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问安置好最后一拨人，已经过了丑时。

    他在客栈外站了片刻，才慢悠悠往回走。

    快三月了，寒气还没能彻底从青州褪去，此时更深露重，水汽沾湿了鞋底。这让李问想起在雁荡打仗的时候，天还没亮，他们埋伏在雁荡平原上，半人高的草沾满了湿气，穿过一层层的铠甲直浸骨髓。

    虽然很苦，但最后的胜利往往能麻痹一切。

    走着走着，就到了谢府。

    进了府，他没回住处休息，而是往西苑走，径直去了地牢。

    幽暗的长道两侧点了灯，一路往下走，除了自己的脚步声，能清晰地听到火星偶尔在空气中炸开的噼啪声。

    长道尽头是一座石门，此时大开着，两侧有守卫驻守。

    石门里是一间间幽闭的牢房，李问没有停留，直奔最里面一间。

    此刻，这间牢房中央悬着一个人，正是长安暗中追捕多时的罗耶。

    李问没去管他，而是朝他对面的阴影处单膝下跪，抱拳行礼："将军。"

    阴影里，木椅上的老人躬身而坐，听到声音后他缓缓直起身，投在石墙上的影子也立了起来，在这方天地显得压迫感十足。

    他睁开眼，看人时的目光倒是很平和，语气也不重，"都安顿好了？"

    见李问点头，谢乾缓缓道："雁北十二骑都到了，下一步，他想让我怎么做？"

    李问背上霎时出了一层汗，但他强撑着，稳着语气："主子说，一切听您安排。"

    谢乾笑了，"听我安排。我不过是个老头子，只想安心退隐，其他什么也不想管。"

    李问硬着头皮："您还可以退，但主子已经退无可退。"

    ……

    谢乾长叹一声，"罢了，反正这朝廷早就烂透了，他想翻，我这当爹的只有陪着他。"

    临近辰时，李问才从地牢里出来。将近一天一夜没有合眼，他此时已经精疲力竭。

    回到卧房，他倒头就睡，大概是负荷太重，他非但没有立刻睡着，脑海中反而不停闪回这几个时辰的谈话。

    罗耶是他押回青州的。

    驿馆的杀戮是一场明目张胆的示威，他们故意留下罗耶活口以牵制长安，在罗耶策马飞奔出长安城的时候，早已等候在城外的李问跟了上去，在城外三十里处生擒了他，那时的罗耶强撑着精神，根本不堪一击。

    将罗耶带回谢府，李问又去了雁荡城。雁北十二骑一直守在雁荡，哪怕是朝廷决定和亲后多次颁下撤离的诏令，他们也始终留在这里。

    如果闻懿肯体恤他们，在停战后让他们得到应得的土地，回到应去的家乡，或许已经是另一种场景。

    但闻懿没有。

    谢如晦没能按时回到雁荡，这已经说明了一切。

    而昨晚，十二骑的将领都已经到达了青州。

    兵不愁，发兵的理由却还有些牵强。

    虽说有罗耶这个认证，但达勒自导自演受袭一事一直是行九重出面商议细节，纵然双方都知道他代表的是闻懿，但总归不是闻懿本人出面。

    这点还要再行商榷。

    事实上，做这些并不难，他只是按照主子的吩咐一步一步进行，真正困难的是另一件。

    他想起那天谢如晦在书房里说的话——

    "做完这些，还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办。"说到这，他顿了下，表情有些微妙，"我家那位老爷子，忠心耿耿了一辈子，到时候指不定怎么骂我，你帮我多担着点。"

    "要是他还肯管我，那再好不过。要是不肯管，你们也别逼他，我一个人担。"

    李问翻了个身，扯过被子一把蒙在头顶上，迷迷糊糊地想，主子高估了他爹对大鄢

    的忠心，也低估了他们父子间的情谊。

    睡了不知多久，外头一阵喧闹，吵得李问头疼。

    他烦躁地翻身下床，推开门，眼睛还没彻底睁开，顺手抓了一个从面前经过的小厮，问："怎么回事，吵吵嚷嚷的。"

    小厮朝他作了个揖，答道："门外来了个自称是沧州太守的人，带着一大群人，说要见我们将军。"

    李问这下清醒了些："沧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