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陈夫子找到徽音时,她和马文才正在屋里温书,听到马统的通报,他们二人同感诧异。

    徽音一头雾水的走出房间,单手不便行礼,她只能颔首示意:“不知夫子寻我,有什么事?”

    陈夫子面有苦色,怎么受伤的偏偏是王徽音,他本以为将错都推到那罪魁祸首身上,书院就可以被摘出这件事里,王凝之的那番话,显然是不会如他意了。

    他叹了一声:“王公子,你兄长来了此处,让我将你带去。”

    徽音心下一凝,她寄出去的加急信件就算五兄收到了,也不可能立刻出现在这里,那来的是谁?

    让马统向马文才说了她会出去一段时间后,忐忑不安的跟在了陈夫子的身后。

    陈夫子带她来到一间屋前,示意她进去,就避开此处,将空间留给了他们。

    徽音抬手,又在离门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停下动作,手指下落,复又抬起,定下心推门进去。

    她走进房间里,就看见红着眼睛,注视她的二兄,她的忐忑不安在这一刻化为对亲人的思念和依赖。

    王凝之快步走到她身旁,看到她被竹片固定的左手,隐有哽咽:“小妹,你还疼吗?”

    再多的坚强,在这样一句话前,都瞬间瓦解:“叔平阿兄……”

    话不成句,泪已满面,她的大哥早逝,母亲离去后,很多时候都是身为二兄的王凝之照看他们,这也是为什么在子猷阿兄提出这件事时,她无法拒绝的原因。

    二兄没有经世之才,在七兄的衬托下也显得平庸,可对于徽音来说,他是很好的兄长,无论遇到什么事,只要有他在,他们都会安心许多。

    王凝之看到徽音哭的难受,心里更是慌乱着急,一向冷静的小妹,什么时候哭成过这样,可想而知,她怕不是在这书院受了很多委屈。

    在二兄安抚下,徽音情绪渐稳,她虽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但也不想和二兄相见场景就在自己单方面宣泄情绪里草率结束。

    徽音接过二兄递来的手帕,擦干净眼泪,才询问他的来意:“叔平阿兄,你怎么会来这里?”

    王凝之一贯不会隐瞒她:“我本来一是为了拜访五柳居士,二是为了同谢道韫相看,才来这里的。”

    把徽音带到桌前,坐下后,他才话锋一转:“但是现在,最重要的是弄清谁害了你;还有,你不在河东郡,怎么会在这里?”

    终究是躲不开这一问,徽音也只好坦白相告:“我担心你,听到谢道韫会来这里讲学,就来了这里,探看她为人……”

    她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不准备将五哥出卖,如果单单是自己来书院的事被发现,她说有五哥的参与,他也不会受什么责怪,但现在她受了伤,情况就不一样了。

    现下最好的方法就是将二兄目光从这件事移开,她细细讲述了事情过程后,又说:“叔平阿兄,是太原王氏的王蓝田伤的我,我当时以为我可能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这想法是真的,她自然而然的红了眼眶。

    王凝之的注意力果然被这句话引开,眉头一皱。

    不想让他过于担忧这件事,徽音宽慰到:“叔平阿兄,别担心,我的友人已经处理好了这件事,王蓝田肯定会被赶出书院的。”

    徽音说的话,他自然不会怀疑,但单单是让他被赶出书院,他总觉得太轻,而思考这类问题,向来不是他擅长的。

    但他不擅长,不代表他们家没有人擅长。既能处理好和太原王氏的表面和气,全了皇族颜面,又能严惩王蓝田的方法,他相信七弟一定会有方法的。

    他见门外天色渐暗,他也要写信给七弟,便开口让徽音早些回去休息。

    徽音走在回屋的路上,心里不知道是不是要将遇到二兄的事告诉五兄。

    而此时的王徽之正与王献之共坐连榻上,他右手执酒盏,面上微醺。

    虽说七兄弟里,就数他与七弟王献之关系最为亲厚,但也架不住七弟自与公主完婚后,晚间总要跑来他这里躲避公主。

    看着离去的前来寻王献之无果的公主侍女,王徽之开口相问:“子敬,你到底是如何想的?”

