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总是喜欢凑在一块儿来，这大概是条亘古不变的规律。

    刚立下汹汹誓言要在期中考试打败时况卫冕年级第一的宝座，数学竞赛的通知就来了，并且时间上还撞了个满怀——期中考试结束的第二天就是数学竞赛！书桌前，符晗用意念为自己的额头绑上了红色发带，浑身上下充斥着“不破楼兰终不还”的理想信念。同桌李娜娜看到她这副架势，不自觉地把自己的胳膊往旁边挪了挪，生怕被她身上的熊熊烈火灼伤。

    时况在教室的最后隔着几排看她，只见她毛茸茸的脑袋低垂着，握笔的手仿佛加了倍速似的不停圈写演算，就在刚刚的课间他俩在走廊迎面碰上，他想要和她打声招呼，结果她却像没看到他一样冷漠走开，搞得他一头雾水摸不清头脑。

    发生啥事了？

    “喂，你说如果一个女孩儿突然不理你，是怎么个情况？”他问身旁正在奋笔疾书抄作业的周子扬。

    周子扬头也不抬地问：“你是说符晗最近突然不理你了？”

    “算是吧……”

    一本数学习题册抄完，周子扬终于抽空瞥了眼自己的同桌，看上去挺烦恼的，于是狗头军师上线帮忙认真分析：“一般来说呢，如果一个女孩儿突然不理你，要么是你做错什么事情惹她生气了，要么就是她的心另有所属了。”

    时况摇头：“我感觉她的心里只有学习这一件事。”

    “那你觉得是什么原因？”

    “应该就是学习压力太大了。”

    对于时况的推测，周子扬不置可否，在他的书堆里翻出英语周报继续开抄。

    课间操的时候，班级列队走到教学楼转角，正巧碰上了从另一栋教学楼下来的高一年级学生，紧接着忽然听到人群中传来一个清甜的声音：“时况哥哥！”时况顺着声源望过去，只见小山竹正蹦蹦跳跳地朝他挥手问好，于是也向她点了点头。

    一旁的周子扬看到小山竹，两只眼睛放出饿狼扑食般的绿光，兴奋地用胳膊肘杵时况：“这是什么情况，你啥时候勾搭上一个这么漂亮的学妹？”

    时况嫌弃地躲开这只发情的野狗，赶忙撇清关系道：“就是一发小，刚转学过来。”

    周子扬眼珠子一转，讨好地问：“是兄弟吗？是兄弟就介绍给我认识一下，哥们儿我下半辈子的幸福就靠你了！”

    时况面不改色地回答道：“兄弟，幸福还是掌握在自己手上比较可靠。”

    不过周子扬到底还是认识了小山竹，这当然都是后话了。因为周子扬的嗓门儿实在太大，他俩的对话未经过滤地传到了符晗的耳朵里，她舔了舔嘴唇，余光惊奇地发现李娜娜正拧着脖子，一双眼睛圆瞪，恶狠狠地越过层层人海钉在了小山竹的脸上，那模样要搁在半夜，是可以上演午夜惊魂的程度。

    **

    符晗觉得现在的高中生总喜欢故作沧桑地在作文里写下“时光如白驹过隙”类似的句子，而平日里又大把大把地将时间浪费在八卦、追星、打扮、暗恋这样无聊的事情上，由此产生的矛盾非常具有戏谑性。对于符晗来说，她从来不曾感叹过时间的流逝，因为她对待生命中的每一分钟都充满了虔诚。比如连续两节数学课之后的大课间，她趁着数学老师还在讲台收拾教具，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前拦截，将一本翻得皱巴巴、折了无数角的练习册陈在讲台上，开始就一道三角函数的题目与数学老师展开深度探讨。

    数学老师叫樊正涛，是个刚从师范大学研究生毕业的年轻人，充满了教书育人的热情和体力，尽管两堂连上的数学课已经讲得他口干舌燥，但面对学生如此高涨的钻研精神他愣是连水也没顾上喝，举着练习册转身在黑板上唰唰唰演算起来。当最后一个数字落笔，师徒二人盯着黑板一致点头道：看来确实是答案给错了。

    “这道题明显超纲了。”樊正涛翻看了下练习册封面问：“这本题册你自己买的？”

    符晗点点头，将习题册收好，向樊正涛道了声“谢谢老师”，并贴心地为老师递上泡着胖大海的茶杯。

    樊正涛思忖片刻，说：“超纲题不要花太多时间在上面，现阶段还是以教学内容为主。”

    待符晗抱着习题册回到座位上，李娜娜凑过来低声说：“我今天忽然发现樊老师还挺帅的。”

    “……”符晗本不想接话，但转念一想毕竟是自己同桌，连句话都不说稍显无礼，于是说：“所以呢？”

