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泽也开始着手准备工作交接了。

    北溟的工作格局发生了一个顺延的改变。潘子尧接替屈泽也的位置，康皓接替潘子尧的位置，新来的成虎接替康皓的位置。

    成虎是个刚毕业的硕士，现在正处于试用期。不过因为他在读研期间取得过一些实实在在的成果，北溟比较看中，所以安排他来实验室试试看，兴许会有一些不错的效果。

    成虎名字取得虎，但外表看着就是好学生的模样，留着顺毛戴个眼镜。为人谦逊低调，讲话礼貌听从安排。

    可他家人可就不见得谦逊了。尤其是他父母，害怕宝贝儿子刚上班不适应，报道那天竟一家大小跟着来公司，向大学到学校报道那样。

    成虎被分到实验室后，父母也要托成虎表哥帮忙，跟着成虎到实验室，直至安顿好。

    成虎表哥恰巧也在同一园区上班，来帮忙安顿成虎这一趟，也就是顺手的事。

    表哥在实验室里对涂亦一见钟情，也是顺手的事。

    表哥是在搬着箱子走进实验室时，偶然看见涂亦的。他只看了她一眼，心里就萌生了一个念头。

    他想认识她。

    他反过来托成虎帮忙，让成虎去要涂亦的微信，“你们一个实验室的，肯定方便给。”

    成虎头都大了，为难道，“可我刚来……我怎么好意思去要？”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表哥怂恿道，“要个微信而已，多大的事。”

    表哥是个急性子，当天催促成虎，没成功，接下来的两天，不间断地连续催促成虎，把成虎搞得郁闷不堪。

    成虎左右为难，别无办法。无奈之下，他只好硬着头皮走去涂亦的工位旁，询问涂亦的意见。

    “涂亦你好……”成虎紧张得不行，“我表哥说想认识你，我可以帮他要一下你的微信吗？”

    涂亦抬起头来，一脸疑惑，“表哥？”

    成虎解释，“就是前几天替我搬箱子来实验室的那个人。”

    涂亦记得成虎来实验室时，确实有人替他搬箱子，她以为那只是成虎找的帮手。

    她有些回不过神来，“他要我微信？”

    张柚在一旁插话，“谁要你微信？”

    张柚刚才吃过午饭回来，看见成虎在找涂亦聊天，涂亦的表情似乎不是那么愉快。张柚担心成虎给涂亦找麻烦，特意过来打探一趟，避免发生什么不该发生的事情。

    成虎更慌张了，毕竟张柚是他的直系领导。

    成虎支支吾吾回答，“是我表哥……他觉得涂亦很可爱，想要涂亦的微信。”

    屈泽也插话质问，“谁要涂涂微信？你？”

    屈泽也刚才走到门口时，看见一伙人围着涂亦，他略显警惕。他赶了过来，只听到成虎的后半句话，有人想要涂亦的微信。

    成虎这下慌张到了极点，毕竟屈泽也是他的另一个领导。

    他眼神闪躲，甚至有些口齿不伶俐，“我表哥……他想要涂亦的微信。”

    屈泽也直接拦截在成虎眼前，冷言道，“不给。”

    成虎唯唯诺诺地应道，“好的……”

    成虎转身想要逃离，张柚一把抓住成虎的小手臂，让成虎停下。

    张柚当然也觉得不应该让涂亦给微信，那不合适。但她看屈泽也这副一点就炸的模样，忽然想要再往上添一把油。

    她问屈泽也，“为什么是你来替涂涂回答？你是她什么人？”

    屈泽也眼眸向下，只看了眼涂亦的办公桌，又重新抬起来。他压了一口气，回答道，“同事。”

    张柚忍住笑意，追问道，“涂涂明确表示不给了吗？”

    屈泽也抿紧薄唇，没有回答。

    涂亦站在屈泽也身后，直到此刻也确实没有明确表示过，她不给微信。

    她一直没有表态。

    张柚挑眉，“既然如此，你凭什么替涂涂做决定？”

    屈泽也微蹙眉头，“就是不给，怎样？”

