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亲

    刚进村口,他便被发现了行踪。乱军丢下正在搬运的粮草辎重,转而提剑举刀来砍杀。

    赵云手里只有一柄短小的柴刀,哪里能在马上杀敌?于是不得不勒马而退,临近换了一处薄弱之处,再次冲进阵内。

    如是往复数次,他终于夺到了一柄长枪,自己手臂却也被刀戳斧砍了几处,鲜血淋漓。赵云一枪挑翻持斧的兵士,却不想这随手夺来的长枪不堪重负,竟一折两断。断枪枪尖滑落,竟未能刺死对方,反叫他捂着伤口就地一滚逃出生天,反手砍断了马腿。

    赵云平衡不稳,被掀下马来。几名兵卒齐齐将他围上,乱刀砍下。他连忙抬手招架,可手中只有断裂的木枪把柄,两三回合就被砍断。待到又一柄镰刀挥过来时,他竟再无可招架,只能咬牙准备生生接下这一击,趁着空档强行制敌。

    眨眼之间,那镰刀果然狠狠砍在了一条胳膊上,顿时衣物崩裂,露出雪白皮肉,却不见一丝血迹,就连镰刀也不能再深入半分半毫。

    他惊讶地抬起头,只见荆玉微微抬手就架住了那把镰刀,手腕一抖去捉住它的刃,轻巧得像摘一朵毫无招架的鲜花。

    见他怔忡,她竖眉喝道:“你在做什么?快把兵刃抢过来杀敌!我只能自保,却打不退他们!”

    对了,这位是百兵之长,真正的刀枪不入。

    于是赵云故技重施,先夺取兵刃,再杀强健军士,震慑他人不敢上前,再携着荆玉且战且退。好容易离开人群,他再一看,那火光已经熊熊蔓延开来,更有冲天之势。

    乱贼,他杀了大约二三十个,可竟然觉得愈聚愈多,难以招架。粗粗看来,恐怕这一队兵马有不下三百人。蛾贼掩映,前不见兄嫂,后不见邻人父老,赵云心急如焚。

    忽然,被血浸得透湿的袖口动了动。

    他差点跳起来,以为有贼寇摸了过来,只见是荆玉脸色苍白地扯了扯他的袖子,继而握住了他的手,“这样徒手硬拼是行不通的,子龙……赵云,我请求你。”

    她忽然换了称谓,让他摸不着头脑,“什么?”

    “我请求你,帮我击退乱军,寻回来阿嫂阿兄,寻回来三妞、邻居们吧!”

    “云何尝不想……”

    “那样的柴刀,如何能退敌?”荆玉将他的手往自己的胸前拽了过去,放在了心口上,“这里正有好刀兵——请你使用我的神力。”

    他顿然明白了这位神女未竟的话。

    “你要我持己道,不可为人驱使,弄清楚自己想要做什么——那我告诉你,兄嫂收留我,侍女照顾我,邻里厚待我。今时今日,我就想做些什么来回报他们。”

    作为刀兵,换了另一双手来握住她化成的刀柄,那也没什么,总会有人来慎之又慎地捧起她。刀刃指向谁、又守护谁,于她来说不过是蜻蜓点水,过眼烟云,并不放在心上。

    但是这一次,是她自己面对连天的血与火,颤颤巍巍地提起了兵刃。

    好痛啊,握住兵刃的手隐约感受到了金石的肃杀,寒意几乎透过肌肤刺伤了她。对面的敌手似乎失去了人类的踪影,已经变成了恶兽,将要吞人。可堪托付的人伤口正在流出鲜血,简直要烫伤她。

    赵云的脸上果然透着一种不可置信的错愕。是不敢相信她终于有了自己的所思所想,还是选择了这样的方法?

    她不耐烦地揪住了赵云的领口,一字一顿道:“善念珍贵,不可背弃,应有报偿。这就是我现在要坚持的道理。”

    刀锋指着要吞噬她的虎狼,单薄的身体能为那些熟悉的面孔挡住些什么呢?喉咙里突出的誓言轻飘飘地像在说谎……她应该这样说吗?人们也是因为这样的理由才提起刀兵的吗?

