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位名叫“小山竹”的青梅竹马，时况的印象并不十分深刻。还是通过母亲的讲述，他才勉强捡起些记忆的碎片。

    “小山竹”本名叫吴彤，他们两家是世交，祖父辈曾经是一个连的战友，后来父辈纷纷选择从政，在仕途中互有交集，也曾彼此扶持过。

    “你们小时候啊关系可好了，有年暑假几乎天天黏在一块儿。”宁春红笑着回忆。

    关系好？天天黏在一块儿？时况听得一脸懵，好像记忆被人刻意剜掉一块儿。这不该啊，自己的记性明明好得惊人。

    尽管他经历了旅途劳顿，累得只想立刻回家躺倒在床，但司机老王还是按照母亲的意思将车停在了一座金碧辉煌的酒楼前。这座酒楼是滨城著名的达官显贵聚集地，据说老板就是市里某位权重的大舅子。

    时况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吃饭了，服务人员很热情地将他们引导进一间包厢，当他们进去的时候，豪华山水桌后面已经落座了一圈人。

    “呦，宁总，终于把你盼来了。”一个中年男人起身迎接，看架势显然是此次的组局人，他热络地与宁春红握手，然后看向时况，满脸堆笑，“这位想必就是时大公子了，果然是一表人才啊！”

    时况老练地朝他点头示意，目光扫视餐桌一圈，都是些熟面孔，想必这位中年男人便是滨城新上任的组织部长吴新华，而他身边的则是母亲口中和他青梅竹马的“小山竹”。吴新华把女儿叫起来，寒暄道：“彤彤，这是你春红姑妈和时况哥哥，小时候你天天往他们家里跑着玩儿呢！”

    “春红姑妈好！时况哥哥好！”小山竹嘴巴甜甜地叫人。不同于她父亲的国字脸，小山竹长着一张清秀的鹅蛋脸，唇红齿白，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一头乌黑的长发披肩，粉色的薄纱长裙将她的皮肤衬托得晶莹剔透，活像个洋娃娃。

    是任谁都忍不住多看几眼的美人儿胚子。时况看着她含笑的眼眸，奇怪于自己为什么对小山竹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时况被安排在小山竹的座位旁边，因为很久没见了，虽说是青梅竹马但俩人都不知道怎么开口交流。等到冷盘都上齐，还是小山竹先开口道：“时况哥哥，听说你也是这学期刚转学到的市一中？”

    时况点点头，抓住了关键字眼回问：“你也转学到一中？”

    小山竹开心地说：“嗯，我还在办理转学手续，下周就要去新班级报道了。到时候我可以去找你玩儿吗？”

    “当然可以。”时况说。

    小山竹的性格很活泼，又爱笑，两人没一会儿就聊熟络了，时况像个大哥哥一样耐心地向她介绍新学校的情况，宁春红在一旁看着，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时况哥哥，你还记得小时候我们一起在政府大院玩儿的场景吗？”小山竹仰着脸，笑盈盈地回忆着，“那时候父亲们工作忙，我们啊就到处跑玩捉迷藏的游戏，但是你好聪明，每次我都以为躲在了一个绝对隐蔽的地方，可没过多久就被你找到了。”

    时况有些尴尬，因为关于小山竹说的捉迷藏他完全不记得了，他只记得政府大院儿很大，楼层很高，办公室一间挨着一间分不清区别，而他成天在里面游荡，始终孤单一人。

    小山竹似乎执着于唤起俩人的共同回忆，继续说道：“我记得有一次，那天天气很好，太阳很晒，我躲进了一间无人看管的仓库里。那间仓库应该是无人看管吧，因为货架上都落满了厚厚的灰尘，我就蹲在墙角默默地等你来找，可是等了好久你都没有来，后来实在是太无聊了，我所幸从书包里翻出蜡笔画起画来。”

    晴天、仓库、货架、灰尘、女孩画画……时况的瞳孔放大，他尝试着将眼前这个长发披肩的洋娃娃和记忆深处那个蹲在角落画画的女孩儿拼合在一起，原来眼前的小山竹才是“她”吗？难道自己长期以来的记忆发生了偏差？虽说人的记忆很容易被修饰被篡改，但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还是让时况难以接受。

    他张开口，千言万语想要问的有许多，但却一时语塞。他能说什么呢？是惊喜地与她相认，还是继续盘问她关于那间仓库的细节，来解释自己心中的困惑？最终他也只是假装记不起来，笑着和小山竹挥手告别。

    ***

    又是崭新的一周，时况守在梧桐茂密的巷口，单手撑着车把低头看手机。身边的人群如同鲑鱼洄游般涌入校门，他静静地立在原地，阳光洒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时光忘记奔跑，只剩下电影场景的慢镜头一点点拉近。