    王献之对此不作回答,沉默的啜饮杯中茶,他现在还在将养身体,不便饮酒。

    没过一会儿,王徽之的小厮捧着一封信,匆匆忙忙进屋奉上。

    王徽之心里不觉微叹,怎的今日来这里的人如此之多,搅得他饮酒的心情也没有了,再一次默默思考辞官隐居一事。

    小厮捧上信件:“主子,是九小姐的加急信件。”

    王徽之有些诧异,这次来信怎么还是加急的,他接过信件,就看见一旁的王献之看着他,像是在思考什么“阿兄,这次小妹出远门,怎么只给你寄信?”

    王徽之避开他的视线,拆开信件,生怕被王献之看出来,要是小妹去书院的事被他知道了,自己少不得被唠叨,清静更不要想了:“许是她走的时候,看你还在修养,就不想打扰你。”

    但当王徽之展信,读完信后,一下惊怒至极,突兀的从连榻上站起身,全然忘了一旁的王献之:“好一个王蓝田。”

    当他察觉到不对时,再想圆过去已是不能,在王献之的注视下,他也只得不再瞒着,将信递给了他。

    看过信,王献之“啪”得一声将信重重放在连榻上的榻桌上:“你们怎么可以如此胡闹?”

    一看王徽之之前遮遮掩掩的样子,要说他没参与此事,王献之是不会相信的,他瞒着这个事不说,这次是小妹被害受伤,下次要是出了什么更严重的情况,那时让他如何面对那一消息?

    王献之下了连榻,背手踱步,眉头紧皱,终是下了决定:“明日我就启程,去把小妹带回来。”

    王徽之赶忙拦在他身前:“子敬,你等一下看过小妹之前来信再决定。”

    王徽之转身取来了一沓徽音之前寄来的信件,王献之看了满眼坚定的王献之,抿了抿嘴,还是转身坐回去,一封封看了过去。

    他的眉头逐渐舒展,单是看着信中徽音对日常的描述,他就能感到她心中的开心。

    王徽之在他旁边坐下:“我们多久没有见到这么开心的小妹了?这次她去会稽郡两年,再归来就会议亲了,在那之前,我想让她回归最开始的无忧无虑。”

    王献之放下信纸,眉眼柔和了不少,不再说将徽音带回来一事:“两年之期,不可再多。兄长,明日开始就劳烦你启程去一趟会稽,去看看小妹的伤势,尽快来信。”

    王徽之有苦难言,得,这下他连日常偷闲的乐趣都要被夺去了。

    王献之说完,就起身准备离开,王徽之不解,这还没到平常他离去的时间。

    王献之只好解释一下:“这王蓝田既然敢做这事,他当然要得到他‘应得的回报’,我先行去处理此事。”

    不再多言,王献之离开了此处。

    王凝之那边将信寄出后,放下心来,现在他需要的就是找个人去代替他和谢道韫相看,他在一旁可以好好观察一下她。

    说到人选,既然小妹在这里,那他可以先去问问她有什么人推荐。

    既已决定,他在第二日就等在学堂外,等小妹下课。

    远远看见小妹身影,他就走上前,也看见她身旁还有一个人,生得一副仪表不凡、气宇轩昂的样子。

    王凝之心想那人应该就是小妹说的她的友人,当真是不错,观他仪态气度,就知不会差到哪里去,也是因为听小妹说他还救了她、同时处理好了王蓝田一事,心里生出几分欣赏和好感。

    他走近两人,向马文才颔首一笑:“琅琊王氏,王凝之,也是徽音兄长,幸会。”

    马文才端正回了礼,王凝之让他不必多礼后,唤走徽音,二人寻了一处石桌坐下。

    王凝之将自己目的说出:“小妹,你在这里可认识什么品貌俱佳的人?我准备找一个人代替我去相看,我在一旁就可以观察一下。”

    说到品貌俱佳,徽音只能想到马文才:“叔平阿兄,你说品貌俱佳,我只能想到文才兄。”

    回想起马文才的形象,王凝之很是认同,但他是学子,若让他假扮自己,肯定会一下就被谢道韫识破:“罢了,学子不可以,我还是去寻陈子俊帮我寻一个书院外的人吧,小妹,不久就是我和谢道韫的相看,你要去吗?你也可以将你友人一同带来,他既然救了你,他就如同我们家人。”

    徽音想了一下,若是到时候看不对眼,或是被谢道韫识破时,她还可以帮衬一下,就很是爽快的答应了,至于马文才去不去,她还得问一下他。

    见徽音答应下来后,王凝之将地址、时间告诉了她,端午节时在山下的君悦客栈。

    二人交谈几句后,王凝之就去寻陈夫子了,徽音也回了屋。

    进门时,她看见马文才正在擦拭他的弓,想了一下,还是直接问出口:“文才兄,端午佳节,你可有安排?”

