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那小士兵直接带着他们头头过来，将他二人请上马车，直奔皇城。
拉车的马应该是灵兽，在车夫的牵引中拉着马车在半空飞速行驶。
上京城并不如盛云听想象中那般繁华，入目黑漆漆一片，看不到哪户人家还亮着灯。
看到盛云听败兴地放下小窗帘，叶碎跟她解释了一句：“现在已经过宵禁很久了，人们应该都睡了。”
盛云听啊了一声道：“原来如此。”
“师父。”狭小而寂静的空间中，盛云听忽然轻轻开口：“进皇宫会见到谁呀？皇上吗？”
叶碎嗯了一声，“圣上。也许还会有其他皇亲国戚和重臣。”
“师父以前见过圣上吗？”
“见过。”
叶碎等着盛云听接下来的问题，没想到她没再问什么。
车厢又陷入安静。
“真奇怪，修仙的世界竟然还有封建专制。”就在叶碎即将入定时，盛云听突兀说道。
虽然不知道她说的封建专制是什么，但想来应该是指皇家。于是叶碎接道：“修道者可入大宗教派，无法修道者也不能放着不管。”
“那为什么皇家也都是修道者呢？让普通人管理普通人不好吗？”
叶碎默了一默，反问道：“修道人管理普通人有什么问题吗？”
“有很多问题啊。”盛云听直言不讳，“寿命就是第一个问题。修道人的寿命普遍高于正常人，仅这一点，就会造成很多彼此无法理解的事情。无法相互理解，就会导致分歧，进而产生斗争。”
叶碎惊讶于她产生的这些思考，在他看来，盛云听还是那个懵懂天真、不谙世事的孩子，或许五百年来在地府受了许多苦，但叶碎以为她也只是多遭体肤之苦，从未想过她对于人性也有了自己的感悟和看法。
“这个问题很简单。”叶碎想了下，回道：“如果你是一个普通人，你坐上了那个位置，接下来会想要什么？”
答案显而易见。
“长生不老。”盛云听几乎脱口而出。是了，自己家乡的皇上们一个个都求仙问道，更何况在这个仙人就在眼前的世界，不走这条路简直枉为帝王。
想明白后，盛云听长叹一口气：“人心不足蛇吞象。”
叶碎轻笑了一声：“慎言。”他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车顶，虽然车厢里一片漆黑，但他知道盛云听能看见。“修道是一件修身养性的事，不管所求为何，修道之人，善行必然是多于恶行的。”
盛云听看懂了叶碎的提示，所以即使对他的话还有些怀疑，也没再纠缠下去，干脆利落地闭上了嘴。
“你为什么没答应那位妇人的请求？”
上京城比盛云听想的要大不少。他们走了这么长时间，才将将进入内城。
内城看起来热闹许多，虽然夜已深，但还有很多地方灯火通明。
盛云听回头，光从掀起的窗帘进来，斜斜打在叶碎脸上。后者闭着眼，看上去像是睡着了。但盛云听清楚地听到了他刚刚的问题。
“遵守规则而已。”她放下小窗帘，叶碎脸上的光从斜斜一片变成一线，最后归于黑暗。
盛云听从乾坤袋里掏出一颗掌心大小的夜明珠，放在自己旁边，“如果我出于好心救下了她，那对于其他人来说我就是视而不见，放任他们在冰天雪地里不管，任由他们冻死，这对他们来说也不公平。况且出现长队这个问题的根源也不在我，我又何必上赶着承担这份因果。”
“很好。”叶碎对她这番话表示很欣慰，“正所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地自有其道，作为万物中的一员，做好分内之事便可，不要勉强自己承担过多。”
