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三月,绿芜山上碧波万顷,春意盎然。

    山脚下坐落着好几户小院,只不过大部分人家都搬到镇上去了,只剩零星几户还住着人家。

    傍晚时分,山路蜿蜒,晚霞散在地面,像是洒了满地的金粉,远远看去如梦似幻。

    一个身影踏着浅色的黄昏从山上走下来。

    眉如远山,眸含晚星,未施粉黛却好似画中的窈窕仙子。她身上是一身碧色布裙,裙摆沾了泥泞,像是泼在身上的水墨,手上挽着一个竹篮,长袖滑落露出一截如雪的腕子。

    路上有相识的人熟稔地同她招呼,"阿衍回来了。"又探头往她竹篮看了一眼,"今天又采了什么。"

    阿衍笑着回答,"是草药,还有一些菌子。"

    寒暄几句后两人道别。

    回到自己的小院,阿衍推开院外低矮的篱笆,将竹篮放在院中的石桌上,坐下来发了会呆。

    山里的晚风舒适宜人,带走了她额上细密的汗珠和奔波一天的劳累。

    她起身去看院里的花花草草,舀了一瓢水让它们喝,简单用过晚饭后洗漱睡下了。

    木窗支着,山风徐徐,携来满山的草木清香。她在这个春日的夜晚做了一个梦,梦到许久不见的人。

    第二日她起迟了,推开篱笆门正好碰见昨日的阿桂婶,手上挎了菜篮子,看样子是从镇上赶集回来。一见着她,阿桂婶热情道:"阿衍啊,吃过早饭没啊?"没等阿衍回答,她又絮絮叨叨地说:"这两天家里的肉没了,我这一大早就去镇上买,哎呦那人可真多,挤得我腰酸背痛的。"

    阿衍不知道说什么,只好笑笑。

    好在阿桂婶只顾着自己说,从来不管别人回不回应她。这句说完,她又神秘兮兮凑到阿衍耳边,:"今天镇子上可不一样,来了好些官兵,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我看啊,比半年前幼帝登基那阵势还大呢!"

    正说着,原本还漫不经心走着神的阿衍一愣,"幼帝?"

    阿桂婶笑呵呵的,"我说阿衍你啊也不能总在山上不下去吧,这不,什么都不知道。半年前,咱们的皇帝总算是登基了,就是年纪不大,好像才八九岁,你说这奇不奇怪,那谢云晦费了这么大心思造反,回头自己不当皇帝当了个摄政的官,还让这么个小孩当了皇帝……"

    阿衍打断她:"谢如晦。"

    "诶,"阿桂婶反应过来,"哦,哦,是如,是如,瞧我这脑子,年纪大了,不好使啦。"拉着嗓子,晃晃悠悠,边摇头边感叹朝着自家走去了。

    阿衍在原地站了半晌,脑海中萦绕着"幼帝"两个字,思绪团成一团,怎么也想不通,她思忖着明日得空了去镇上打听打听,她远离人群太久,外头发生了什么一概不知。

    没等她下山,这天夜里,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将她困在了屋里。

    山里的天气变化莫测,前一刻微风徐徐下一刻暴雨大作都是常有的事。

    这场雨雨势惊人,从落下来的动静看便有不砸穿屋顶誓不罢休的态势。几个时辰过去,雨还未停,阿衍透过窗往外开,院里的花草都被雨碾进尘土里,门口的泥泞小路被砸得坑坑洼洼,水流在里面极速淌过。

    天色沉得看不出时辰,黑压压闷得人透不过气。

    这时,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阿衍拉开门,门外时阿桂婶,穿着蓑衣,打着油伞,神情焦灼,她大声说:"阿衍,这儿待不得了!雨太大了,要把山上的东西都冲下来了,你赶快收拾东西跟我去镇上!"

