咽下温热的橙子汁，喉咙里都是甜味，菅原孝支小声叹了口气，现在才想起补充维生素可能有些迟，但眼下也没有更能救急的东西。他的额头微微发热，也许是最近贪凉，打完排球没穿好外套，可不论什么原因，开学第一天就精神不足也不是什么好事。

    他走进教室，尽力掩去自己的力不从心，像平常那样面带笑容和同学们打招呼。靠窗第四列第五排是他的……他还没有烧到连座位都搞错吧？原本坐在菅原后面的同学换成了一位没见过的女生。此刻她正趴在桌前涂涂画画，头发柔软又蓬松，刚好搭在肩上。

    是老师上周介绍的新同学吗？他犹豫着要不要打个招呼，又担心打扰对方。摇摆不定之间那女生已经抬头，一对圆眼睛透着一股灵气，直勾勾看向他。

    ……诶，好圆。

    菅原愣了一下。低热从额头一路风风火火烧到两颊，寻常的问候语在嘴边卡了壳，大脑奢侈地拿出更大内存建模匹配，一群小矮人在他的脑海里跑来跑去比对着新同学的样子玩起了莫名其妙的选词游戏：

    “灵巧”，不是。

    “灵动”，不够准确。

    “空灵”，啊，找到了。

    可以了可以了，别找了别找了，菅原紧急叫停，其他不够合适的形容词稀里哗啦掉了一地，不知所措的小矮人停在原地发愣，菅原赶紧安抚他们，下次玩下次玩，先恢复一下表情管理和语言系统，小矮人们哼了一声才重新开始活动。

    他恢复惯常的温和笑容，说：“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圆眼睛看着他，好半天没反应，过了一会才向他点了下头表示回应。

    菅原坐到自己的位置默默舒了一口气，同班的泽村大地，也是他在排球部的队友，正好走进教室，他们关系不错，对方似乎察觉到他不太舒服，也没多话，路过时拍了下他的肩膀，两人心照不宣地笑了笑就当打过招呼。

    没过多久，隔着一条过道的小川凑上来和他聊天，菅原小声说了自己的情况，提醒对方小心传染，小川满不在乎地摇头，嘴巴一开一合，还在自说自话。菅原默默挪远了一点，找了一个既拉开距离又能听清对方声音的位置。

    “……你认识后面那位吗？刚刚看到你和她说话。”

    说了半天可能这才是重点吧，只是对方的语气怎么听都算不上友好，菅原斟酌着开口：“今天第一次见，是那位转学生吗？”

    “是啊，据说成绩很好所以搞特殊嘛，老师早上还亲自来帮她调整位置。真有那么好为什么不直接转去白鸟泽呢？”小川耸耸肩，“刚刚有人问她要不要交换line账号，结果她面无表情地说自己在画画。当时那个场面，真恐怖啊。”

    “是有一点尴尬，”菅原想象了一下，“可能她真的很喜欢画画。”

    小川还在喋喋不休，话题乏味，让菅原头晕脑胀。昏沉之间他突然嗅到橙子的香气，清新的甜味涌入他的鼻腔漫进每一个嗅觉细胞，好像有无所畏惧的橙子士兵举着长剑逐个戳破空气里令人烦闷的气泡。

    他满足地吸了口气，暗自向橙子致以最高的敬意。

    身旁的人煞风景地开口：“你的后桌又在做什么？她徒手剥橙子还剥成这种形状？”

    菅原不轻不重地看了他一眼，开玩笑似的抱怨：“小川君，你关心的事也太多了。”

    虽然那天他有心帮后桌的同学说话，但两周过去，菅原并没打算贸然和对方交流。这位特立独行的转校生很少开口，活动起来的声响也不大，大部分时间都趴在桌上画画，安静得让他误以为自己身后只有空桌椅。

    菅原见过她的画。老师让同学们从后往前传作业本的时候，她传来的本子封面上画满了密密麻麻的Q版动物，他一眼就看到了两只小乌鸦，很有精神地挥翅膀，很像今年新入部的主攻手和自由人。

    不仅是作业本，连卷子上也有她的随笔。这件事还是菅原从英语课代表麻生同学那里知道的，他在班里人缘很好，上次他帮麻生把作业搬回教室，听对方分享了各种办公室趣闻，其中就包括自带简笔画的满分试卷这种不用署名也知道属于谁的作品。

    第一次发现的时候好脾气的英语老师没想因为这点事就把人叫到办公室，只是在旁边批注“不要乱写乱画”，没想到被完全无视，几次以后老师终于决定以战止战，在她的涂鸦旁边画了“愤怒火柴人摔笔”以示警告，这才终止了她的艺术创作。

    “是可爱的孩子呢，”麻生有着和任课老师一样的好脾气，“其实沟通的办法还是有的，只是和其他人不太一样而已。”

    “是啊，”菅原对此深以为然，这才是更好地对待她的方式吧，“如果大家都能这样看她就好了。”

    麻生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忍不住弯起眼睛。

    他们回到教室，课代表公布了老师新布置的小组作业。菅原本来打算和大地一组，正准备去找人，结果却被突然冒出来的小川拦住：

    “咱们一组吧？不要拒绝我啊——”

