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会议室后，涂亦选择了最边上的位置，屈泽也坐在她的斜对面。
所有人入座完毕，景和北溟简单寒暄之后，双方就项目事项进行了商讨，包括目标任务，预想成效，进度规划。
以邓贤清和张柚为主，侯以然从旁协助，再加上其余几人时不时的插话，会谈开展得和谐热闹。
可涂亦始终没有说上一句话，甚至没怎么抬起头来。
她脑袋好乱。
她真的很努力了，但也真的实在想不明白，此时此刻，眼前的场景，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屈泽也不是天枢的吗？怎么忽然变成了北溟的人？
屈泽也不是去了摩尔多瓦吗？怎么忽然出现在青山？
她和屈泽也不是已经断开了吗？怎么忽然变了情况，竟然要一起共事一两年？
是她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
她只感觉整个脑袋在嗡嗡响，吵得她不得安宁。
其他的人交谈火热。他们借着热烈的氛围，当场建立了实验室专属群。
在场的人都是群成员。
屈泽也拿着手机，扫了眼群成员名单，径直点开了涂亦的头像，饶有兴致地观察着。
他喃喃自语，“换头像了。”
一旁的潘子尧凑过去，好奇问道，“什么换头像？”
屈泽也看了下潘子尧，又抬头看向涂亦，“我说，涂小姐这个头像，挺可爱。”
涂亦以前的头像是她在街边书店闲逛时，站在黑色书架前翻阅书籍的一个背影，胶片风格，文艺清新。
她三个月前把头像换了，换成了一只白色的毛绒兔，倒八字眉，凶恶冷酷。布偶兔带着墨镜，镜片上写着两个清晰的大字。
搞钱。
潘子尧也点开了涂亦的头像，笑道，“是挺可爱，和本人那种乖乖女的感觉完全不一样，有那种……反差感。”
潘子尧坐在涂亦的正对面，说话时眼睛一直盯着涂亦，还会比划动作来辅助，有扑面而来的社交热情。
涂亦抵抗不住，只能敷衍搪塞，“我随便用的。”
张柚听到了这边的动静，侧过头来。
他们正说到分工的事，张柚便顺势介绍，“我们这边的话，屈崽……”
涂亦抬眸。
她以前只听过他妈妈叫他屈崽。现在不止张柚，她隐约听到潘子尧也叫他屈崽。
亲近的人才会这么叫他。
看来他来北溟，好像过得还不错。
张柚惊觉称呼不合时宜，及时住了口，笑道，“抱歉，叫顺口了。”
她换了一种称谓，纠正道，“我们这边，屈泽也是架构师，负责整个系统项目的设计。”
邓贤清也稍微侧身，介绍道，“那我们这边，涂涂……”
邓贤清学张柚说话，“抱歉，我也叫顺口了。”
在场的其余人都笑了。
她看见他似乎也笑了一下。
邓贤清继续道，“涂亦是气象研究员，具体的专业方面的需求，泽也你都找她。”
因为邓贤清和张柚一前一后的介绍，倒让涂亦和屈泽也忽然成为了会场的焦点。
涂亦不曾预料到，她和屈泽也之间，还会产生这种关系。
屈泽也拿起了手机，冲涂亦晃了晃，“涂小姐，我加你微信了，麻烦你通过一下。”
涂亦愣了。手机摆在桌上，她没有动。
屈泽也又补充了一句，“方便交流业务。”
涂亦才终于回神，拿起了手机，点了通过验证。
删掉他微信的那一刻，她从没想过还会再加回来。
邓贤清对两个年轻人很满意，“那这个项目的主体部分，就交给屈崽和涂涂了。”
张柚附和道，“两个顶梁柱。”
潘子尧起哄，发出了一声波澜起伏的，“呜——”
涂亦红了耳朵。她实在不习惯成为瞩目的焦点，更不习惯和屈泽也一起成为瞩目的对象。
她微微弯腰示意，“过奖了。”
邓贤清笑道，“我们涂涂，特别优秀的一个女孩，就是性格腼腆了些。”
邓贤清抬手看了眼手表，又继续着和张柚的谈话。
“我的情况，你都知道的吧？”
“知道，侯子之前提过。”
“实在抱歉，研究所那边确实走不掉。”
“您客气了，你只是人不在这里，心还在这里。”
“你们不介意就好。这边的事，就由侯子全权负责，和你配合。”
“没问题，有事向您汇报。”
“谈不上汇报……”
他们的交谈声音飘荡在空中，钻进涂亦耳朵里，从清晰变为模糊，最后成为混沌的杂音。
涂亦的脖颈出了一层汗，热气腾腾。
之前明明下定了决心的，要一心一意扑在工作上。
可是现在……
