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情别恋(上)

    00

    “你居然和赤苇离婚了?”好友气势汹汹地坐到我对面。

    “不是我要离婚,是赤苇要和我离婚。”我委屈地说。

    “展开说。”好友目露凶光。

    01

    “你心里住了一个人。”为我复查的赤苇医生如是说。

    我浑身一震,小声询问这是他的修辞手法还是事实表达。赤苇喜欢修辞,他看过很多书,说话也很有文气。此刻他好脾气地推了推眼镜,循循善诱地问:

    “你是不是心绞痛久治不愈,找不到病因?”

    “是不是受苦多年,却没有良药?”

    “是不是渴望摆脱困境,重新拥有健康身体?”

    我心说是啊,这么多年都是您帮我看的,咱们医患之间终究是您先疯啦。

    赤苇医生见我欲言又止,对我露出安抚性的微笑,说:“你别害怕,我可以解释。”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袋梅梅软糖,这是我十六岁最喜欢的东西,那年我第一次心绞痛发作被送进医院,他是主治医生,我在住院部呆了几天,一痛就哭,他没办法,拿这个哄我,作用不大,但聊胜于无。

    赤苇向来态度很好,他是我最喜欢的医生。正因如此,在走遍各地医院终于领悟“世界上很多事就是没有结果”的那一天,父母又带着我回到了他所在的医院。好在这怪病没带来生命危险,也就当作慢性病一样调理,最初每过两周我就要来这里报道,慢慢变成两月一次,半年一次……

    今年我都二十三岁了,找了份清闲的工作,按时和赤苇见面。此刻他正在详细阐述他对这位“心上人”存在的推理,真奇怪,他明明能看出我的心不在焉却还要继续说下去,我垂着脑袋,只想知道最后的结论。

    “所以我推测,你总是心痛发作,就是因为这个人在你心里捣乱。为了解决问题,现在要找到一种非侵入性的,无创的医疗方法和这个人对话,争取达成共识。”

    我:“让他尽快搬出我的心?”

    “这是最好的情况。”

    我:“这件事您告诉过我父母吗?”

    “你已经长大了,”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我,“我会尊重你的想法。”

    尊不尊重的倒在其次,我一时失语,关键是您说了他们会信吗?就算您是他们相当认可的医生也不行吧。

    “那就先保密吧,”我装模做样地点头,“如果疗法有效,到时再说也可以。”

    赤苇赞许地点头,表示他想到办法之后会再联系我,在这期间我可以冷静下来仔细考虑。我恍惚着走下楼,在门口停留了一会,夏日阳光充沛,蓝天白云醒目而闪亮,路过的陌生人大多成对行动,只有两三个落单,有的喜笑颜开,大约检查结果很好,有的却面色阴郁不善,想来是没能得到什么好消息……

    眼前的一切与往常一般无二。

    所以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呢?

    我烦躁地抓着头发,快步走到角落,确认左右无人,从包里拽出一个改装过的听诊器,对着歪歪扭扭的通讯口紧张地说:

    “出大事了光太郎!赤苇发现你了!”

    02

    “你说他究竟是怎么发现的?”

    到底还是顾及路上人多眼杂,我放弃了当街密谋,直到回家才重新打开通讯。电流声滋滋啦啦响了半天,我似有所感,连忙把接耳端推远,光太郎果然在那头大喊大叫:

    “啊!居然被发现了!”

    我没好气地说:“告诉你很多次了,小点声,吵得我耳朵痛。”

    “对不起嘛!”他飞快地道歉,“只有耳朵痛吗?心脏还好吗?”

    对不起有用的话要医生干什么!再说我心脏的情况你不知道吗?你就住在里面诶……我叹了口气,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当务之急还是想想有什么办法可以瞒天过海比较好。

    “赤卫果然很聪明。不过他是你的医生,早晚都会发现的!”光太郎一副“没办法”的语气,听得我太阳穴突突直跳。

    “是赤苇,不是赤卫,他当然聪明啦!虽然这件事可轻可重,但重则把我们都抓去做实验,轻则把你赶出我的美丽心灵,不管怎么想都不会没关系吧?”