    他这句话是对着张柚说的，成虎却听进了心里。

    “抱歉抱歉，是我打扰了。”成虎试图缓解屈泽也和张柚之间的冲突，“我……不该问的。”

    成虎悄悄拽张柚，低声道，“柚子姐，抱歉，算了吧。”

    张柚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松开成虎，转身离开。成虎立即跟了上去。

    屈泽也站在原地，垂下眼睑。

    他没有回头看涂亦一眼，也没有再和涂亦说一句话，只是暗自失神。

    过了一瞬，他沉迷无言地向前走开了，独自一人。

    涂亦看着屈泽也的背影，心绪不宁。

    她知道他生气了。

    ***

    涂亦穿过电梯间，走去了楼梯间。

    她打开厚重的门，果然发现屈泽也正坐在通往二楼的楼梯上，双肘搭着膝盖，兀自发呆。

    他听到了开门声，转过头来，看见涂亦。

    他只看了她一眼，又立即转过去，站起来，准备往下走，离开这里。

    涂亦急忙唤了一声，“屈泽也！”

    她小跑两步，跑下楼梯，一边伸出手抓住他的手。

    他第一下当然是甩开的，只不过怕用劲太大，担心伤着她。又因为在楼梯上，为了避免她站不稳摔跤，他最后用的力度小得只是个表示而已。

    她以为他是气消了，得寸进尺，再一次抓着他的手，紧得掰不开。

    她和他面对面站着。

    她凑近了看他的脸，问道，“怎么生气了？”

    他反问，“你说呢？”

    涂亦难为情地笑了两声，没有回答。她当然知道他为什么生气，毕竟她就是罪魁祸首。

    “对不起。”涂亦哄道，“我刚才……应该替你解释的。”

    刚才那个场景，涂亦完全可以趁此机会解释一句她和屈泽也的关系，消除误会。

    一句话的事而已。

    但是涂亦当时没有开口。

    她不是还想隐瞒，所以刻意不说，而是……

    她看见屈泽也吃醋了，她觉得他吃醋的样子，蛮可爱。

    她竟然想多看一下。

    她承认这种心理多少有些变态了，喜欢看他吃醋。

    别人都说她善良温柔，可她在屈泽也面前，控制不住地越来越坏。

    她很矛盾，一边想要继续逗他，一边又因为让他陷入左右为难的境地而感到愧疚。

    直到把他惹生气，把他惹得眼眶甚至有些发红。

    涂亦站在上一级台阶上，捧着屈泽也的脸，像揉小狗一样揉一下，哄道，“对不起……我可能是个坏女人。”

    屈泽也擒住涂亦的手腕，声音喑哑，“对，坏透了。”

    他这次的力道大，叫她有些挣脱不开。

    楼梯间的门又开了，张柚探出半个身子。

    她只是偶然路过的，意外撞见屈泽也和涂亦的纠缠，立即产生警惕。

    尤其是此刻的状态，明显屈泽也占据上风，压制涂亦。

    张柚出声制止，“屈崽，别欺负涂涂。”

    屈泽也又被误会一次，放了手，心底又升起失落的情绪。

    涂亦慌乱地转过身，背着手，向张柚解释，“没呢，柚子姐，我们就是闹着玩。”

    张柚将信将疑，上下打量两个人，也不好再说什么，关上门，退了出去。

    涂亦回过身，继续观察屈泽也的表情，“我保证下次……”

    屈泽也没听涂亦说完话，绕过涂亦身边，直接走上楼梯，走出了楼梯间。

    涂亦叹了一口气。

    看来这次她闯了大祸了。

    这次他很难哄。

    ***

    涂亦特地买了肉松小贝，趁没人的时候，放到屈泽也的工位上。

    这是她的认错筹码，她以为他懂得。

    他实际上确实懂得，但他仍旧没有接受。肉松小贝一直放在桌上，没动一下。

    涂亦早有预料，有意观察了一阵。知道屈泽也没动她送的肉松小贝，她趁其余人都不在的时候，又溜到了屈泽也的工位旁。

    “特别好吃。”涂亦打开包装盒，拿起一枚肉松小贝，举到屈泽也眼前，“尝尝看？”

