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哪里

    高三开学以后,我的前桌换成了花卷贵大。

    事实上我不太在乎周围坐的是谁,只要别打扰我学习,是谁都无所谓。不过听说花卷同学是排球部的部员,这倒令我不太满意,体育社团的男生大多精力旺盛又粗枝大叶,我向来对他们敬而远之。

    好朋友绫子曾劝告我不能因为见过一个傻瓜爱好运动,就把所有爱好运动的都当傻瓜,这是不公正的偏见。对此我不置可否,就算心有偏见又如何,难道真的有人能做到完全公正吗?只要我不口出恶言伤害对方,那么保持距离互不打扰,谁又能对我指手画脚?

    “没有人要对你指手画脚,”绫子连连摇头,“但对于想要靠近你的人来说,保持距离也是一种伤害。”

    “那怎么办,”我诚恳地问,“我还得护送他一路走到我身边吗?”

    绫子飞快地抓住重点:“……护送谁?”

    总之我当下的想法和换位置的事实一样难以更改,第二天花卷已经搬到了我的桌前,大概排球部早训后预留的时间很多,他到教室的时间比我还早,课桌已经整理干净,一看就很方便睡觉。我扫了一眼就收回目光,安静地放下背包,刚拿出课本就听到头顶传来一声早上好。

    我慢吞吞抬头,花卷同学双手捧着一盒新开封的泡芙,万分期待地朝我递了递,自来熟的语气堪比甜品店王牌推销员,配上那张脸又有点像不怀好意但坏得并不出格的积极起哄分子:

    “尝一个吧,绝赞香草味。”

    听说同学之间共享零食可以拉近距离,但对我来说实在作用有限。我沉默半天,选了一个最符合情况的拒绝理由:“非常感谢,但我今早吃得很饱。”

    “好吧,下次试试——”花卷没有强求,只是表情略显失落,后半句话随着他转身的动作变得含糊不清,我无意追究,甚至对于他仅仅性格友好而非过分热情的类型感到万分满意,哪怕再多一轮无意义的推拉,我都会觉得麻烦。

    也许是因为我的态度冷淡,整整一周,除了每天早上他会主动和我打招呼之外,我们少有额外的交流。但这种点到即止的社交方式令我非常舒适,虽然大部分时间我都专注于自己的事情,但前后桌的物理距离注定我无法完全忽视这个人。

    花卷的性格比我开朗得多,课间常和朋友们勾肩搭背在走廊说笑,就算留在教室也能从容地和周围的同学打成一片。有时他刻意压低的笑声会让我联想到磁带播放之前空白的沙沙声,多年来练习英语听力的惯性使我听到这种声音后很快就能集中注意力,现在已经完美地成为了我看书的背景音。

    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个仿佛直通校园便利店的神奇桌洞,里面除了课本什么都有,最多的是巧克力、甜面包、还有纸盒酸奶。老师一旦转身,他就弓起背在课桌里摸索,不得不承认他偷吃小饼干的时机十分精准,把东西顺利送进嘴里的同时还能眼观六路,如果不是听到咔嚓咔嚓的声音,我也很难发现他的小动作。

    他挺直身子的时候后背常常虚靠在我的桌沿,比起自己的课桌总是和我的桌子距离更近,我抬笔就能在他白色的制服上演算。想也知道他又翘起了椅子腿,真不知道怎么会有人能把这个姿势保持这么久。无所谓。反正没碰掉我的文具,老师的粉笔砸的也不是我的脑袋。

    我面不改色地把书翻过一页,花卷捂着额头规规矩矩坐好,下一秒又被点起来回答问题。

    他一本正经地把题目重复了一遍,紧接着开始评价,“真是好问题,”甚至连语气都拿捏得恰到好处,好像再多思考一会真能算出正确答案,然后反问:“这道题究竟应该怎么解呢?”

    至此我竟有些期待老师的反应,果然在对方精彩的表情中读出一句无语的“你小子现在是在提问我吗”,结果下一个被选中的孩子就是我。

    “后面的同学,教教他怎么解。”

    解一道题并不麻烦,麻烦的是这节课之后的花卷突然一心向学,常常回头找我问题。他第一次目光灼灼捧着练习册转过来的时候,我没忍住盯着他看了一会,的确是充满动力的样子,不过这份动力是否来自学习尚且存疑。

    “哪道题不会?”我还是接过了他的练习册。

    “爱情的难题。”花卷小声嘀咕,我装作没听见,又问了他一遍。

    “第十三页的几何,”他长叹一声,“真的太难了。”

    这一周花卷经常找我说话,不过说的都是学习问题,虽然我不知道上课睡觉下课聊天放学打球回家玩游戏的人每天多学两道数学题的意义何在,但鄙人一向待人冷淡,这一切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把已有的思路转换成简洁的语言讲出来加深自己对这道题的理解,而已。

    就是花卷热切的目光常常从题上飞到我的身上,不知道他是没藏好还是根本没藏,我招架不住的时候就停顿一下,不仅是为了给他留一些思考题目的时间,也是让他自己酌情收敛。

    好在这孩子进退有度,回头找我的频率把握得相当精妙,从来没让我感到烦躁,每次讲完还会送上各种夸夸,有时候是“不得了啊这辈子没这么懂过数学”的自言自语(音量巧妙地处于能让我听见的程度),学到感动的时候还会直接看着我说“真厉害啊”(两秒后反应过来就有点目光闪躲),总之花卷同学在社交方面确实天赋异禀。

    几周下来,虽然他自备的练习册内容相当杂乱,难度等级横跨高中三年,我还是对他的水平有了大概估计,渐渐也发现每天出现的题目有些并不适合他现阶段的学习,反倒越来越符合我的兴趣……

    这不是挺聪明的吗。我转了转笔,突然有点好奇他究竟是从哪找的题。

    然而花卷也就聪明了三天。第四天上午最后一节课的课间他因为翘椅子的角度太刁钻被卡住,脑袋还枕着我的笔袋,一米八的身高陷在两张桌子中间,看起来像是终于被桌椅联手放倒,局促又滑稽。

    我忍不住笑:“能起来吗?”