    雨太大了,路上积蓄的水已经没过了脚腕,阿衍跟着阿桂婶一脚深一脚浅的往镇上走,原先两人都还撑了伞,眼下早就不知被风刮去哪了。

    三月的山间原本算得上惬意,但此刻身上的衣裳都湿透了,风雨一阵阵淋过,只有彻骨的寒意。

    阿桂婶常干农活,身体强健,脚程也快,此时为了照顾她不得已放慢了速度。

    跌跌撞撞走了半程,看见路边一座山神庙还算得上坚固,两人连忙躲进去,粗略的检查一遍自身,除了腿脚被石头和漂浮的树枝刮到撞过,其他都还好。

    阿衍的脸被冻得发白,阿桂婶看上去倒还好。阿衍想了一下,"阿桂婶,你先下山吧。"

    阿桂婶惊了一下,"那怎么行,你一个人在这多危险,要是雨太大被冲走那可能没命了!"

    阿衍细声细语,却很坚持:"阿桂婶你听我说,眼下这座庙还算安全,但雨这么大谁也说不准水会不会漫进来,到时候没有人知道我们被困在这里。阿桂婶你身体好,走得快,趁水不大敢快去镇上,到时候再找人来帮忙。"

    阿桂婶看着阿衍发白的脸色,心知她说的是对的,却总是放心不下,但阿衍不再给她考虑的时间,将她往外推了推,"快,快走吧。"

    阿桂婶心一横,转身朝镇上跑去。

    暴雨没有停歇之势,一刻不停拍打在山神庙破败的门上,门口的地上已经溅出一片水洼。阿衍拖着湿漉漉的身体移到石像背后,费劲地脱掉被雨水浸透的外衣,挂在石像的一只手臂上,整个人蜷缩在石像后,妄图给自己制造一点温热,但效果甚微。

    身上的温度流失得很快,她紧抱着双臂,齿关被冻得发抖,整个人意识也模糊起来,昏昏沉沉,靠在石像上想要睡去,但颤抖的身体又让她不能陷入昏睡。意识和身体的拉锯中,她觉得无比难受,不知道过了多久,整具身体都变得僵硬起来,连吞咽都觉得疼痛,手脚比背后的石像还要冰凉,额头的温度却缓步攀升。

    额头的灼热和身体的失温让她陷入了另一种折磨,冷热交替,四肢无力,僵硬的身躯支撑不住摔倒在地上,她想要爬起来却连睁开眼睛都费力。

    屋外的雨声始终不断,像一场绵延的噩梦。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地上的水渍再一次浸透她的身体,意识消散时,一声闷声闯进她的耳朵。

    那是门被狠狠推开撞在墙上的声音。紧接着,是嘈杂的脚步声踩踏在水洼上的声音,其中有一道最是迫切,急切地往前,踏过石像破碎的石片,踏过泥泞的土坑,猛地停在了阿衍面前。

    一双手臂横过来,将她整个人都圈在怀中。

    阿衍鼻尖嗅到了一种干净的味道,是雪野中的茫茫苍松。

    下一秒,她彻底陷入了昏睡中。

    阿衍做了一场梦。

    梦里,她坐在一辆颠簸的马车中,不知道要被带往何方。

    车轮压过厚实的雪地和枯朽的落叶,昼夜不息地往前赶。

    奇异的是,阿衍并不感觉自己有多惶惑,她仿佛知道自己会见到谁,平静地坐在车里,等待这一场相见。

    终于,马车停了下来。

    干燥而温暖的屋子里,一个人影守在床边,沉默地注视着床上的人。

    明媚的日光透过窗棂,轻轻落在床上的人的眼睫上,让了无生气的人沾上日光的温度。

    车帘掀开的一瞬间,白茫茫的雪光和日光映在她的瞳孔,瞳孔骤然收缩。

    在此时,被握在掌心的手指微微一动,床上的人眼睫轻颤,缓缓睁开。

    马车和床上的人影重叠,她们在不一样的空间见到了一样的人。

    闻知衍轻声喊他的名字,万物在此刻停滞:

    "谢如晦。"

    那一年,长安出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大鄢改朝换代两年有余,终于迎来了自己的新帝。新帝年幼,不足九岁,是摄政王为将时收养的义子,聪颖绝伦,满朝文武赞其承天人之资。

    第二件事,新帝登基半年后,摄政王称心力不济,不再理朝政,随后便从长安消失了!满朝震惊之余,因找不到人,情绪无处宣泄,只能就此了之。没成想,两月后,消失的人神不知鬼不觉回了青州,还广发请柬,要成亲了!

