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闪

    入得林中,果然远远就见了一道身影在空地上走动。他眯眼细望,笃定是荆玉本人,便安下心来缓行慢动,防止把这恼怒的小鹿惊走。

    看得出来,荆玉确实是非常生气。她立意要学射箭以有了一段时日,但力小气短,故而应赵云的点拨,她只能开空弓练势,并不能真的搭箭。只是今天她将草靶立起,并不再肯空射,用那把小弓做连珠箭射。

    赵云打量了一会儿,有了计较,心里半是得意半是无奈。得意的是荆玉虽习射时日不久,但狠下功夫,一举一动都很有些样子,准头也算颇佳。

    无奈的是她毕竟气力不足,往往箭头不到靶前就失了动势,或径直委地,或险中边缘,而且连射下来,力气不足且心浮气躁,动作也失形了。

    他忍不住要上去叫住,只是刚走两步便踩中了枯枝。荆玉听得喀嚓一声响,警醒地回头看过来,一脸不快,连退了两步。赵云见此,也不好立时追上前去了。

    他们两个隔着十几步四目相对,无人先做声。忽然荆玉往腰间一摸,继而又一扬手,只见一道残影直奔赵云胸口而来。

    赵云心里发笑:她向来最羡慕自己擅长飞石弹的小把戏,形倒是练得有模有样,只是力道仍旧软绵绵的,勉强能飞出十几步罢了。他轻松探手一捞,果然捉住了一枚石子。

    只是荆玉脸色也更差了。

    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蹲下了身去,尽量面无表情地仰视着她,说道:“啊,打中了,好痛。”

    哪知荆玉不仅没有喜笑颜开,反而跺了跺脚,转身就跑。赵云恐她又出百步之围,也担心她更加恼怒,只好不远不近地缀在后面,见她径直回了家中,这才安心下来。

    只是她虽然不再消失,却开始躲着他。或有阖家一同用餐的时候,她也一言不发,终于有了点玉人神女不食人间烟火的清高样式。

    头前几日,旁人心里还犯着点嘀咕。待到亲眼见到她避着在廊下等她的赵云走开、还只把打好的络子送给婢女时,全家都明白了来龙去脉:这是小郎君不知怎么惹得女郎发怒了。

    因此几日之后,便是他向来不理这些琐事的亲哥哥都来隐晦地劝说:“她一个小姑娘,初来乍到也没个依靠,多么为难。你便说点软和话哄她一哄,也不算丢了大丈夫的身份。”

    赵云简直哭笑不得,心道你弟弟才是真正为难没有倚仗。只是确实也不能放任她这样下去,于是打定了主意去捉荆玉。

    习惯了荆玉跟在身后乱转之后要费心捉她是难一些,谁叫她学会了躲到他睡下才回房间,等他将醒未醒的时候逃之夭夭。

    不过也不是那么为难。赵云设了个陷阱,捉了一只雪白的兔子,故意绑在他练武的木屋门口。

    待到荆玉提着小弓又来练手,果然一眼瞥见这只可怜的小兔,撇下弓箭入得屋内,俯身去抱它,“乖乖,怎么被绑在这里?被人捉到了是不是?”

    只听咔嗒一声响,荆玉和兔子齐齐愕然瞪圆了眼睛,惊而看向门口。只见赵云正一手撑着门边,挑着眉戏谑地说:“你可比它难捉多了。”

    笑容倏忽之间从荆玉脸上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绷着脸不言不笑,手上没轻没重地捉起了兔子的毛。她是觉得自己温柔似水恍如嫦娥,那兔子却吃痛不堪,狠狠蹬了她一脚跳了开来。只是脚趾勾住了她的袖口,是以勾着她向前扑倒。

    赵云见状两步上前,一手顺着后脖颈捉住那只受惊的兔子,一手提着荆玉的腰把她扶稳,倒像个丰收的猎人。

    那姑娘也没空和他生气,赶紧解开缠在一起的布料,就捉着他的袖口惊呼:“原来圆毛的小畜生也这样厉害!快把它丢出去!”

    他无奈地大笑出门去,躬身将这位惊慌失措的殷勤客小心放在地上,见它一溜烟地窜入林中,这才回转。

    刚刚偷偷摸了人家的兔子还闹了这样大的笑话,荆玉也不好意思继续对他恍若不见,只是不住轻轻用脚踢地上无形的尘土,一边低着头看自己的绣鞋尖,倒真像个扑朔的白兔。

    各样心思在赵云脑海里转了几圈,他最终只得小心翼翼地问道:“阿玉,这几日是怎么了,竟不展颜呢?”