和他共事，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专心。
***
好巧不巧，屈泽也的工位就在玻璃小房间的进门第一个位置。涂亦只要抬头，视线稍微向左侧倾斜一点，就能越过一米高的书柜，看见屈泽也的背影。
好像回到了十七岁那年，他们坐在同一间教室里。
只是这次换作他坐在前排，她坐在后排。
屈泽也坐下之后，顺着座椅后转半圈，下意识看向涂亦，正与涂亦对视。
他向她点头示意，她匆忙地撇开了视线。
栾蔚看到了屈泽也的侧颜，流畅，立体。
她连人带椅子地靠近涂亦，胳膊肘搭在玻璃隔板上，感慨道，“真的好帅！屈泽也的脸和身高身材都是顶配！真的太会长了！”
涂亦有模有样地拿起了鼠标，淡然道，“还好吧。”
栾蔚仍然沉浸在对屈泽也的夸赞里，“一想到能来实验室欣赏他，我现在上班都充满了动力。”
涂亦嘀咕，“有这么夸张么？”
“不夸张！”栾蔚说道，“之前上班，哪有这种待遇？”
涂亦反驳，“没有吗？侯子明明也很好看。”
栾蔚咋舌，“侯子看腻了，得换个姿色看看。”
涂亦笑道，“你要求还挺多。”
栾蔚耸肩，“我上班这么辛苦，享受点男色福利，也是应该的。”
栾蔚拧开了藕粉色保温杯，往杯盖里倒上一杯竹叶青，热气袅袅升腾。
她再欣赏一下屈泽也若隐若现的侧影，又联想起今天见面后的所有场景，稍显疑惑，“不对呀，涂涂，我怎么感觉，他好像对你有意思。”
涂亦下意识否认，“怎么可能？”
涂亦担心自己又会脸红，转眸盯着电脑屏幕，转移注意力，“不是你在享受男色吗？怎么莫名又聊到我身上了。”
“因为我的直觉忽然冒了出来。”栾蔚晃着茶杯，像晃一杯酱香白酒，“他对你就像……怎么说呢？扑面而来。”
涂亦没听明白，“什么意思？”
栾蔚身体前倾，一本正经，“他好像是专门冲你而来的。”
涂亦身体后缩，“怎么可能？我都不认识他！”
涂亦也没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说谎，是谎言本身在一瞬间脱口而出。
栾蔚饶有兴致地观察涂亦，“我想起来了，刚才开会的时候，他好像一直看着你。”
侯以然正巧路过，听到她们的交谈后，停下脚步。
他附和栾蔚，说道，“我也发现了，屈泽也一直看着你。”
涂亦暗自冲侯以然攥紧了拳头，用极其轻微的唇语警告道，“想死吗？”
她现在才终于弄明白了。
侯以然这个叛徒。
他前期负责和北溟对接，绝对问过北溟的名单，知道屈泽也会来。
但他一直没说，一直替屈泽也保守秘密。
侯以然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早已经被屈泽也收买了。
可恶的内鬼。
栾蔚得到了侯以然的附和，愈发起劲，“是吧？不止我一个人发现。”
栾蔚喝了一口茶，太烫，只抿湿了嘴唇。
她的思绪仍然停留在屈泽也身上，喃喃道，“而且屈泽也这个名字，我怎么觉得这么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
侯以然不知收敛，接话道，“我也觉得……”
涂亦忍无可忍，踩了侯以然的脚尖。
侯以然笑了，随即转变话风，“我觉得不耳熟吧，反正我是第一次听说。”
涂亦立刻说道，“我也从来没有听过。”
栾蔚将信将疑，“是吗？”
涂亦给栾蔚洗脑，“是！从没听过！”
涂亦表面上态度坚决，实际做贼心虚，生怕谎言被栾蔚戳穿，被其他人戳穿。
她无可奈何。
她本来想安心工作的，这下可好，怎么反而搞得胆战心惊。
***
涂亦为了避开屈泽也，特意选择推迟下班，最后一个离开办公室。
她确认屈泽也是走了的。
没想到她刚走出园区，站在路边等车时，一辆黑色RS7径直驶来，停在涂亦面前。
侯以然坐在副驾驶上，向涂亦招手，“涂涂，上车，送你回家。”
涂亦的视线越过侯以然，看到了驾驶座上的屈泽也。
她看见他的碎发搭在额前。
她看见他的眉眼浓暗，眼眸有些亮堂。
她看见他向她投来的冷静的目光。
她不再与他对视，低下了头。
侯以然催促道，“涂涂，上来吧。”
涂亦退后了半步，“我打了车，马上就到。”
侯以然本想再多劝一句，但他发现涂亦的视线一直在车后游移，屈泽也一直盯着前方，两不相交。