盛云听明白叶碎的好意，但还是反驳道：“不，师父，如今天地已然失序，我要做的就是努力让大家回到正轨。我不救这一人，我想要救的是天下人。庐江府枉死一万三千八百二十一人，我要做的是不让这种事再发生，不让世间再多枉死者。至于个人因果，便看他们个人造化，我没有资格干涉。”
“我当初……是不是不该让你去参加百宗宴？”叶碎忽然道。
他目光沉沉地看着盛云听，似乎想在她身上看到曾经那个在空雪峰上蹿下跳想要出去玩的小女孩的身影。却怎么也看不到了，只一头利落的齐肩短发，说话略微生硬，独自一人坐在那里，沉静而肃杀。
盛云听笑了笑，“谁知道呢，命运这东西谁也说不准。”说着，她敛起笑容，犹疑着问道：“师父，我记得您当时去了一趟止戈峰后，回来和我说了悟道长算出我有机缘藏于此事，让我参赛。了悟道长可是算出我会经过此事修补好神识丹田？”
叶碎摇头：“我也不知了悟道长具体算出了什么。天机不可泄露，一般如果她不说，我们不会主动去问。”
闻言，盛云听对这个人的兴趣越发大了，“师父，了悟道长这么厉害吗？他是男的还是女的？现在还健在吗？”
“了悟道长是女子。应该还健在，若是仙去的话，葬礼应该会大办，毕竟可以说是天衍宗最年长的人，值得尊重。”叶碎回答道。
“天衍宗最年长的？她多大了？”
“具体我也不清楚。不过自我有记忆起，她就在主理天玑峰了。”
“哇……”盛云听估摸了一下，若真按师父所言，这了悟道长怎么也得几千岁了，不由感叹道：“真是长寿。”
说话间，马车落地了。
感觉和飞机落地差不多，但轻柔不少。
盛云听又掀起窗帘往外看，路两边多是高门大户，威严的大门两边都有士兵在把守。
慢慢的，路边的建筑越来越少，连绵不绝的高墙映入眼帘。
盛云听放下小窗帘，把夜明珠收回乾坤袋。
做完这些，又听了约莫半盏茶轱辘声后，车停下了。
紧接着响起一道略有些尖锐的声音：“两位道长，再往前就是垂政殿了，车不能前，故请两位道长在此下车，步行进入。”
盛云听刚要起身，被叶碎按住。她对这里的规矩不熟，以为要长辈先下，立刻给叶碎让身。
她跟在叶碎身后出来，立刻注意到车边躬身站着一个人，待她下来后笑着迎上来：“二位还请跟我走。”
盛云听第一次见公公，不免多打量了他几眼。被叶碎发现，眼神警告她不要乱看。
公公先将他们带到了一间耳房：“二位请在此稍等，早朝马上就开始了。”
“请问大概要等多久？”盛云听问。
那位公公答：“卯时正早朝，早朝开始后便随时可能传唤二位。”
卯时正早朝。盛云听瞟了眼更漏，现在是寅时三刻，也就是说至少得等一刻钟。
她略一点头，道：“好的，多谢。”
“那便不打扰二位了，小的就在门外，两位有什么需要随时叫我便可。”见他二人没什么其它问题，公公拱手告退，离开时顺手关上了门。
叶碎施施然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看盛云听还愣愣地站在原地，没忍住提醒了一句：“趁这个时间，想想一会儿圣上会问些什么，你又该如何回答。”
“好。”和叶碎基于见多识广的悠闲不同，盛云听的淡定纯粹出于无知。
她从未想过一个当了几百年的人间帝王的威严是如何。
平身的声音从头顶上响起时，盛云听从跟在叶碎之后站了起来。人间帝王是她在大庭帝君后见到的第一位最高权力者，不免好奇地打量了两眼。
“多年过去，临霜君还是一如当年。”坐在高位上的皇帝首先和叶碎寒暄道。
叶碎恭敬地垂首行礼：“圣上也如当年般英姿不减。”
皇帝笑了两声，声音浑厚，听起来对叶碎的夸赞十分受用。笑完之后看向盛云听，道：“盛小友当年凭一人之力，为天下众生挡下天雷，此壮举值得嘉奖。朕决定再加封你为霆霓真君，并让各地府郡为你再加修道观金身，受香火供奉。”