    醉心武艺的年轻郎君并非愣头青:兵家之争,攻心在上。所以他悄悄改换了称呼,免得荆玉拿打好的腹稿直接发难。

    果然荆玉愣了一愣,没料到他这般开口了似的。只是她也不是肯忍屈含冤的淑女,眨了眨眼睛就想起了他的百般推拒。一腔不平事立刻喷薄而出:“你既然讨厌我,何必又来寻我?”

    赵云顿时愕然道:“我竟不知这话是怎么论起的呢?”

    这反问让荆玉一张粉面涨得通红,她好半天才一跺脚,含糊地怒道:“都、都那样了你还跑开,还要把我关在玉里,不是讨厌我是什么?”

    于是只见赵云的脸也渐渐染上了一层红晕。他支吾好半天,才一抱拳道:“实在冤枉。云恐事有不谐,故而于房门外守候,一夜间不敢擅离。只是更深露重,不巧昏昏睡去,恰又略出了十步之围。此乃我之过也。”

    于是荆玉这才知道是一场误会,不由得颊边红霞更盛。只是这位女郎不讲道理,一转头就来重新计较其他:“驳了一个却没驳另一个,可见你还是讨厌我。”

    赵云瞠目结舌,她却觉得自己找到了法门关窍,搅着手绢絮絮道:“真是可怜,再也没有这样倒霉的神女啦……”

    赵云实在听不下去,只能苦笑道:“既然追问,便说实话与你。女郎钟灵毓秀,谁能生厌?倘若真有二心,便丢了玉圭就是了,何必拿来玩笑?”

    她想了想,觉得好像也没错。只是不戏弄他一下也难以罢休,于是她故意道:“既不生厌,那便是心悦于我。”

    她自以为学到了叫人为难认怂的精妙话术,正在得意,哪料想赵云只是一顿,便即答道:“正是。”

    “啊?”

    这年幼神女哪懂得什么人间情爱,只懵懂听说过这东西似乎是好的,又有年纪仿佛的婢女窃窃来问,觉得好玩,便学了这话来逗他。依照赵云的性格,左不过是面红耳赤地抱拳拱手,再说些于礼不合不敢攀附的话。转头再捉些走兽买些零嘴,得逗她开心好忘记此事罢了。

    谁知他竟然这样应承了下来呢?

    于是两人便顶着四只红透了的耳朵呆愣愣地四目相对。最后仍旧是赵云硬是先开了口,道:“此也是一片实情,不敢欺瞒。倘若你是隔壁女郎,自当托兄嫂遣媒登门,以雁相赠。”

    她对世风民俗一知半解,只问道:“为什么是雁?那不是比鸡鸭还难养吗?好凶的。我比较想要一头小鹿。”

    赵云哭笑不得,道:“以雁相赠,是男女婚姻的定礼。”

    哦,原来是自有道理在内的。她想了想,终于还是问了正经事:“那你为什么要转头跑掉——别说不合礼仪。”

    他正要开口就被堵了回去,只得叹气,“确实是不合礼,但云也不是那样死板教条之人。寻常娶妇嫁女,乃是结两姓之好。为了得到神兵利器就向神女求爱,岂不是逐利之举?一旦失了本心,又有何面目再日夜相对呢?”

    荆玉怔道:“还有这样的事吗?可天命告诉我,我的郎君本来就应配神兵,这和嫁妆也差不许多吧?我听说寻常人家的女儿也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讲。”他又忍不住叹了叹气,“嫁女陪送的不过是寻常财物,锦上添花耳。便是精兵锐器被拿去作恶,也只是行凶者之过。但如果是你——那时你就是那凶器了,如何能说无咎无辜。荆玉,你没看明白吗?”

    他第一次用这样肃然的口气说话,几乎叫她惊得不知所措,半晌后才问,“难道你会作恶吗?”

    “今日之我未必与十数年后之我相同。况且即便心存善意,也未必行的就一定是正道。我固然宁愿不会,但更愿防患于未然。”

    他伸出手来,将她的一缕碎发别到耳后,“你有神智的那一天开始,就不再是冷冰冰为人所用的金玉神兵了。你早晚要长成人,要能辨善恶、持己道,阿玉。这样便是有朝一日我不能相护,你也毋需为人傀儡。”

    她急急追问:“为何要出此不祥之语呢?”

    “我乃一武人,迟早征战沙场,马革裹尸。倘若是普通的家小妻室,由同僚亲族妥善安置也就罢了。你却不能就此成一块死玉了,那么谁去继续讨不臣呢。”

    他浑不在意似的笑了笑,“故而先前不愿认承罢了。如今既然说出口来,便求个心安。云有意求女郎垂怜,只是女郎年纪尚小,愿约为婚姻以待来日。苍天黄土为鉴,一言既出,云必不敢背诺。”

    说着他便俯身下拜。荆玉愣了一愣,“论长,我与天地同源同生。论短,便是入尘世也不过一两月。这要如何算年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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