    马文才心里一下有些紧张,难道她准备约他端午同过?他心下开心,展颜回答:“没有。”

    徽音听他没有安排,就将端午相看一事告诉他了,问他要不要和她一起去。

    马文才听到原来不是他们二人过,而是去参加她兄长的相看,有些失落,但终究是他们一起过的第一个端午节,就没有拒绝:“好,到时候我们一起去。”

    距离端午还有一段时间,书院生活并没有因此变得平静。

    王蓝田得知调查一事是由谢道韫牵头之后,记恨上了她,想着要将她在他之前赶离书院,在偶然跟踪她的时候,得了一张似乎是梁山伯写给谢道韫的情诗,学子恋上女先生,可以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他第二日,就迫不及待将这张纸贴在了公告栏上,这事一下就吸引了众人目光。

    王蓝田站在台阶上,一句句念了出来:“承华首之余芳,悲罗襟之宵离。怨秋夜之未央,愿在裳而为带。束窈窕之纤身,从白水而枯煎。愿在眉而为黛,悲脂粉之尚鲜,或取毁于华妆。梁山伯爱谢先生。”

    他念完,满脸不怀好意的鼓掌:“想不到梁山伯还能写出这么好的情诗。”

    徽音站在告示栏那里看那字,却越看越觉得那字很是熟悉,深得父亲王羲之书法之神韵,而能写成这样的人,她只能想到是她的二兄王凝之。

    梁山伯等人匆匆赶来,他第一句话不是自证清白,而是“我明明摆在枕头底下,怎么到这来了”。

    徽音扶额,已经不想多说什么了,他这句话就已经将自己钉死在就是他写的这个意思上了。

    王蓝田在一旁幸灾乐祸,这事一出,就算没把谢道韫赶走,那梁山伯也会被赶离书院,无论怎样,他都不是第一个被赶走的了。

    很快山长得知此事,将梁山伯唤去,祝英台则是急忙去寻了谢道韫。

    徽音看见谢道韫往山长那里快步赶去,她习惯性的跟着他们到了山长屋外,见他们进去后,徽音停住了脚步,先不说她没有立场发言,再说她也不准备说这首诗是二兄写的。

    马文才和她同来,见她不动:“你不进去?”

    徽音转头看向他,摇了摇头:“不去了,这和我本就不相关,我们回去吧。”

    她也完全想通了,她有爱护她的父亲、关怀她的兄长阿姊和在意她的友人,这已经足够了。

    那日后,梁山伯自然是安然无恙,在秦京生证词和王蓝田没处理好的证物佐证之下,山长下令将他逐出书院。

    徽音和马文才站在山门前,看着王蓝田满脸不甘的一步三回头的样子,不禁失笑。

    她抬头看着蔚蓝如画卷般的天空,白云点缀其上,心里终于平静万分。

    一切的美好终止在马文才的那句“徽音,回去喝药了”,她苦着脸,她倒不是怕苦味,而是血府逐瘀汤的味道是苦中带酸,弗一入口,她就恨不得失去味觉,好让那味道从口中消失。

    见她如此,马文才忍住笑,宽慰她:“马统将葡萄备好了。”

    这葡萄还是她尝试过其它食物后很多次,才发现它比起甜口食物的去除酸味的效果最好。

    听他这么说,徽音心里的不愿也消失,眉眼弯弯:“好吧,文才兄,我们现在就回去。”

    临近端午,学子们也开始纷纷提前收拾起行礼,也到了送别谢道韫的时候。

    依旧是她来时的山门,只不过那时是迎接她,现在是送别她,临到这时,徽音才突觉时光易逝,她心里有了几分难受。

    两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到了她和马文才分别的时候,就真是一别再无相见之时。

    她鼻子一酸,低下头,只希望时间能过的再慢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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