    光太郎似乎被我的怒气震慑,半天都没回话,我喝了口水正打算继续输出,耳边才传来他气喘吁吁的声音:

    “我刚刚去检查了窗子,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窗子”大概是我心脏中的某个位置,可能是左心室或者是别的什么,最近不知道为什么引起了他的注意。光太郎住在我的心里,从我知道他的那天开始,他就已经对这间心脏小屋的一切进行了命名。

    我思考了一下,回答:“没什么感觉。”

    “你刚才很着急,”光太郎说,“以往你着急的时候,窗子会动。”

    “这些我们可以改天再讨论!”眼看话题就要跑偏,我连忙制止他继续把思维发散下去。但他还是自顾自地开始自己的推理:

    “这说明让你难受的原因不是窗子,下次我还是多关注地板……”

    “你先关注一下我说的话吧!”我无奈地喊道。

    “明明你说话声音也很大!”他跟着喊起来。

    话音落下,没有人说话,我们暂停无意义地吵闹,重新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光太郎困惑地问:“所以说,为什么你不想告诉他?他可是医生。”

    “他说我的心脏之所以出问题,是因为你住在里面。”我疲惫地坐在地板上。

    “他是这么认为的吗?”

    我无声地点头,想到光太郎看不到我的动作,又轻轻应了一声。他这才继续发表自己的看法:“那说明赤卫……”

    “赤苇。”我提醒道。

    “说明赤苇还不明白,我是为了帮你修复心脏才住进来的,如果他想赶我走,就需要拿出我说谎的证据!”

    “至少他肯定比我们两个要明白,”我不太乐意听到他这样说赤苇,只好咳了两声换了个话题:“但我们也可以假装你并不存在,这件事本身就很匪夷所思不是吗?只要不承认这件事,我们也不用费这么大劲互相证明。”

    “我存在。”光太郎斩钉截铁。

    “我知道,”我又开始不耐烦,“所以只是假装!假装!就像一种修辞!”

    “我要直接和赤苇谈。”

    “你疯啦?”虽然知道光太郎做事向来是这种风格,他总是有他的道理,但我还是无法理解,“你们有什么可谈的?”

    “我要和他谈话。”光太郎肯定地说。

    我愤怒地把听诊器挂断。

    03

    虽然光太郎一直在强调自己的立场,但没有我的帮助他根本做不出什么实际上的事。从这点就能看出假装他不存在才是最简单的办法吧,他为什么非要这样执迷不悟呢?

    其实我知道他的心意,他说的“谈话”其实是想和赤苇一起帮我解决心脏问题,刚得知光太郎存在的时候我就跟他坦白过自己的身体情况,我所拥有的这颗心脏绝对不是宜居之地,最好还是去别处安家,光太郎却固执地认为我的心脏很漂亮。

    “完全是粉色的爱心形状!”尽管怎么听都是一句废话,但他的语气有一种异样的魔力,就算说不出什么合适的词也能让我相信他的赞叹的确发自内心。

    我第一次收到这样的赞美,内心自然有所波动,于是他又说出了“你的心跳起来就像闪电一样好看”这种莫名其妙的比喻。我想他肯定不懂修辞,但也不能说他不会说话,因为仅凭这两句已经把我哄得喜笑颜开。

    这几天我一直在思考有没有更好的对策,我非常喜爱光太郎,在他出现之前我从来不知道“交心”原来是这么贴切的词,他就住在我的心里,我们的关系如此密切,我真的不想失去他。

    那天我们不欢而散,我不想和他说话的时候就会把听诊器拿下来,这样我就听不到他的声音了。这确实对他很不公平,我冷静了很久,决定今天向他道歉,光太郎是很有气度的人,我想他会原谅我的。

    “对不起,光太郎。”

    “做出这种事真的太惭愧了。”

    “抱歉,我对自己之前的行为表示歉意。”

    我准备了好几种措辞,尽可能展现自己的诚意,可是当我重新戴上听诊器,却一点声音也听不到。以往这样的情况从未发生过,不论我什么时候对他说话,光太郎都会以绝佳的元气状态来回应我。

    可是现在我已经喊了无数遍他的名字,为什么他还不出现呢?

    04

    三天了,光太郎始终没有消息。最初我非常惊慌,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后来冷静下来思考,又检查了好几遍听诊器,确认不是通讯设备的问题,所以现在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光太郎消失了,另一种是他没有消失,只是不想跟我说话。

    对于第一种可能,我是完全不信的。光太郎答应过我不会随便消失,这是我们当时的约定。毕竟我无法和他见面,所以哪天他突然离开的话恐怕我没办法及时发现,我指出这一点的时候他发誓如果要搬家一定会提前告诉我,光太郎不会对我说谎。