侯以然一个外人，实在不方便过多掺和，只得作罢。
侯以然和涂亦告别后，屈泽也启动了车。
融入车流。在一片暖光与星红的灯光交汇中，逐渐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
两个当事人，冷漠沉着。
侯以然这个局外人，焦急难安。
侯以然埋怨屈泽也，“你刚才……你倒是说句话啊。”
他替屈泽也可惜，明明是那么好的机会。
屈泽也单手搭在方向盘上，“她现在估计还不想和我说话。”
他能感受到，她似乎不想搭理他。如果他贸然主动，害怕会惹她讨厌。
他看了后视镜一眼，低声问道，“她……过得还好吗？”
侯以然望着反光镜中涂亦越来越小的身影，犹豫片刻，给出了回答。
“她过得不是很好。”
***
当晚，涂亦收到了屈泽也发来的消息。
[屈泽也]：明天对接一下主体需求？
涂亦盯着信息，犹豫一阵，只发了两个字。
[涂亦]：好的。
工作信息，无非就是“好的”、“收到”。
屈泽也又发了一条消息。
[屈泽也]：上午九点，会议室碰面？
涂亦仍然回复了两个字。
[涂亦]：好的。
她发送完消息之后，不知怎么，心里总有点忐忑。
这样会不会太冰冷了？
按照她的习惯，就算是普通同事，她也不止发两个字的回复，起码会附加一个表情或者表情包。
那要怎么办？再给他补发一个表情包吗？
可时间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再补发表情包，岂不是更怪异？
她是真的发愁了，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姿态来面对他。
她想，要不等他下次再发来消息的时候，她就像对普通同事那样对待他吧，回一句话，外加一个表情。
涂亦盘腿坐在床上，抱着手机，翻看着她和屈泽也的对话框。
光秃秃的四条消息。
他们以前明明有很多对话的，会说早安晚安，会比赛谁先刷完牙洗完脸，会分享彼此的早餐晚餐，会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斗嘴，笑个不停。
只是这些对话，全被她删掉了。
回忆起来，像做梦一样。
像平行世界发生的事，和此时此刻的他们没有一点关系。
涂亦仰面倒在床上，张开双臂，盯着天花板出神。
过了些许时候，手机提示音响起，她心里一紧。
她急忙拿过手机来，发现是栾蔚发来的消息。
栾蔚发的是一张截图，图里展示着涂亦和屈泽也的头像。
屈泽也竟然换了头像。
涂亦看得清楚，屈泽也刚才的头像还是雪山上的模糊黑影。
她退出对话框，直接点开屈泽也的个人页面时，头像刷新了。
是一只穿着黑衬衣的小狗，一本正经，戴着墨镜，镜片上画着清晰的人民币的符号。
栾蔚笑道，“你俩这是情侣头像呢？”
一个是戴墨镜的兔子，一个是戴墨镜的小狗。一个搞钱，一个就是钱本身。再明显不过的暗示。
涂亦心里蹿上一团火气。
她和他现在是什么关系？
是普通同事都不如的关系，是两个今天上午刚认识的陌生人。
既然要装陌生人，为什么不装彻底一点？
他为什么要越界？
他为什么又又又擅自做主，做一些叫人生气的事情？
涂亦极力压制着脾气，保持仅有的礼貌，给屈泽也发去消息。
[涂亦]：把头像换了。
她有意等待了一阵，没有得到屈泽也的回复。她烦闷地扔掉手机，翻身，把脑袋埋进枕头里，体会呼吸困难的压迫感，像是虐待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提示音再一次响起。涂亦摸过手机，看见了屈泽也的一条回复。
[屈泽也]：换好了喔。
涂亦点开屈泽也的头像检查。仍然是那只穿着黑衬衫的小狗，只是不戴墨镜了，人民币的标志被缩小，挪到了耳朵上，隐藏起来。
小狗的表情一本正经，有一种小孩装大人的滑稽感。
搞笑。
涂亦心绪混乱，皱着眉头，再一次扔掉了手机，麻利地钻进被窝里，让自己完完全全从这个世界隐蔽消失。
夜色浓郁，心事融进黑暗里，暗自流淌。
遥远天边亮起了几颗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