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周六，学校安排了整整一天的考试。

    试卷不难，只是数学附加题超纲费了点时间，距离考试收卷还有十分钟的时候，符晗就已经摁上笔盖，准备第一个冲出考场了。

    然而收卷老师磨磨蹭蹭，最后还是晚了一步。等她走出考场的时候，楼梯浩浩荡荡全是人，大家叽叽喳喳地对着答案，爬行的速度极其缓慢。

    “晗哥！”头顶上有个声音飘下来，符晗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时况朝她喊：“一会儿楼下等我一下！”

    她伸手比了个“OK”，留给他一个毛茸茸的后脑勺。

    好不容易顺着人潮来到教学楼底下，符晗一边等时况，一边从书包里掏出手机开机，然后看到妈妈的一条讯息弹了出来：

    “小晗，考好试早点回家，今天晚上陪妈妈在外面吃个饭。”

    符晗飞快地回复了一个“收到”的表情，余光就看到时况斜挎着书包过来了。

    “考得怎么样？”他问。

    “还行吧，整体难度不大。”

    “嗯，我也觉得。数学附加题最后一道你写了多少？”

    “我算的根号7，你写的多少？”

    “我和你算的一样。”

    符晗长舒一口气，看来分数稳了。

    “你今天骑车来的吗？”时况问。

    “没有，我一会儿坐公交车回去。”

    时况还想说什么，看到不远处李娜娜朝这里走来，于是赶紧和符晗挥挥手：“那我先走了，下周见。”

    “拜拜。”符晗也朝他挥挥手，转身朝校门口走去。

    李娜娜看他俩分道扬镳，也没有再跟上来，而是回头挽上钱晶晶的胳膊，有说有笑地往车库方向走去。

    02.

    “妈，今天晚上和谁吃饭啊？”出租车上，符晗问妈妈。

    “是妈妈单位之前那个局长的爱人，她最近刚从邻市调回来滨城工作，就约了几个旧相识出来吃个饭。哦对了，听说她儿子和你一个学校呢！”

    妈妈今天特意画了一个淡妆，穿着一身得体的西装套裙，看上去十分精神干练。

    符晗点点头，看着车窗外流动的风景发呆。周六的市中心商圈车水马龙，张灯结彩，巨幅的LED广告屏滚动着美女模特的精致妆容，长大以后，她也可以变成这样吗？

    身边，妈妈摸了摸她的头发，嗔怪道：“你说说你这孩子，每回都趁我不注意自己就去把头发剪短，我看人家小姑娘都是怎么漂亮怎么来，你怎么就不走寻常路呢？”

    “长头发打理起来麻烦嘛！”

    “那你剪个童花头也好呀，你这次剪的这个头发也太短了，丑死了。”

    “不好看就不好看吧，哎呀，妈你别管我了！”符晗有点不耐烦地甩甩脑袋。

    “妈妈说多了你又嫌烦。你这孩子从小就太有主见，什么事情都要自己做决定，可是有时候也要听听我们大人的意见的呀，你们还太年轻，很多事情理解得都还太表面，容易做错事……”

    妈妈仍然唠叨个不停。是不是每一个做母亲的都喜欢唠叨？符晗耷拉着眼皮，生无可恋地侧脸看窗外，目的地就快要到了。

    晚上约定的是一家海鲜酒楼，坐落在商圈最繁华的地段，据说老板是个潮汕人，每天的食材都是从广州沿海打捞的最新鲜的海货冷链配送到的滨城。因为口味正宗，他们家生意好，在滨城已经开了好几家分店，今天这家是老店，有十几年的历史了。

    但因为价位高，尽管早已成为滨城的网红酒楼，从小到大符晗也从没有机会来吃过。

    酒楼内部装修刚翻新过，一走进大厅便能看到一座小天使雕塑喷泉，旋转楼梯描着金边，五颜六色的琉璃幕墙点缀其中，到处都是金碧辉煌，到处都流露出一种普通人高攀不起的气质。

    妈妈拉着符晗的手踏上台阶，高跟鞋的后跟与大理石碰撞出清脆的声音。

    迎面走来的客人，不是西装笔挺，便是高级定制，仿佛不是来这里吃饭的，而是来这里走红毯的。

    “早知道带你回家换身衣服出来了。”妈妈看着符晗身上的宽大校服，懊恼地说。

    符晗也觉得不自在，感觉自己和这里的环境格格不入，她脱下校服外套抱在怀里，里面穿的是一件粉红色的羊毛针织衫，稍微掩饰点尴尬。

    妈妈拿过她的校服外套，叠好后塞进自己的手提包里，然后伸手将她的毛衣领整理整齐。

    酒楼的走廊像迷宫一样，不时从包厢里传出觥筹交错的声响，空气中弥漫着烟味、酒味以及食物的香味。

    “符晗？”