    所以我进一步猜想,光太郎大概是在威胁我,如果我不让他和赤苇说话,他也不会再和我说话了。想到这里我感到非常生气,但又无可奈何,我意识到就算拖得再久,早晚有一天自己也会向光太郎妥协,我真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最终,我还是拨打了赤苇的电话,约定明天去医院和他见面。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意外,毕竟距离上次复查只过去一周,好在他没有责怪我的冒失,反而宽慰我说不要着急,明天预约的病人不多,他有充分的时间和我谈话。

    第二天一早我就出了门,在医院楼下转了好几圈才敢上楼。赤苇坐在诊室里,盯着电脑眉头紧皱,他的桌面很整洁,一本厚重的硬壳本子摊开放在中央,这本子有些年头,我小时候就见过,还曾经仗着赤苇对我的纵容在那上面留下了笔记。

    啊呀,当时我都写了什么呢?

    正当我努力回想的时候,赤苇已经先一步发现了我,他挥挥手让我进去。我老老实实坐到他对面,对接下来要坦白的事情感到十分紧张,赤苇会怎么看我,又会怎么看待光太郎呢?可是如果不顺着光太郎的心思,恐怕他会一直闹脾气,不论是对我还是对赤苇来说,这都是最麻烦的情况。

    总之,在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我把发生的一切对赤苇和盘托出,转达了光太郎的合作意愿,并且重点解释了对方对我的身体没有威胁,这孩子完全就是来帮忙的。

    “他叫光太郎?”

    “对,这是我给他取的名字。”想到光太郎的事情,我的状态也放松下来。

    发现这个人存在的时候我正在某所不知名的医院里,那段时间父母带我去了很多地方,我用听诊器听自己的心跳,很快听到与往常不同的声音,像是一个人的碎碎念,我很好奇,于是愈发努力地竖起耳朵。

    我辨别了很久,终于听清这个人在说“漂亮”“喜欢”“留下”之类的词。最开始我还以为是太久没人和我说话出现了幻觉。可是接下来的几天我仍然能听到,最后只好央求父母带我去精神卫生科也做个检查。

    检查的结果当然是一切正常。我思考了一段时间,还是耐不住好奇,把听诊器重新改装以后做了一个可以对话的通讯器。

    我指了指用胶带和电线缠起来的微型话筒,赤苇接过这东西的时候愣了一下,问:

    “这不是……?”

    “是您当时送给我的那个。”我点点头。

    从那以后我就可以和住在心脏里的那个人说话了,我第一次试着和他打招呼的时候把他吓了一跳,他立刻发出很大的声音,震得我耳朵发痛。

    我问他是谁,为什么会住在我的心里。而这位不请自来的租客相当阔气地答非所问:“我打算在这里住到一百三十岁。”

    我摇摇头:“我的心脏可能撑不了那么久,我想它是坏掉了,但医生查不出是什么毛病。您最好换一个地方住吧。”

    “如果我帮你修好,是不是就可以住下啦?”

    我不清楚他要怎么做成这件事,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毕竟直接换一个屋子对他来说才是更方便的方法。但想到他既然能不声不响地住进来,大概也是有些本事的,反正我没有办法将他赶出去,不如大胆一试,于是便客气地说:“那就拜托您了。”

    05

    光太郎的性格很好,我们很快熟络起来,我不再对他使用敬语,而他会向汇报一样讲述自己每天都在屋子里做什么。有一次我实在忍不住问:“难道你上厕所也在我的心脏里吗?”

    “当然啊。”

    他回答得太理所当然了,以至于我都不知道该从哪开始质疑这件事,在我无语的空当他已然开始解释,他有能力把一切不合理变得合理。但我真的不想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这种事简直无法细想!

    “身体是可以处理垃圾的,”他自顾自说着,“我的存在你的身体来说就像一个微不足道的细胞,细胞可以把脏东西运输到垃圾场……”

    “别说啦,”我连忙阻止他,“你多少考虑一下房东的心情!”

    “我每天都打扫房间,呃,很干净!”他说到中间诡异地停顿了一瞬,我立刻领会到一丝心虚。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办呢?难道我还能多收他的房租吗?

    想到这里,我试探着问:“我们是不是应该签一份合同?”

    “哦!那我签什么名字好呢?”他兴致勃勃地接上我的话,没有任何反对的意思却还是让我感到措不及防。

    “你有很多个名字吗?”这样的话恐怕很难让我信任啊。

    “我没有名字!”

    我沉默了一会,决定称呼他为光太郎。

    “好!那就签这个名字了!合同是什么意思?”他雀跃地问。

    我有半天都没再和他说话。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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