    “兄弟，我可把你给盼回来了！”周子扬带着一阵风从远处飞奔而来，一只胳膊用力搂住时况的脖子，力道之大差点没把他勒死。

    时况强忍着咳嗽，一把推开周子扬：“盼我？我看你是盼我的作业本吧！”

    “知我者时况也！”周子扬话不多说，直接上手拉时况的书包拉链，手法熟练地从里面掏出数理化的作业本塞进自己的包里，飞快离开的背影看不出一丝情谊。这虚伪的兄弟情谊让符晗看了连连摇头，她轻快地从自行车上跳下来，推着车子来到时况身边，问：“你一大早的在这儿杵着干嘛呢？”

    “等人呗。”时况从车框拎出一个牛皮纸包递给符晗，“里面有早饭，趁着早自习前赶紧吃掉。”

    符晗纳罕地接过来，打开袋口瞅一眼，是肯爷爷新出的帕尼尼和美式咖啡。“老天有眼，干嘛突然给我带早饭？”

    “周一特惠，买一送一。”

    “……”符晗点点头，朝时况竖起大拇指，走出百米回头看，只见时况仍然杵在原地，和她来时看到的样子并无二致，忽然想起他刚刚的回答恍然大悟，他在等的人并非自己。一阵自作多情的害臊涌上心头，她自嘲地笑了笑，加快了脚下的速度。

    “时况哥哥！”又过了五分钟，时况要等的人姗姗来迟，小山竹穿着一身白色长裙从黑色轿车上下来，蹦蹦跳跳地来到他身边，“抱歉，让你久等了吧？”

    时况摇摇头，顺手将她拎着的一包大得离奇的行李丢进后车框，扭头说：“我们快走吧，先带你去教导处，王主任已经在等着了。”

    ***

    早自习都已经开始很久了，时况还没有到教室。看着他空荡荡的座位，符晗忽然觉得一阵消化不良，早自习前匆匆咽下的咖啡苦得胃酸回流，她咬牙切齿地翻开英语书，忍着疼痛开始预习课文。可惜疼痛并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直到眼前的英文字母开始变成小虫扭动，她才意识到自己状况不妙。她用胳膊推同桌李娜娜，然后两眼一黑陷入混沌，耳边萦绕着女生的尖叫以及桌椅推搡摩擦地面的刺耳声，还有赵丽华蹬着高跟鞋“咚咚咚”跑来的仓皇，至于之后发生了什么她就一点也不清楚了。

    待她重拾意识，白晃晃的灯光刺得她睁不开眼，身下是硬邦邦的床板，半边的手臂冰凉，她尝试着想要翻个身，却被一个严肃的声音打断：“符晗，你正输液呢，别乱动。”

    终于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陌生的面孔，穿着白大褂带着医用口罩，手中正举着针筒对她说：“我再给你打一针舒缓神经的药，你忍着点。”

    疼痛随即抵达，符晗看了眼吊挂的输液瓶，问：“医生，我怎么了？”

    “急性肠胃炎，疼起来要人命，早上是不是吃什么不该吃的东西了？”医生一边调节输液滴速一边问。

    符晗想起早上的那杯热咖啡，兀自叹了口气，自己果真是东方人的肠胃，难得来点洋的竟然就出洋相了！等到输完液离开医务室的时候，医生又给她开了两副药，并且嘱咐她近期内要清淡饮食，注意休息。回教室的路上，她摸索着口袋空空如也，手机应该是还放在书包里，也不知道现在几点上第几节课了，经过这么一遭“生死考验”她倒开始认真思考起健康的意义来，于是漫步走在校园里，仰头张望阳光从树叶缝隙里穿过，低头辨认道旁不知名的小花，时间静悄悄地流淌，她用心感受着不着急赶路的悠闲自在，校园生活竟然这般美好。

    就在她到处溜达的时候，看到不远处走过一对倩影，正当符晗心想上课时间哪个班的小情侣这么胆大翘课出来谈恋爱的时候，意外地发现其中那个高个子的男生有点眼熟，再定睛细看：

    呦嚯，这位不就是好心肠送她早餐结果害她肠胃炎住院打点滴的时大公子嘛！他身边的女孩子长得可真好看，仰头朝他笑的模样可真娇俏，俩人并肩而过的身影可真般配。

    符晗低头瞅瞅自己刚输完液皱巴巴的衣服，嘴角再现一抹自嘲的笑，很快这抹笑意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眼眸中熊熊燃烧的烈火。

    果然天下乌鸦一般黑，是个男人就到处搞暧昧，看我期中考试不干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