    这下可闹开锅了,要知道谢如晦夺权后两年在皇宫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埋头国事不眠不休,压根不近女色。如今这么突然,让不少人起了去一看究竟的心思。

    不过宫里也有传闻,曾有宫人夜里奉茶时见谢如晦握着一根银簪出神,看样式是女子之物,还曾见过他于深夜描摹一名女子画像。

    宫内宫外议论不休,一众收到请柬的人都等不及一探究竟,早早地就出发赶往青州,没成想出发的人太多,城外马车堵了好些时辰才有松动的迹象。

    而青州这边,谢家一改以往行事低调的作风,广发请柬,不管熟不熟,只要叫得上名都递了帖子。城里的厨子裁缝提前半月便被请到了谢府,胭脂铺也是早早关了门被请到府上试妆。谢家更是全城相告,婚期前后半月,城内酒楼客栈茶馆尽情出入,皆有谢府买单。种种行为无不显示谢家对这门亲事的看重。

    婚宴当天,城里看热闹的人更是将谢府围了个水泄不通,但不知为何,没有迎亲这个环节,最后也没能看上一眼新娘子。

    谢府春涧中内,闻知衍坐在镜前,头不住往下点。

    梳妆的侍女好笑地扶着她:"闻姑娘,坚持一下,很快便好了。"说着为她戴上最后一根珠钗,又拿过一旁的红盖头,展开盖在她头上。

    门口传来催促声:"吉时要到,姑娘好了吗?"

    侍女扶起闻知衍,带着她往门外走,"好了。"

    视线被遮盖住,闻知衍紧张地握住了侍女的手腕,慢慢往外走。到门口时,脚步停了下来,侍女的手松开,另一只手伸过来,牢牢牵住了她。

    进门,拜堂,礼成,一切都完成的顺理成章。

    礼成的那一刻,无数人涌过来恭喜道贺,不知是谁绊了一下,往前一撞,碰撞间力度牵扯到闻知衍,头上沉重的珠冠不堪重负,一瞬间散落在地。

    一同落地的,还有头上的盖头。

    在场的人有一瞬的安静。

    露出来的这张脸无疑是令人惊艳的,但几乎是下一秒,便有人反应过来这张脸以往的身份。在场的人相互对视,都没有说话。

    闻知衍全不在意他们的目光。她只看着谢如晦,在他温和而满含爱意的目光中生出无边的勇气:她不会惧怕他们的目光,不在他们的视线里怯懦。

    谢如晦拾起落地的珠钗,将她散落的长发挽起,不满外人窥探的视线,"诸位看够了吗?"

    在场有人反应过来,察觉到谢如晦语气的不悦,急忙挤出笑脸恭贺两人佳偶天成,众人也接着道喜,一片融融,仿佛刚才的插曲从未发生。

    夜深时,客人渐次离去,谢如晦往春涧中走去。

    竹林小路两旁燃了红烛,院外挂了喜字的灯笼,推了门,闻知衍坐在烛光中,温柔地看向他。

    谢如晦走近她,在泛黄的烛光中细细端详她。他的手指描过她的眉,落在发间,珠钗一动,长发垂落下来。他从袖间拿出一柄银簪,重新挽起一缕发。

    闻知衍说:"是我之前的那根簪子。"

    谢如晦吻在她嘴角,"是。"

    又说:"从那时起我便想过今日的场景。"

    闻知衍笑笑,伸出手抱他,整个人靠在他肩上。

    谢如晦亲昵蹭过她的脸,咬住她耳后的软肉,轻叹一声,"我好爱你。"

    闻知衍将他抱得更紧。

    烛光熄了。

    繁星点点,无边月色落在屋内,在无止境的潮水起伏中,闻知衍被苍松的气味彻底覆没。

    这是一个普通的夜晚,没有塞外的风,没有呼啸的雨,没有奔波,没有害怕,只有一轮安静的月和漫天的星。

    他们等这样的夜晚等了很多年,而如今,他们会拥有无数个这样的夜晚。他们终于得偿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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