    李娜娜觉得自己的这位同桌实在无趣，自己早该知道和她聊八卦必然是猫舔狗鼻子——自讨没趣，便随便嘟囔两句转头找钱晶晶一起上厕所去了。

    李娜娜的座位空着没多会儿，时况迈着大长腿在旁边坐下来，他也不说话，拿起习题册津津有味地读着题。空气瞬间顿挫，符晗奇怪地扭头问：“有事儿？”

    时况自是听不出来这句问话所流露出的不满情绪，在面对人类感情方面他远不如其智商表现的那么高超，所以他在回答的时候显示出两分紧张、三分故作镇静以及五分坦诚：“刚刚看你和樊老师讨论题目，好像有个步骤出错了。”

    对于时况的这一行为，符晗更愿意将其理解为一种挑衅，眉毛一挑问道：“哪一步？”

    时况侧身从她的笔袋里掏出一支铅笔，在习题册空白的地方写写画画，几行解答步骤跃然纸上，他将其中一个公式圈出来，说：“这里算错了。”

    符晗定睛一看，果然如此，脸上顿觉燥热，一方面为自己的粗心感到后悔，一方面为自己的错误被时况逮个正着感到害臊。“是我们算错了。”她回答得倒也坦诚。

    然而时况却因为这个“我们”在心里玩味很久，感觉自己仿佛被她划分阵营到了与之对立的另一边似的。他刚想开口问出自己真正的疑惑，关于符晗突然不理自己这件事的原委，李娜娜突然出现在视线里，只见她挽着钱晶晶的胳膊走到座位边，用手指着教室后门口说：“时况，门口有个小美女找你。”

    李娜娜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刚好够周围一圈的同学听进耳朵里。八卦众人齐刷刷地扭头看戏，符晗也下意识地看过去，偶像剧甜美女主正倚着门框朝男主角甜美一笑。

    糖吃太多会腻，符晗心想，可是有一说一，这个女孩子笑得可真好看啊。

    时况倒是没想到小山竹会到自己教室来找他，周围的同学已经开始小声议论：“这个女孩儿是谁啊？”“难道是时况的小女朋友吗？”时况听了觉得有点心烦，这年头造谣全凭一张嘴，他起身前看了眼符晗，果然与他预想的一样，她正低着头和桌上的题目较劲儿，对于正在上演的这场戏全然没有一点兴趣。

    “找我有什么事儿？”时况顶着众人炙热的目光，来到教室后门口。

    小山竹被眼前的吃瓜群众盯得有些害羞，红着脸问：“你们班同学干嘛全都盯着我看啊？”

    “别理他们，一个个闲得慌。”时况说。

    “哦对了，我来是想问你，今天放学后你有空吗？我刚转学过来课业有点跟不上，想请你帮我补一补。”小山竹睁着一双楚楚可怜的大眼睛，充满期待地看着他。

    “可是，”时况刚想说马上期中考试了，自己还要花时间备考数学竞赛，但小山竹早早打断了他的话：“不会打扰你很多时间的，作为犒劳今天晚上我请你吃大餐！拜托了拜托了！”尾音上扬，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时况向来学不会拒绝，只好勉强答应下来。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在他点头答应之后不到一节课的时间里，关于他和新任小女友的甜蜜传言就像野火般在年级里蔓延开来。

    当传言的版本几经加工和矫饰，经由李娜娜添油加醋传到符晗耳朵里的时候，这段原本平淡无奇的发小友谊已经超越了未成年人的承受界限，朝着一些颇具色彩的方面发展了。这下终于让向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符晗也听不下去，语气不悦地朝李娜娜道：“你不要瞎说八道。”

    尽管她本人正是如此，但符晗的态度还是深深刺痛李娜娜的心，她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符晗道：“你说我胡说八道？我看你是因为喜欢时况，才看不得他和别人在一起！”李娜娜的嗓音又尖又高，教室里原本吵吵嚷嚷的声音仿佛一下子被收住了，半空中流动的气体凝固住一般，众人的脸像向日葵似的纷纷扭向符晗的方向，大家都很期待她会怎么说，要知道很少会有人把符晗和时况想到一块儿去过，纵使他们之间的关系看上去还不错，但也仅限于尖子生之间纯洁友谊的考量而已，毕竟符晗看上去冷漠得像一个不具备人间感情的考试机器。

    身处暴风的中心，即便是像符晗这样冷漠的“考试机器”也做不到岿然不动，她的脸涨得通红，一句话不说地站起身，径直朝教室门口奔出去。以她的想法，只要逃离暴风中心，就不会继续遭受伤害，只是她忘了此时此刻的这一反应，像极了默认后的尴尬出逃。

    坐在后排的时况目睹了这一切，还等不到细细消化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他已经随着符晗的背影追了出去，留下全班轰然的嘘声、数不尽的猜想以及排山倒海的闲言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