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安城城门紧闭,城墙上守卫远眺前方,一派肃然。
身后有人问道:"怎么样了?"
有人立时答道:"回将军,他们已在城外不远处驻扎,目前并无其他动静。"
祝晟沉声:"这几日不要有丝毫懈怠。"
祝晟挺直着身板,目眺前方。
青州的人在两日前到达明安五里开外,之后再无动作。祝晟皱着眉,心里又将城中布防和各营人员盘算一遍,日头正盛,晃得他眯了眯眼,他抬起一只手往眼前挡了挡,再睁眼是却看到城外不远处,有一个黑影正快速往这边移动。
黑影越来越近,从一个芝麻大的黑点逐渐变大了轮廓,直到所有人都看清楚时,黑影停在了城门前。
那是个年纪不大的青年,一身甲胄,只见他手持一封信件,高举起来,声音不大,但所有人都能听清。
"雁北副将李问,携我家将军之诚,邀祝将军明日午时会与城外三里处凉风亭。"
祝晟注视着城下的人,声如洪钟:"叛臣逆将,无见之必要。"
李问仍举着手上的信:"我家将军有言,'此役过后,恐再难全谢祝两家之情谊。遥想当年与君彻夜谈兵,而今却刀兵相见,彻夜难眠。只望与君再见,以旧酒敬当年东风。'"
太阳刺得人睁不开眼,周围的人都有些躁动,有人提醒:"祝将军,小心是陷阱。"
好一会,祝晟才又开了口。
只听他哈哈一笑,"好,好!正好我也去看看,他如今变成了什么模样!"
祝晟是一个人到的。
出发前明安的太守反复问他要不要多带些人,祝晟摆摆手,一人轻装出了城。
凑巧的是,谢乾看上去也是一个人。
凉风亭建在明安郊外一条开阔大道旁,亭子里除了自斟自饮的谢乾,就是外头系的一匹马。
祝晟在外头站了一会,才慢吞吞往里进。
人刚坐下,一碗酒就摆到了面前。
"碰一杯?"
祝晟盯着谢乾,手上没接。
谢乾叹了口气,放下酒碗,苦笑一声,"祝老弟,你别这么看我。"
祝晟懒得多说,直接问:"你我都老了,何必呢。"
若要反,年轻时便反了,何必等到如今,垂垂老矣,半个身子都入了土,还要来这一出,硬生生葬送一辈子的荣耀。
谢乾低头看碗里的酒,是啊,何必呢。若是他自己,忍气吞声装聋作哑一辈子也就这么过去了,但他下头还有小的。
祝晟明白过来,你是过不去长清那道坎?
可说到底,也不能怨什么。长清死得不该,我儿也难产随他而去,但陛下压着你不让你打河洛未尝不是顾全百姓,他们哪还受得了折腾。
谢乾又咕咚下去一碗酒,低声说,不是为这个。
当年出卖粮草图的人一直没找到。
祝晟也有些悲从中来,跟着倒了一碗酒,是啊,找不到。
谢乾忽然定定地看着他,我知道是谁。
谁。
闻懿。
碗里的酒撒了大半,祝晟整个脑子都醒过来,低声斥道,你疯了不成。
谢乾没管他,一大碗酒下肚,自顾自地说,我知道他怕,怕我兵权在握,威胁到他闻家的江山。但我要怎么说,怎么说我没有反的那个心。
我把小儿子留在长安,他不满意,我告病隐退,他还是不满意。祝晟,不是我要反,是他逼着我!
粮草图是他派人给出去,他才不管这张图关乎了多少前线士兵,他要我儿子死!
谢乾吼出这番话,整个身躯都在颤抖。他已经老了,皮肉干枯,发须尽白,唯独在提及家人时一颗心还会颤动。
我儿若是战死沙场,我只会为他自豪。可他……他死在这种恶心的算计里,祝晟,我恨呐……
祝晟忽然站起来,他深吸了几口气,指着谢乾,"你不要被这种无稽之谈影响了自个的判断,再怎么说,陛下他也不会……"
谢乾指了指桌上一直放着的锦囊,打断他,"你自己看。"
锦囊是谢如晦交给李问的。
"若无意外,雁北铁骑强攻之下,一路攻下并不算难。唯有一处,"他的手指指向地图上的明安,"此处是必争之地,但明安守将平平,届时启郡必会相助。"
"启郡主将虽与谢家有姻亲,但祝晟最是一根筋,事事以'忠'为首,是个难题。"
"到时,你将这个锦囊交给我父亲,他会知道怎么做。"
里头是一封长信,这些年谢如晦从没放弃过追查这件事,一路查探一路溯源,最后这个真相过于讽刺。
谢乾摸了把自己的白头发,我从前只想当个瞎子聋子,这次要不是为了这个惹事的儿子也不会从青州出来。可现在,已经不单单是眼前的局了,他想讨回这些年的债。
喝完最后一口酒,他把碗往下一扣。
选吧,祝晟,该你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