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春时节，雨后初晴，园子里弥漫着清新的气息，绿叶明净如洗愈发茂密，五彩缤纷的花顶着明媚的春光争相盛放，姹紫嫣红，好不热闹。

    比各种鲜花更盛的，是园中衣裙翩跹的小姐们，各色的裙裾，各样的发髻，青丝间缀着的步摇流苏随着姑娘们的莲花步轻轻摇曳，掀起阵阵香风。

    宋攸宁正百无聊赖地坐在小亭下，一手撑在石板上支着脑袋，一手拨弄着绣着雪青色芝兰的随身手帕。

    不远处小姐们莺声燕语，三三两两地聚了几堆正说说笑笑。

    只枝繁叶茂的花丛将她们隔开，不见其人，但闻其声。

    “你这脂粉好香啊，是在哪家买的？”

    “珍宝阁啊。”

    “就是同夫家和离了的张娘子出来经营的那家？”

    “啊？同夫家和离了？真的假的？”

    “就是那位在外头找了情郎的张娘子？！”

    “诶呀你小声些。”

    宋攸宁转着手帕的手停了一瞬，听着小姐们的八卦轻嗤了一声。

    腹诽了句：什么找了情郎，分明是那夫家在外头有了人，便找了个借口赶人罢了。

    好无聊。

    宋攸宁转过头来没再听，面无表情打了个哈欠。

    她穿过来都三年了，碎片没找着，为了找碎片听到的八卦倒不少。

    在这个小世界她的身手总算是有了点用武之地，她便晚上翻墙溜出去找人，一开始她还天翻地覆地找，结果把皇宫之外的整个京城都找遍了也没找着一丁点儿碎片的影子。

    看来碎片不是在皇宫就是在城外，可这普天之下可大多了，她又喊了Loyal出来，再三向它确认了碎片就在京城里。

    “大人，虽然其他的我帮不上你，这个我可以向你保证，毕竟我也就这点用了。”

    宋攸宁瞥它一眼，还它算有点自知之明。

    然后Loyal飞快遁走。

    那就基本确定了，碎片是宫里的人。

    至于闯皇宫——宋攸宁不是没想过，只是还是觉得有点冒险，毕竟她还被封了些能力，别碎片没找着，她被当成刺客给处置了。

    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什么的。

    后来她就想办法参加一些达官贵人的聚会，可惜古代小世界对女子的限制太多了，她是正五品官员的庶女，母亲也不受宠，能见到宫里人的次数屈指可数。

    只经历了一个小世界，碎片考验的机制她还没完全摸清，浪费掉的时间越多，殿下的危险就越大。

    但也无法，她只能一边夜里继续找人，一边谋划着怎么见到宫里的人。

    于是就有了今天的宴会。

    百花宴，叫的好听，其实就是给三皇子，四皇子选皇妃的宴会。

    也是，要不也轮不到她光明正大地来。

    当然，本来也是轮不到她来的，只不过她费了点心思。

    宋攸宁正盯着衣裙上的海棠绣花发呆，耳边传来一阵骚动，吵闹声逐渐清晰起来，明显不同于刚才的说笑声。

    侧头看过去，只见三三两两的小姐们都含羞带怯朝着荷花池上的木板纷纷侧目，偶尔从斑斓的衣裙和馥郁的香气中传出几声娇呼。

    宋攸宁顺着转身看过去，看见枝叶半遮半掩间的荷花池木板桥上，隐隐透出长身玉立的两名少年郎，各着一青一蓝两色长袍，墨发高束，倒是副恣肆俊雅的少年相。

    可惜——

    宋攸宁瞥了一眼，轻笑回身。

    她对皇子妃不感兴趣。

    啧，真烦。三皇子和四皇子也不是碎片。

    碎片的范围又缩小了，按理说是件好事，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件坏事。

    要说这京城她没见过的人，已经寥寥无几，碎片别真是那龙椅上的九五至尊吧？届时别说认同感，就是她这小官员的庶女，窥得龙颜都是桩难事。

    这般想着，她眉眼间也平添了几分烦躁。

    宋攸宁从石凳上起身，正要去四周转转，看看能不能碰上其他什么人，忽然觉得后颈一凉。

    她猛然转身，脸上的神色还没收回去，就撞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眸子。

    还是那双漆黑深邃的眸子，再次看到时，宋攸宁还是心间重重一颤。

    不同于岑溪遇的清冷淡漠，这双眼睛里蕴着更多的是薄凉矜傲，仿若是这天下睥睨众生的王，倒是将神明那高高在上矜贵自傲的神色呈露了十之八九。

    那人高高立于横跨莲花沉池的石桥上，一袭纹龙朱衣，裾角猎猎，淡黄腰封束着劲瘦的腰身，斜襟与袖口金线勾边，尽显华贵。

    乌墨长发一半被金冠高束，一半披在背后，偶尔几缕随风越过肩头。

    见者顿觉天地失色。

    只那人逆着光影立在那里，周身气质凛凛，唇角微勾，尽是倨傲的笑意。狭长的眸子里几分讥诮，不闪不避，似是故意，与宋攸宁呆愣的目光正正对上。

    方才哄闹的人已经静息屏气，储君的威压让人不寒而栗，此时的园中寂然无声。

    郁郁葱葱的花枝遮住了亭中的宋攸宁，众人只见太子殿下挺立于石桥之上，一手背后矜贵昂首，睥着桥下一处 ，无人敢作声。

    那人高居桥上，朝着亭下站着的女孩深深了看一眼，而后轻笑一声，转身离开。

    宋攸宁眨眨眼，看着离开那人的背影。

    傲骨凌云。

    这是她来到这里听到的对东宫太子的众口如一的评价。

    如今见到了本尊，她觉得这称呼过谦了。

    这个小世界里的碎片这么傲的嘛？一点都不可爱。

    宋攸宁摸摸鼻子转过身，又一屁股坐在石凳上垂下眼眸叹口气。

    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好消息是，碎片不是皇帝。

    坏消息是，好像也并没有比皇帝好到哪里去。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东宫太子殿下诶，这下连最基本的见面都是问题，更不用说完成任务了。