    荆玉茫然而又惶恐,不由得哽咽了起来。

    泪眼朦胧中,手却忽然被人坚定地捉住了。

    “是云之幸也。可这要怎么……”

    郎君顶着半脸血迹,想到解封神兵利器的法门,又露出了窘迫神色。

    她终于破涕为笑:“要是有合卺酒最好,但也顾不得这些了。只要你心里答应与我结发,那就成了。”

    说着,她踮起了脚,凑了过来。

    这并不是她第一次这样做了。之前赵云愣过,也躲过,更羞恼生气过。但这一次,他终究只是闭上了眼睛。

    干裂的唇上出现了一点冰凉的水意,仿佛被一只调皮的小鸟用喙短暂地啄了啄。

    接着那只小鸟变成了火焰、变成了旋风,一霎时顺着他的喉口灌注全身。那柄飞龙踏云的八尺亮银枪又出现在了他的手里,契合得仿佛生来就应该被他握住似的。

    臂膀也渐渐觉得沉重了起来,略动一动便发出金石交击之声,原来是一副错银鳞甲明光铠覆盖了身躯各处。

    那股暖流最终在心口处轻轻停止了涌动。赵云抬了抬手,摸到了一件护心镜。他安抚似的拍了拍它,手腕一翻,拖着枪转出了权作掩体的土墙。

    几日未经饱食的闲汉农夫如何是赵子龙的对手?刚刚多少还有兵器可以倚仗,如今柴刀木棒全全不堪神兵重击。偶有一两个能冲得近身,也被他左手一翻而露出来的匕首割断了喉咙。

    幸好敌兵果然也只有三五百人。经他轮番厮杀,不得不溃退逃命。四下隐匿遁逃的乡人们也渐渐察觉了异样,有壮汉健妇提着锄头菜刀冲出来击杀乱贼,抢夺口粮,救火救人。

    赵云见局面渐稳,又草草斩杀十数人后,便向耆老略略交代了如何驱赶乱贼,连忙往家中赶去。

    只是此处瓦砾四散,梁柱半落,也许不能再称之为家了。

    他呆立在阶前良久,看着邻人老幼尽出,纷纷担水扑火,竟不知所措。

    只听一声哭嚎,他这才如梦初醒地要冲进火海,却被披头散发的侍女三妞拖住了。

    “二郎,二郎啊——他们进屋就抢粮,见余粮不多,就杀了郎君,纵火烧房。娘子要拦,也被杀害。别去救了,都不成了呀,二郎——”

    那杆亮银枪铛的一声,坠落在地,竟蓦然断作几截,化作流光。

    赵云扑通一声跪倒在这光晕中,掩面失声嚎啕。

    等到荆玉再醒来时,已经天光大亮。

    她发觉自己躺在赵云的榻上,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是一场凶梦。前一夜她不过是仍旧溜进这房间来撒娇卖痴,而又被小郎君躲过去罢了。

    但一切都不一样了。屋里的陈设素来整洁有序,如今却像被暴风席卷了一样破乱不堪,墙壁也有几处被熏得焦黑。

    但这也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她的头像被千根针刺,嗓子干涸得像野火焚烧过。

    天生地长,刀枪不入,不老不死,不食不眠。这样的荆玉却忽然体会到了作为人的脆弱。骨头缝里钻出来千百只手,一齐扯她的筋、掐她的肉,拉着她的神魂往深渊处坠落。

    她张了张口,喉咙里自然地钻出来了一阵□□:“疼……”

    原来这就是人们所说的疼。

    她还未想明白其中玄妙,只听呼啦一声巨响,似乎桌椅一齐被人掀翻了,继而一道人影当头笼罩住了她。

    她差点认不出来那张脸属于赵云:几条伤口未愈,仍然向外渗着血。嘴唇有些干裂,眼睛似乎也肿了起来,挂着密集的血丝,透着亢奋后的力竭。和煦的模样变得有些可怖。

    他扶着她坐起身,又喂她喝水,絮絮道:“你醒了……可还好么?你昨天哭了半宿,晕过去两次,真是要吓死人了。”

    “我为什么……”目光触及他额上的白布带,她突然想起昨日触目惊心的场景,惊恐道:“阿嫂和阿兄……!”

    他轻轻地摇了摇头,“……父老们好心,匀了梓棺与我,已经收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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