    ……反正也只是一次作业。菅原无奈地点了点头。眼神不自觉在后桌停了一会，毫无意外，她还在画画，两耳不闻窗外事，好像根本没听到“小组”这回事。

    真是让人不放心啊。菅原默默感叹，下一秒又忍不住吐槽自己是她的亲戚吗这是操的哪门子心。

    那双圆眼睛敏锐地看过来，他感到一阵莫名的心虚，立刻移开了视线。

    下课后他和大地一起去训练，楼梯转角遇到旭，三个人边聊天边往前走，田中和西谷大叫着从半路杀出来，旭被吓了一跳，大地额角突突地跳，菅原倒是觉得好玩，又想起作业本封面上活泼的乌鸦。

    能不能画一张排球部全家福呢？他有些向往地想，有朝一日打进全国大赛的话，这个东西应该会有人喜欢的吧。

    “……这两个人虽然闹了一点，但确实是乌野强有力的新鲜血液，其他人基本功也很扎实，”大地抬高声音，“我说你们两个，有在听我说话吗？”

    “听到了。我在想那个自由人，”旭回过神来，有些害羞地说，“真的很自由。”

    “是啊，他的能力很快会成为正选的。我们几个也不能落下。”大地看向他，“……阿菅！”

    “听到了两只耳朵都听到了——”菅原拖长声音回应道，他微笑着，倾听着，不止是队友坚定的话语，还有朝着向往之地走近的脚步声，那是整齐的、属于一只队伍的脚步。他想他们是有希望的，哪怕是微茫的，小小的希望，只要坚持下去，一定还能听到更强烈的回声。

    只要他们都坚持下去。

    这天他们迎来了比以往更加卖力的晚训，所有人都消耗巨大，刚入部的一年级做完最后的伸展运动干脆倒地不起，三年级嘱咐了半天别在这时候犯懒小心感冒，最后大地挨个去把人拎起来，结果发现东峰蹲在角落里对着地上的书包散发消极讯号，他转头递给菅原一个眼神，意思是“我哪还有空你来负责这个。”

    菅原套好运动服，左右打量半天，看大个子好像没有出现沮丧的症状，把心放回去大大咧咧地问：“有什么难事？说出来我开心一下。”

    “要背的书忘在教室了。”旭尴尬地说。

    菅原了然地点头：“哦，现在回去拿嘛！”

    “明天早点来好像也可以。”

    菅原：“那直接回家？”

    “还是有点担心，明早来不及怎么办……”

    菅原孝支深吸了一口气。

    “知道了知道了！干嘛用这种眼神看我啊！”大个子立刻从地板上弹起来。

    “我陪你过去。”菅原笑眯眯地说。

    他们迎着橘色夕阳慢悠悠往教学楼的方向走，这个时间校园里已经没什么人，舒缓的风携着春日泥土的气息，三花猫猫在花坛下伸懒腰，舒服得尾巴都翘起来。

    菅原自愿陪他上楼，路过教室的时候发现居然还有人没走。她独自坐在位置上，和窗户隔着两排桌椅，远远地看着晚霞。只留给无意路过的人一个背影。白色窗帘被铺天盖地的橘色稀释，竟然变得有些透明，轻飘飘的帘尾在微风中摆动，仿佛是被窗框扯住的云，只要松开便会扑向远方。

    菅原孝支在门边看了一会，转身前意识到自己在笑，摇摇头重新跟上为了放轻脚步以至于动作有些滑稽的东峰。

    这一周的天气都很好，菅原习惯在课间去走廊晒一会太阳。他靠着窗台，余光看见小川带着真心不足尴尬有余的笑容走来，在“假装没看见”和“算了打个招呼吧”之间摇摆两秒选择了后者。

    小川委婉表示小组作业出了点意外，大概就是他的朋友落单了而他不能置之不理，反正他们的作业也还没开始做，能不能再重新考虑一下。菅原虽然对这种做法很不认同，但也没有为难人的意思，何况小川本也不是他的第一选择，现在同意还能省去那些没必要的拉扯。

    他很快同意，还反过来安慰了小川两句，无非是“别放在心上”“我肯定不会落单”之类的。上课前他还是按照原先的想法去问了大地，对方有些意外，但很快反应过来：“是出什么状况了吗？之前你没来问我，我就想肯定有其他同学提前找过你，现在我也找好搭档了。”

    菅原无奈地摊手：“确实有点小状况，但也不是什么棘手的事，我再去问问其他人好了。”

    泽村大地开朗地说：“你也有被人放鸽子的时候啊。”

    “……我说你，笑得太开心了吧！”

    班里人数是双数，他们都不担心有人落单。只是自愿组队和剩者互相匹配是性质不同的两件事，菅原在脑海里搜索着平时和自己关系不错并且现在可能还没配对成功的同学，想到最后觉得顺其自然的话说不定也能碰上有意思的队友，可如果是这样的话，菅原眨了眨眼，可能性最大的其实是——

    他的后桌。

    要试一下吗？如果是她的话。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