盛云听不知道为什么她还活着就要受香火供奉，但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老老实实接下这些褒奖：“谢圣上。”
寒暄到此结束，短暂停顿后，皇帝进入正题：“当年真君被仙人判罪，拔灵根、罚历十世恶道。可今日朕一看，真君不仅灵根依然、灵力不减，且一身气度斐然，可是求得什么机缘？”
盛云听猛地没反应过来皇帝口中的真君就是自己，索性他说的多，给了盛云听足够的反应和思考时间，“禀圣上，云听落入地府后，得酆都大帝垂怜，免去诸多酷刑。如今得以重返世间，也是帝君见世间众生遭魔物迫害，受诸多苦难，于心不忍，让云听回来帮衬一二。”
“哦？”听到盛云听的说辞，皇帝激动起身，“这么说，仙人们原谅我们了？”
盛云听沉默，她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那帮神仙对于此事意见并不统一，至少在盛云听看来是这样。地府疲于应付源源不断的枉死鬼，对天上那帮人的做法从未明确表明态度。
随着盛云听沉默时间增长，皇帝激动之情也渐渐消退，冷静下来后他坐回龙椅上，虽看上去喜怒不辨，但整个朝堂的气场一下变得沉重不少，底下人都噤若寒蝉。
盛云听眼风扫到左前方的叶碎，见他神色凝重，眉头微微簇起。
在他即将开口前，盛云听率先出声道：“仙人之想云听无从揣测，只知道若能完成帝君安排的任务，身上的罪罚便一笔勾销。”
盛云听感觉到一道沉而尖锐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保持着姿势不变，静等高位之人开口。
等待时间似乎很长，但其实也就片刻之久。皇帝好整以暇地问道：“哦？真君的罪罚还没受完吗？”
盛云听仿若没有察觉到他语气里的试探，“可以受完，也可以没受完，端看我能不能帮帝君解决忧思。”
皇帝不知想了些什么，沉思片刻后大笑起来，“好！好！真君此番回来，既是帮帝君解决忧思，也是帮朕解决忧思，更是为天下众生解决忧思。如今魔物泛滥成灾，如今有真君的助力，必然能势如破竹，将其一举歼灭。”
说完，皇帝立刻唤道：“李刻。”
一道男声在身后响起：“微臣在。”
“自今日起，龙象军全面协助霆霓真君，击灭魔物，荡清神洲。”
“微臣领旨。”
皇帝沉吟了一声，接着道：“陈芳林。”
“微臣在。”
“在西坊给临霜君和霆霓真君安排间府邸，离九衙司不要太远。”
“微臣领旨。”
“圣上。”
就在盛云听和叶碎对视一眼，打算领旨谢恩时，忽然斜后方不远处响起一道声音。
皇帝眯眼，仔细辨认叫他的人，“哦，是宁儿啊。怎么了？”
“圣上，既然龙象军协助两位道长肃清魔物，不如让两位直接住在国公府，一来霍容在龙象军当差，正好每日上差时捎上二位，二来当年盛姑娘，哦不是，霆霓真君曾对小弟霍宵有救命之恩，正好我国公府借此机会招待两位道长，聊表感恩之情。”
霍宵？国公府？她什么时候对霍宵有救命之恩了？
盛云听微微偏头，想看看说话的人，却只看到一角黑色鞋面。
皇帝想了想，同意了这个提议：“既如此，你们就好好招待，出了问题，唯国公府是问。”
“圣上放心，国公府上下定会好生招待二位。”那道声音始终含笑，然而此刻听来却不像是要好生招待，倒是像好好算帐，于是盛云听又赶紧在脑子里划拉自己有没有对不起霍宵的地方。
想了半天没想出来和国公府有什么仇怨。正好要领旨谢恩，盛云听赶紧跟着叶碎离开巍峨阴冷的朝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