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饭的时候，房间里的两人才刚开始下棋不久，自然舍不得离开棋桌。程程第三次去喊的时候，转达了程妈的原话—“再不吃就别吃了”。程爸这才依依不舍地起身去餐厅。
程妈的手艺一如既往，几个人吃的心满意足。饭后收拾碗筷的工作自然地落在了程爸身上，苏盶正想去帮忙，程妈一把将他推走：“不用不用，你去坐着休息。”
程程捧着一碗甜酒汤圆，一边喝一边附和：“对对，坐着坐着。”
“你怎么吃的这么慢？” 程妈停下擦桌子的手，盯上了程程：“赶紧吃完去帮你爸洗碗。”
程程：我就不该多嘴。
程妈没再理她，擦完桌子，把抹布递给了程爸，接着转身拉着苏盶在沙发上坐下：“我同事给了我一些膏药，说是对膝盖好的，今年冬天这么冷，你妈妈的膝盖肯定受不住，一会儿你回家的时候带回去给她。”
“行，谢谢阿姨。”
程妈拍拍苏盶的手背：“跟我们不用客气。”
餐桌擦干净了，程程只好捧着碗慢吞吞地来到厨房参观。
“吃好啦？碗放这吧。”
程爸刷碗十分娴熟。
“还没，”程程摇头：“马上。”
“不急，慢慢吃，你妈呢？”
程程擦了擦嘴：“和苏盶在客厅聊天呢。”
程爸一听，直起了身子，悄悄地走了几步，躲到厨房门后：“我听听她们在聊什么。”
程程：。。。。。。
“爸，我们这是在在自己家，能不能不要像做贼似的。”
“嘘”
过了几分钟，程爸走回洗碗池前：“没说什么重要的。”
“所以你是在期待什么？”
程爸白了她一眼：“你们小孩子不懂的。”
帮忙洗碗的想法顿时消失殆尽，程程放下碗转身就走了出去：“好好洗碗。”
午后，程爸和苏盶继续着未完的棋局，程妈裹着大棉袄出了门，说是要去买点糯米和猪肉，晚上做点肉圆子烫蔬菜锅吃。
于是客厅里又只剩下程程一个人。电视里放着春节特别节目，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团圆’的概念，无聊地让她哈欠连连。过了好一会儿，她看了眼时间，居然才刚刚过两点。完全合上眼睛之前，她想起了自己带回来的提神饮料。
强撑着精神起身去开冰箱，拿了饮料，正要关上冰箱门时，她注意到了那塞在冰箱抽屉里的纸盒子。
不由自主地，她伸手拉开了抽屉。
这盒龙须酥，程爸应该是在那家老字号买的吧，她记得从前是十五块钱一份，不知道现在是什么价格？
程程收回目光，拿着饮料躺回了沙发。饮料从左手转到右手，最终还是没有被打开。
电视里，主持人正在向身穿红色新中式旗袍的嘉宾提问：“新的一年了，不知道贝拉有什么想和观众朋友们分享的吗？”
嘉宾的笑容很美丽，不过回答了些什么，程程并没有听清。
分享？程程想，‘我也有很多很多，想要和她分享的。’
太多太多了，以至于不知道从哪里开始。
她放下手上的饮料，踮起脚尖，悄声地走出客厅，往卧室的方向走去。
明明不长的过道，她却走了很久，手握上门把的那一瞬间，她短暂的忘记了呼吸。
缓缓推开房门，扑鼻而来的花香让程程有一瞬间的恍惚。
这个世界每天都在变，唯独这个房间，像被时间遗忘了一般。房间里特有的香气和那些透露着房间主人性格的摆设，依旧和程程记忆中一模一样。
暖黄色的阳光透过薄纱窗帘，懒懒的赖在地砖上，赖在薄荷绿的床单上。床正对面摆放着的书桌上，依旧整整齐齐地堆着教育类的书籍。书桌上方，米白色的墙壁上，贴着一整排各种颜色的便利贴。这么多年过去了，居然一点儿也没有褪色。
程若菲习惯用不同颜色的便利贴，来区分开重要性不同的待处理事项。淡粉色的一般不怎么重要，一个月内完成即可。黄色的相对重要一些，需要在一周内尽快处理好。
最高级别的应该是蓝色，而整排便利贴里，蓝色的就只有一张。这唯一的蓝色便利贴上，是程程的潦草字迹—‘提醒！本人18岁生日马上，立刻就要到了！!’