    屈泽也起初没张嘴，涂亦索性直接上手，手掌夹住屈泽也的两颊，往中间一挤。屈泽也这次倒还配合，微微张开了嘴。

    她喂他咬了一口，他面无表情地咀嚼着。

    不过他肯咀嚼并咽下去，就证明已经是在消气了。

    涂亦把盒子推得离屈泽也更近一些，叮嘱道，“记得吃完，听到没？”

    屈泽也没有回复。

    涂亦把脸凑近，直勾勾盯着屈泽也的眼睛，严肃追问，“听到了没？”

    屈泽也没张嘴，只从鼻腔里轻哼了一声，“嗯。”

    涂亦本想再确认一遍，奈何陆陆续续有人回来，她不方便继续待在现场。她装作自然地走了出去，临时不忘回头看一眼屈泽也。

    屈泽也已经将肉松小贝放进了办公桌下的第一层抽屉里。

    涂亦有些忐忑，辨不清屈泽也把肉松小贝藏起来的这个动作，是他不想吃，还是他不想分给别人吃。

    她一直惦记着这件事。

    等到玻璃隔间里的人，被张柚和侯以然带出去到民航集团对接工作时，又只剩下屈泽也一个人。

    涂亦抓住时机，回到屈泽也的工位旁，拉开抽屉检查。

    肉松小贝已经只剩半个了。

    涂亦心里得意，拿出刚到的青茉铁观音奶茶，递给屈泽也。

    “这个也是给你的。”

    涂亦猜得到屈泽也冷漠的反应，所以这次直接上手，插好吸管，单手夹住屈泽也的脸颊，挤开他的嘴巴。她再把吸管塞进屈泽也的嘴里。

    屈泽也顺从地喝了一口。

    涂亦问道，“好喝吗？”

    屈泽也又是冷淡地回答，“嗯。”

    涂亦故意逗他，拿走了奶茶，“看来不好喝，那我扔了算了。”

    她端着奶茶正要走，被屈泽也一把夺过奶茶杯。

    他嘀咕，“都送人了，怎么还撤回。”

    他侧过身，背着涂亦，再喝了一口。

    涂亦凑到他眼前，一本正经叮嘱道，“这个也要喝完，知道吗？”

    屈泽也云淡风轻应了一声，“嗯。”

    涂亦心里猜测，屈泽也虽然表面冷静沉默，但这下估计已经气消了。

    她为了验证猜想，又带着她的U盘，再一次跑去找屈泽也。

    她搬来旁边座位的椅子，挨着屈泽也坐，“我有个程序不太会弄，你能帮我弄一下吗？”

    “就在我电脑上弄？”屈泽也接过U盘，插进接口中，“想怎么弄？”

    涂亦挪动椅子，靠屈泽也更近一些，“先打开，再转进软件里。”

    她给屈泽也详细说着步骤，顺手拿起奶茶杯，试探性地晃了晃。很轻，证明屈泽也已经喝得差不多了，她很开心。

    屈泽也按照涂亦说的步骤，打开程序，把程序导入系统。他打算等错误结果出来后再帮涂亦调整程序，却发现程序运行得意料之外地顺畅。

    显示屏上很快得出了结果。

    是十二幅风玫瑰图，并且有由黄到紫的十二种不同颜色。

    “送给你。”涂亦歪头笑着，“一个月一朵，这是一整年的礼物。”

    这是她送给他的一个惊喜。

    涂亦本想要留在原地，等着观察屈泽也的反应，无奈栾蔚刚从仿真室出来，发现径向分辨率有误，寻求涂亦的帮助。

    “涂涂！我不会这个！”

    涂亦迫不得已离开屈泽也，回到工位上，协助栾蔚校正径向分辨率。

    屈泽也保存程序，拔出U盘，平静理智。

    只是在暗地里，他把风玫瑰图截图保存，设置为手机屏保，一个月换一张。

    她送的礼物，他会用到极致。

    这些事涂亦是后来才知道的。

    她当时一心只在意屈泽也的情绪，等到径向分辨率校对完成后，她习惯性地溜了回来，靠在玻璃隔间门外，看屈泽也的背影。

    屈泽也已经投入到了下一段工作中。

    他同样在编写程序，可最后运行时，却毫无反应。

    涂亦预判了屈泽也即将说出的话语，和屈泽也几乎同时开口。

    “不应该啊。”