    刚刚碎片看她那一眼，好像跟他们有仇似的，她不是第一次见他嘛？

    宋攸宁越想越难受，索性蹙着眉头用胳膊垫着脑袋趴在了桌子上，没一会儿就听见有人边走边说往亭子上来。

    “你看王嫂，我就说亭子里有人吧？”是位姑娘的声音。

    “是是是，瑞安最聪明了。”另一人温柔应和。

    宋攸宁抬起头，就见一位温婉柔和的夫人搀着一十四五岁的姑娘抬步上亭阶。

    那位夫人上来便向带着笑意她投来温和的目光，宋攸宁忙起身见礼。

    “参见公主殿下、王妃娘娘。”

    孙婉莹有些讶异，没想到她已经猜出了自己与瑞安的身份，笑着夸赞，“姑娘好生聪慧。”

    宋攸宁含笑恭敬回道：“无意听见公主与娘娘谈话，娘娘勿怪。”

    一旁的黎珞朝着宋攸宁嘟嘴：“原是姐姐在这亭子，是我要带王嫂来这，哪里就怪姐姐了？”

    孙婉莹笑着道是。

    宋攸宁心下一松，看来这大黎的瑞安公主和晟王妃都是好说话的人，跟着笑笑。

    又听得孙婉莹问她：“姑娘是哪家的？”

    宋攸宁想了想她那形同虚设的老爹，还是俯首回道：“家父宋原丰，臣女名叫宋攸宁。”

    孙婉莹闻声有一瞬的停顿，转而笑道：“原是宋侍郎家的女儿。”

    宋攸宁微笑点头。

    “攸宁姐姐，”黎珞凑过来，眼睛亮亮地看着宋攸宁。

    宋攸宁讶然一瞬，这位瑞安公主这么平易近人，和太子简直不像是同出皇后膝下的亲兄妹。

    又听得黎珞开口：“太子哥哥刚刚是看向的这个方向吧？是在看你嘛？”

    宋攸宁一顿，原来亲爱的公主殿下说话是直球风格嘛？

    她正想着要怎么回答以后才好做任务，就听到一旁的孙婉莹蹙眉出声。

    “瑞安。”

    黎珞吐吐舌头，有些歉意地看向宋攸宁，“我就是想对姐姐说，太子哥哥就是看着凶了些，其实他对人很好的，姐姐不要怕他。”

    宋攸宁看着安慰她的小公主，挑眉笑了笑。

    大黎唯一的公主殿下丝毫不娇纵傲慢，还很直爽可爱。

    一点都不像她的哥哥呢。

    宋攸宁以半开玩笑的口吻回道，“公主好意，攸宁知道啦。”

    见小公主自然地弯起眉眼，宋攸宁跟着一笑，又不动声色地看一眼旁边的孙婉莹。

    只见孙婉莹脸上也盈着淡淡的笑意，宋攸宁心里了然。

    紧接着就听到小公主凑过来同她说悄悄话：“姐姐既是来参加这百花宴的，那可看上我哪个皇兄了？”

    宋攸宁一噎，瞪大眼睛转头看向身边比她低了大半个头的小姑娘。

    孙婉莹似乎也没想到小公主这一茬，担忧地看过来，欲言又止。

    小公主却丝毫没注意到她们的神色，自顾自嘀咕：“三皇兄温柔可靠，长得却不如四皇兄；四皇兄倒是长得英俊潇洒，可性子也是过于潇洒了些……”

    真真是一副为宋攸宁着想的认真模样，宋攸宁看得一乐，就听见小公主总结：“总归是各有各的好，攸宁姐姐，你看重什么啊？”

    说着又一副少年老成的语气掰着指头向她道：“母后之前同我说，嫁人还是要找温柔体贴，待自己好的，我看三皇兄就不错，待人温和有礼，你觉得呢宋攸宁姐姐？”

    说着又想起了些什么高兴地转过头来拍拍胸脯同她说：“或者你看上了哪家的公子也可以偷偷告诉我。”

    一副兴致冲冲的模样。

    孙婉莹在一旁听得无奈，这皇子选妃哪是任宋攸宁姑娘挑选的事情，偏偏瑞安还说得若有其事似的。

    结果下一秒就看见宋攸宁姑娘闻言眼睛一亮，一副来了兴趣的模样，眨眨眼道：“公主会帮我嘛？”

    小公主顿时骄傲起来，“那当然了！”

    宋攸宁挑眉勾起唇角，侧身凑近了黎珞，头上的步摇流苏跟着叮铃当啷的摇曳起来，灵动而婀娜，而后略带笑意地吐字。

    “我看上了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