    身后传来一个犹疑的声音。

    符晗回头看，心想着怎么这么巧？最近只要出门吃饭就能遇到他。

    妈妈上下打量着眼前的这个男孩儿，觉得有点眼熟，于是问女儿：“小晗，这位是？”

    “哦，他叫季煜，我们一个学校的。”

    季煜手里拿着两瓶茅台，见了符晗妈妈倒也难得的乖巧，弯了弯腰，叫声“阿姨好”。

    妈妈嘴里低声重复了一声“季煜”，然后也点头和他示意：“你好。”

    “你们要去哪个包厢，这里面有点大不好找，我带你们过去。”季煜主动问。

    “888号。”符晗从善如流。

    “？？？”季煜显得很惊讶。

    “怎么了？”符晗问。

    “没什么，先过去吧。”

    03.

    888号包厢位于长长走廊的尽头，季煜将她们带到门口，也没有转身离开，反而自己先一步踏了进去。

    “爸，有客人来了。”

    身穿黑色西装的季胤梳着油头，看上去气质出众，此刻正在茶台边和别人品茗闲聊，听到儿子的声音连忙起身。

    联想到之前季煜让自己去他家吃饭，以及今天这一场始料未及的饭局，符晗大致明白了什么，回头看一眼妈妈，她的脸色一下子变差了很多。

    “王处，快快，里面坐。”季胤似乎没有看到妈妈阴沉的脸色，因为他的脸上洋溢着热情灿烂的笑容，一边还热络地上前拍拍符晗的肩膀：“小晗啊，叔叔之前叫你来家里吃饭你没来，都怪季煜这个臭小子办事不力，今天啊叔叔可是要请你和妈妈好好吃一顿！”

    刚刚在茶台旁和季胤聊天的是一名中年男子，他身后的沙发上还坐着一个女孩，年龄看上去和符晗差不多大。此刻，那男人也迎了上来，挥手和符晗妈妈打招呼：“王处，今天这顿饭看来是借了您的光啊！”

    妈妈脸上浮现出一抹尴尬的微笑：“没想到张局也在呢，这是我的小女儿符晗。符晗，快叫张叔叔。”

    符晗在记忆深处快速搜索，好像以前听妈妈提起过，城南区房管局的张东方，以前外婆家拆迁安置的时候他还帮过家里些忙。

    “张叔叔好。”符晗礼貌地问好。

    张东方搂着身边女孩的肩向大家介绍道：“这是我女儿廖晨，她也是市一中的，不过她还在上高一，比你们家小晗和季总家小煜要低一个年级。”

    廖晨有一头茂密乌黑的长发，细长的柳叶眉，一双杏眼干净清澈。与外表的温柔娇憨形成反差，她见了生人毫不露怯，反而大大方方的，笑容阳光明媚很有感染力。

    “阿姨好，晗姐姐好，听我爸爸说晗姐姐成绩超级厉害，以后有机会的话我还要多向姐姐讨教学习呢！”

    一句话说得符晗妈妈面上有光，终于露出了发自肺腑的笑意：“小晨这孩子性格多好啊，我们家符晗性子闷，你们啊今天正好交个朋友，以后可以相互促进啊！”

    一场寒暄过后，符晗被廖晨搂着走到沙发边坐下，妈妈和张东方站在窗边聊工作，季煜则被季胤使唤着跑进跑出确认菜单、准备茶水饮料。

    天色已晚，夕阳已经完全隐没在摩天大楼的背后，张东方抬手看了眼时间，隔空问季胤：“老季，时常委的夫人什么时候来？”

    “应该快了吧，我十分钟前微信里问了，说是在路上了。”季胤掏出手机又看了眼，没有新的讯息显示。

    “时常委这次调回滨城，应该要待一阵子了吧？”季胤问张东方。

    张东方点点头，说：“听说两年之内应该是不会再变动了。”

    符晗妈妈听了，在张东方耳边悄悄地问：“我怎么听局里同事在传，上面有意向把时常委调到省里去呢？”

    “谁知道呢？时常委这次从邻市调任回来，各种传言漫天飞，我都听到四五个版本了。一会儿等宁姐来，侧面打听打听呗。”

    张东方话音刚落，门外由远及近传来一阵高跟鞋的声音，一个浑厚的女中音响起：

    “抱歉啊，路上堵车，让各位久等了！”

    符晗感到一股很强的气场袭来，下一秒包厢里的所有人纷纷站起了身做迎接状。

    从门外走进一位中年女性，穿着一身剪裁贴合的白色套装，脸上妆容精致，笑容端庄得体，跟在她身后的还有一个男孩儿，一米八几的大高个儿，蓝黑色的校服敞着拉链，单肩斜挎着一只耐克书包。

    这个男生下午刚和符晗在教学楼底下对过期中□□。

    时况的眼睛很快对上了符晗的。

    虽然他们之间只隔了数米，但符晗却觉得那是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