    屈泽也回头，发现涂亦正在模仿他。

    他问她，“上午都能跑，怎么现在不行？”

    涂亦思索，“可能它想下班，罢工了。”

    她边说边往他身边走去。他伸手拽过她，让她坐在自己腿上。他的下颌抵着她的颈窝。

    “你帮我改。”

    涂亦双手搭在键盘上，敲了一个“T_T”的字符。

    她还想再敲几个字符，偏偏有人走回了实验室。

    涂亦听到了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被吓一跳，急忙删除字符，从屈泽也的腿上跳下来。

    那一瞬间，她左右为难，不知该怎么办。

    慌忙跑出去，万一碰到迎面而来的人，看着岂不像做坏事逃跑被人抓包么？

    思来想去，涂亦索性立即蹲到地上，假装系鞋带。

    来人进了门，是张柚。

    涂亦自然而然地起身，向张柚打了声招呼，佯装镇定地离开了玻璃隔间。

    屈泽也饶有兴致地盯着涂亦的身影，没察觉到自己正嘴角上扬，盯得入迷。

    张柚弯曲手指，往屈泽也办公桌上叩两下，引起屈泽也的注意。再抬起手来，叩击显示屏的边缘，轻哼一声，“喏。”

    她在键盘上敲了两下，修正程序编码，按下运行键，成功运行。

    屈泽也感慨，“还得是柚子姐。”

    张柚绕过办公桌，走回工位上，叮嘱道，“心思放在工作上，别整天盯着人小姑娘看。”

    屈泽也挪动椅子，正襟危坐，回复张柚的嘱托。

    “遵命。”

    ***

    那晚，因为临时任务安排，他们需要去一趟位于月照山的实验基地。

    他们坐一辆商务车，由康皓开车，张柚坐副驾驶，屈泽也和侯以然坐第二排，涂亦图宽松，独自一人坐在了第三排，正在屈泽也身后。

    前排的人在聊天，聊今天去民航的趣事，或是其他稀奇古怪却好玩的事情。涂亦由于声音小，隔得又有些远，不好插话，便一直没说话，光是在后面安静坐着。

    屈泽也同样没怎么说话。他有些疲惫，偶尔会伸个懒腰，活动筋骨。他伸懒腰的姿势会有意摆动大，手臂绕过头顶，折向后，手腕吊在座椅靠背后面去。

    涂亦心领神会，悄悄伸出手，玩弄屈泽也的手指头。

    街边路灯相隔较远。昏黄的灯光漏进车窗，车里一阵明一阵暗。

    她和他手指相扣，在忽明忽暗的光影里，隐秘却又暴露。

    侯以然偶然侧头，发现了他们昏暗的相交，不禁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

    涂亦用手比作刀，在脖子上划一道，示意侯以然切记闭嘴。

    屈泽也同样看向侯以然，眼神里有不可忽视的警告。

    侯以然败下阵来，规矩老实地坐正身体，假装刚才什么也没看见。

    侯以然心里冒出一个词语，雌雄大盗。

    这对情侣表面人畜无害的模样，背地里就是一对雌雄大盗。

    ***

    他们到达目的地后，是分头行动的。景和的人去控制室，北溟的人去室外现场。

    他们忙碌了些许时候。

    等到终于结束，涂亦迫不及待地走出房间，给屈泽也打电话，想先问问他的情况。

    屈泽也在角落里接通了电话。

    “涂涂。”

    涂亦感觉有些异样。屈泽也的声音听起来很奇怪，喑哑，且鼻音重。

    她问道，“你感冒了？”

    “好像有一点。”屈泽也咳嗽了一声，“有点不舒服。”

    “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涂亦心想，难不成他下午就一直不舒服？晚上又去室外吹那么久的初冬夜风，把身体弄虚弱了？

    “快回来吧。”涂亦说道，“你们快回来，到实验室后，我送你回家。”

    屈泽也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只听见冬风呼啸。

    随后，他背着风，轻声开口。

    “涂涂，今晚我可不可以去你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