug级别的大师,也许她可以靠着这个离开这里,回到自己家中,就像爱丽丝漫游仙境一样,不断的获得线索解出谜题就能回家。

    而现在发生的一切只是她命运般的小冒险,仅此而已。

    向府里的人打听了长安最有名的寺庙佛山寺后,知道慧心大师这几日在佛前讲课,她便着急忙慌的向佛陀山去,靠着原身的记忆去城门口搭乘了去佛山寺的马车。

    时至今日,她还能想起那辆马车里挤满了的人,那车厢里有股久经不散的臭味,坐进去后那股味道就像萦绕在自己身上一般,如同一个带着尸臭的活死人。

    无意间她抬眼跟一个提着装满香烛油蜡挎篮的妇人对视上,那个妇人肤色白皙,年方二十好几的样子,相貌还算秀气,穿着褐色的棉布衣裳也不显暗,衣裳倒是难得的严实,看着半新不旧,应当是专门穿去佛庙这种场合的,她朝自己友善的笑了笑,宋之然也回以一笑。

    “小娘子这是去佛山寺办事么?”

    “听说慧心大师讲课,想着去听一听佛法。“

    妇人迟疑了一下,下意识看了眼宋之然的双手“那你这怎么连香烛都没准备一些啊?”

    宋之然乍听这话,愣了,下意识找补“我今日休息,怕来不及。”

    那是来不及,她们要去寺庙之前都会提前一日去西市买这些物什,妇人表示理解。

    妇人从宋之然进马车的时候就注意到她了,看着挺漂亮的一个小娘子,比她东家千金都还要美上不少,但是整个人有些魂不守舍的,倒是将好颜色削弱了不少,她看这小娘子应当是遇到什么难事了,想要劝诫两句,又觉得突兀。

    也不知妇人脑补了些什么,只见她从装的满满的挎篮中抽出一把香烛递过来,看宋之然呆楞着没接,便抓着她的手塞进了她怀里。

    宋之然连连拒绝,想要还回去,那妇人却坚持不收,只笑着说“你既是去寺庙听课,要是什么都不带总归不好,这些东西也不值钱,你拿着也算是我的功德了。”

    宋之然心中一暖,道谢接过,她才恍然发现整个车上原来只有自己两手空空,心中不免有些自嘲,果然是病急乱投医。

    心中有所求再去信佛,真把实用主义发挥到了极致,嘲讽完后,她又开始安慰自己,穿越本来就不合常理,无论如何现在也只能试试。

    她坐着拥挤且颠簸的马车浑浑噩噩的到了山上,站在佛山寺的大门,看着周围的善男信女来来往往,闻着寺庙中溢出的厚重又宁静的檀香,一时只觉得近乡情怯,有些期待又有些害怕,而这些情绪在看到慧心大师的瞬间,又顷刻化为乌有。

    那些穿越小说里所谓的石破天惊并未发生在她面前,慧心大师既没有一脸震惊的看出什么,也没有淡然的提醒宋之然既来之则安之,他们只是擦肩而过,甚至她连心里打过无数腹稿的话都来不及说出口,只能眼睁睁看着慧心大师离开。

    微风轻轻拂过佛山寺,几撮调皮的发丝打乱了她的失神,她抬头看了正堂里那尊满脸慈悲的佛像,只感觉到了彻骨的寒意。

    长安大街的两旁挤满了摊贩,货郎大声的叫卖着,到处都是来来往往的行人,偶尔也有车马经过,马蹄抬起又落下,踏在泥土地上扬起一阵阵的尘土,左边街道上一名衣着简朴的妇人一边用手煽走灰尘,一边拉着自己哭闹不止要吃糖果子的儿子,嘴里念叨着街边的食物不干净,拖着孩子就要离开,旁边的卖冰糖果子的货郎跟着劝妇人给孩子买来尝尝。他们边上一个中年男子正在跟商贩讲价,似乎是想要给自己女儿买上一只廉价的珠花。

    这无比真实、无比生活化的场景一幕幕纷纷展示在刚刚从佛山寺回来的宋之然面前,她却浑然不觉,只是茫然的继续走着,在旁人看来倒显得十分落魄。

    经此一役,她心里倒是有些莫名庆幸原身父母已不在,自己不用去虚与委蛇,也不用担心被发现,更伤不了原身父母的心,这阵情绪过去后又有些厌恶自己占人身体占的倒是理直气壮。

    自己真的相信大师能帮自己回家么?还是只是希望他给自己一个心安,告诉自己不是强占别人身体的孤魂野鬼,给自己一些因果循环的慰藉呢?

    这些不安,这些自我厌弃的情绪,让她感到某种迫切,这些感觉似乎在驱使着自己走向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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