程程看了眼那字迹，嘴角弯起了小小的弧度。
坐到书桌前，她从堆着的那叠书里抽出了一本最厚的，书名叫《Great Didactic of Comenius》。上大学的时候，专业课老师也给程程推荐过这本书，无奈她总是看几页就犯困。
现在还是一样，她随意翻着手上的书，听着隔壁房间里棋子落盘的声音，没一会儿眼皮就沉重了起来。
阳光转了个方向，洒到了程程身上，暖洋洋的。
“程程。” 熟悉的声音。
程程揉了揉眼睛，没动。
“懒虫，醒醒。”
这声音是？程程猛地睁开眼睛，顺着声音回头望。
浅绿色的高领毛衣，长到脚踝的米色裙摆，程若菲慵懒地坐在床边，双脚缓慢地前后摆动着。
下一刻，阳光突然强烈起来，程程抬起手来挡了一下，试探着开口询问。
“程若菲？”
对面的人没有回答，慢悠悠地起身来到了程程跟前，帮她挡住了刺眼的阳光。
程程抬起头，总算看清了那人的脸。以前总听亲戚们说，程若菲长的很像年轻时候的程爸，眉眼美丽，气质柔和。
“是姐姐，没大没小的。”
程若菲脸上带了些恶作剧的表情，边开口边抬手揉乱了程程的头发。
程程还有点不敢相信，小心翼翼地伸出了双手，去触碰站在眼前的人。在感受到手心处传来的温度后，才敢用力紧紧地圈住程若菲的腰。
她把头深深地埋进程若菲的怀里，红着眼圈闷声说：“我做噩梦了。”
“做什么梦了？”
一如往常的温柔语气，程若菲帮程程梳理起刚刚被揉乱的头发。
程程没说话，还在惊吓中。
“怎么了？跟我说说。”
程程深呼吸，手上的力气又重了些：“吓死了，还好你叫醒我了。”
程若菲笑了，好看的眼睛弯起来像月牙：“什么梦把你吓成这样？”
程程挠了挠脑袋，使劲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想不起来了，反正就是很吓人。”
“是不是又偷偷看恐怖电影了？”
程程心虚地松开手：“哪有。”
程若菲好笑的瞧了程程两眼，也不戳穿她。她走到程程身侧，认真地看起了墙壁上贴着的便利贴。
“这些透明胶带是你贴的吗？” 程若菲指着便利贴上的胶带，扭头问程程。
经程若菲一指，程程这才注意到胶带。她站起身，凑近墙壁看了看，摇了摇头：“不是我。”
程若菲伸出手指，带着些依恋，轻轻地从一张张便利贴上抚过：“那就是妈贴的了。”
程程不认同：“妈哪有这么细心，肯定是爸。”
程若菲无奈：“妈很细心，你总是忽视。”
“妈也就对你的事细心。”
程程撇撇嘴，不再和程若菲争辩。她侧过身子，兴奋地扯下了那唯一一张的蓝色便利贴，举到程若菲的眼前，摇晃起了身体：“礼物准备好了没有啊？好心提醒你，没剩多少天了哦。”
程若菲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看向程程的目光里，全是复杂得程程看不懂的情绪。
“干嘛这么看着我，难不成你真的没有准备！”
程若菲轻轻叹了口气：“时间过得真快，你也已经是大人了。”
程程楞了下，不解：“你在说什么呢，是不是睡糊涂了？”
微风吹起窗帘，窗帘角扬起又落下，墙壁上的影子也随之变换。程若菲的脸开始变得模糊，毛衣也渐渐变得透明。
不明原因的不安和恐惧涌上心头，程程磕磕巴巴的开口：“你怎么不说话？我才十七岁，还没成年呢，不信你看，便利贴上写着呢，我马上就”
程程举起手，便利贴却不在手上。
“我明明拿着的，怎么会” 程程不可置信的盯着自己的双手。
“程程” 程若非叫她的名字，声音里似乎有些难过。
程程没回答，低着头四处找寻着便利贴，直觉告诉她，那是很重要的东西。
“程程，别找了。”
地上都找遍了，也没有看到便利贴的影子。程程急得不行，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正不知所措时，却发现那张蓝色便利贴正好好地贴在墙壁上。
她松了一口气，急急忙忙地伸手去够那张便利贴，因为太过着急用力，整整一排的便利贴跟着那透明胶带，全部被她撕了下来。
但程程根本顾不上别的，她把蓝色便利贴捧在手心，像献宝似的递到程若菲的眼前：“你看，这上面写着呢，我马上18岁，18岁才算成年。”
程若菲看着程程，努力挤出了一个笑容：“21岁的人是25岁的人的姐姐，其实这样听上去也蛮酷的，是不是？”
突然，程程的头像被什么东西给狠狠地砸了一下，她弯着腰，一只手捧着痛得不行的脑袋，另一只手吃力地伸长了，试图抓住程若菲的衣袖。便利贴掉落在脚边，但她无力捡起。
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抓住。
“迪——————”
长而刺耳的鸣笛声惊醒了程程，隔壁房间里的落棋声，节奏依旧。
她环顾四周，房间里只有她，和墙上那一整排，随着微风轻轻浮动的便利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