    “……帮我一下。拜托了。”

    确认他至少有一只脚找到支点以后,我扶着他的右肩推了一把,终于帮他脱离窘境。刚坐稳的人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差点被门外一声响亮的“小卷”惊得再摔一次,他憋得耳尖发红,小声向我道谢后转头就气势汹汹地往外走。

    窗外三个人是排球部另外几位三年级的正选队员,在和花卷成为前后桌之前我就认识这几张极具特色的脸。他们在廊下说话,说不了两句就开始动手动脚,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将带头拍了拍花卷的右肩,紧跟其后的是看起来就很不好惹的八字眉,最后是五班的岩泉,我在英语老师的办公室见过他出色的成绩单,比起前两位他的动作更像安抚,并且在这之后反手又给了主将一拳。

    我对男孩子们无聊的重复行为不感兴趣,刚要收回目光就见花卷朝我的方向看过来,对视的瞬间他像被烫了一下,立刻僵硬地别过脑袋。

    “所以,这就是你觉得他可爱的理由?”绫子的眼神格外犀利,“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对待上一个卡在桌子中间的男孩的吗?以往你只会觉得他们弱智!”

    “花卷很聪明的。”

    “……有生之年居然还能听到你说体育社团的男生聪明,”好朋友明显呆滞一瞬,“你认真的?”

    “这就要看他是不是认真的了。”我随口应了一声,忽然想起傍晚时分空荡的走廊。

    发现花卷的秘密其实是个意外,公布座位表当天我因为收拾东西太匆忙装错了课本,赶回学校时已经很晚,连晚霞都低落的时刻这两个男孩子还天真地站在班级门口大声密谋:

    “究竟是什么运气居然能挨得这么近,是我诚心许愿十年不喝全糖蛋糕奶茶感动了哪位心软的神吗?”

    “就算七分糖也够甜了……你听我的话直接和班主任许愿早就能坐在她前面了。勇敢起来小卷,明天一定要主动和她说话。”

    “真听了你的我现在已经搬出宫城没机会和她再见了。第一句话应该说什么?”

    “呃……就说早上好?”

    “早上好就可以吗?”

    “或者把你的泡芙分一个给她。”

    “她不喜欢泡芙怎么办?”

    “那就下次再试试。”

    等到他们的声音渐渐远去,我才从后门走进教室,离开之前匆匆一瞥——小卷,花卷,花卷贵大——我不得不倒回去确认一遍,紧挨在他的名字之后,青春期柔软心事的女主角,原来是我。

    印象中我与他没什么交集,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何时注意到我的,不过这种事向来没什么道理。从前也有人出于各种原因向我表示好感,接触之后就会被我的性格劝退,可见一时兴起的喜欢根本无法支撑经年累月的相处,甚至连半个学期都不行。花卷既然已经成为了我的前桌,大概过不了多久也会对我失去兴趣。

    我只要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就好。

    不过他经历过上次的尴尬之后似乎解除了什么封印,和我相处的时候连表情都生动不少。此刻正忙着把蝴蝶结造型的甜品盒端正地摆在练习册上面,虔诚地把东西呈到我面前。

    “尊敬的学习指导,香草泡芙请笑纳——”

    “学习指导不收礼,”我叹了口气,“下节数学课小测,给你个机会交代一下还有哪里没听懂。”

    花卷:“这个问题太残忍了。你不如问我有哪里是能听懂的。”

    我:“还有三分钟。”

    花卷:“……第二十页第五题再讲一遍好吗。非常感谢。”

    除了学习,他还时不时回头和我分享校园八卦,除了不知道怎么做数学题,关于青城排球部主将和王牌不得不说的二三事和新上任的教导主任为何那样,从林荫道下偷偷摸摸牵手的校园情侣到单车棚里光明正大碰瓷的猫,简直什么都知道。

    大多数时候我连头都不抬,或者整理文件夹,或者算点不复杂的题,一边做自己的事一边听他说话。时间长了忽然在某天攒起一股莫名的恼火,这人为什么得不到回应还是这么兴致勃勃,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语气僵硬地问:

    “你平常也这么和人交流吗?”

    “当然不是,”被打断的人愣了一下,否认之后的第一反应是把手里刚拆开的小饼干递过来问我要不要尝一块,“面对不同的人应该有不同的相处方式才对吧。”

    “如果对方不怎么听你说话呢?”

    “你这不是在听吗?”这次他听懂了,却垂下眼睛没看我。

    “自己很开心地说完对方却反应平平,不会很扫兴吗?”

    “但是你在听啊。我能看出来你在听。”花卷小声重复了一遍,明明感受到对话的气氛不妙,再次看向我时依旧撑起平时的笑脸,“想想及川挨的揍有多少次是因为不听我们说话。”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第一次想回避他的目光。但是他却没打算就此结束:“如果你认为这不算聊天的话就不算吧,虽然我挺开心的,打扰到你学习的话就……”

    “不打扰。”眼看他的肩膀越塌越低,我无奈地出声打断。

    “知道了。”花卷立刻挺胸抬头。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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