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家

    傍晚时分的官道已少有人迹,一辆马车碾过道上深刻车辙不快不慢地使进仙陆地界。

    仙陆多山,纵隔了数年未归故土,区区十几年光阴却难改山河地貌。施晚掀起帘子望向前方,青灰的连绵山川高耸入云,如天地间的泼墨画卷。

    “许是快到了。”她低声喃喃,语气平平,不见得多轻快。在马车上赶路的这数日间,她一直心乱如麻,说不清自己是个什么心情。

    最初只是皇上乱点的鸳鸯谱,她与顾希桢此前连面都没见过,乍然奉旨成亲,难同寻常夫妻那样过日子。

    顾希桢性情冷淡的,两人自成亲那晚开始,便分院子住。他虽待她还算照顾,却也只比对陌生人热乎一些。

    可,他长得实在……施晚现在是恨他恨得咬牙切齿,但说起那张脸,还是忍不住心里一热。

    她就不该被那人皮相迷了心窍,想着法儿地找机会在他跟前露面,非想把冰块捂化了,把木头催出花来。

    她原还以为卓有成效,毕竟到后来,顾希桢那样冷冰冰的人会时常看着她笑,对她几乎是有求必应,说话更是含着几分情意,若不是那日她忽然凑上去亲他,这假象许能多维持几天呢。

    但他突然就冻在原地,适才那点子笑意全然消失了。他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会,才开口:“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施晚很久没见他在她面前露出这副冷淡的模样了。

    她僵硬地问:“你,你怎么了?”

    顾希桢语气有些生硬:“无事,你先走吧。”

    施晚知道,这便是不愿同她说了。他有很多秘密,平日会温和地说此事暂时不能告诉你;现在却……

    一切不同只在于她那突兀一吻。

    施晚哗地起身,尽力让声音自然,甚至刻意带上点笑意:“好啊,你待够了再来找我。”

    刚出门她就眼圈热了。她委屈,不解,为何突然变了个人似的。其实若施晚这个时候就离开京城,心里还只是委屈,不至于恨。

    偏偏……

    马车忽然一顿,将施晚从回忆中惊醒。她飞快擦了擦眼角,问探头往外看的贴身丫鬟绘樱:“怎么了?”

    绘樱很高兴:“小姐,到了!”坐了好几天的马车,总算抵达艾敕山脚下,她自是喜不自胜。

    施晚要去的浔云观便在艾敕山山腰上,她下了马车,仰头看难以见顶的高山,深深吸了口草木清气。

    “来者可是施晚姑娘?”

    施晚循声看去,山脚下的矮松边走出个年轻道士,身边跟着驮轿子的轿夫,正笑看着她。

    “道长有礼。”

    “贫道虚琴,许姑娘在山上候了好些时日,姑娘到了她便放心了。”

    施晚闻言心头一暖。许姑娘不是别人,是她自小认识的邻家姐姐,许茗珘。

    施晚在六岁那年与她认识,在九岁时随父离开仙陆之前的三年间,许茗珘都是她最亲近的玩伴,连绘樱都越不过她去。

    可惜两人自她十岁那年断了联系,十年过去,若非许茗珘托人给她带了信,这份情意恐怕真要断了。

    “虚琴道长,阿舟是何时来的?”

    虚琴笑答:“许姑娘长住浔云观,已有好几个年头了。”

    施晚讶然:“怎的不早些写信给我?”

    虚琴:“近来才知你在京城,这不刚知道就写信托我寄出去?”

    施晚恍然,也是,她这些年也不知许茗珘在哪儿,不然不会断联这许多年。

    可真见到人,她却有些认不出了。

    许茗珘瘦得吓人,苍白肤色毫无血色,一张姣好面容却无肉撑起,无甚秀美反显刻薄。哪里看得出小时候那副温柔解意的姐姐模样?

    施晚眉头微蹙:“阿舟……你怎的瘦成这样?”

    许茗珘神色平静,干瘦脸上显出疲惫笑意:“思虑的事一多,便人比黄花瘦。不比阿晚你从小的豁达心性,什么事都愁不倒你。”

    不等施晚再说,她拉着人进屋,说备好菜给她接风洗尘。

    施晚随她在桌边坐下,菜色丰富却无心用,一门心思只关心她这好姐姐是为了何事愁成这样?

    多年未见,许茗珘仍是同小时那样给她夹菜,非要她先吃饭再谈别的,见施晚终于动筷,她才终于暗暗松了口气。

    待施晚用过餐再问起,许茗珘才苦笑道:“是我那不成器的弟弟,他失踪多日了。”

    施晚面上微笑登时僵住了。

    她自小便总会忘,许茗珘和许茗帆是一对姐弟,因他两长得并不像,也不同寻常姐弟那样亲近。

    直到眼前人突然提起,施晚才反应过来。在那之后,她居然有这个颜面赴许茗帆姐姐的约。

    捧在手里的茶突然烧得她掌心灼痛,施晚不由松开手,茶杯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她恍惚地盯着地上碎片。那日她也是这样摔了个杯子,愤恨地质问顾希桢,为何要杀了许茗帆。

    事情缘由,施晚至今都想不明白。那日突兀之举后,她心情郁结,在府中强待了几日,实在受不住,便回了娘家。不曾想,儿时青梅竹马的许茗帆竟登门拜访她爹爹。

    许茗帆人在京城,她和顾希桢关系最好的那段时间还频频遇见过他。因施晚小时许茗帆曾豁命救过她,她便一直把他当亲哥哥对待,每每遇到他都很高兴。

    顾希桢待他却格外冷淡,施晚并不奇怪,毕竟他对其他人都这样。许茗帆爱屋及乌,看在施晚面上,对他总笑面相迎。

    施晚有心让两人交好,总在顾希桢跟前说许茗帆好话,现在想想,都是白费劲。

    她使尽浑身解数也没让顾希桢喜欢上她,更别提只是被说了几句好话的许茗帆。他根本就是个没感情的人,装也只能装个表象,真往里一探,照样满手冰渣子。

    施晚心里委屈,一股脑将心事往外倒,许茗帆解语花似的边听边点拨她。

    “那位顾大人…”许茗帆有些犹豫,‘我说话直,阿晚你是知道的。其实第一回见他,我便觉得他对我有敌意,后来更是无意中发现,他暗中调查我。”

    施晚一愣,许茗帆接着道:“他怀疑我是细作。”

    施晚连连摇头:“怎么可能,我自小认识你……”

    许茗帆笑道:“我知你不信。可我们仙陆人,被扣细作的帽子都扣习惯了,我清者自清。”

    “只是,”他忧心忡忡地看着施晚:“我担心的是你。你想想,是不是在遇上我之后,他渐渐开始转性的?结合照你方才所讲,事实便很明显了。”

    施晚低声喃喃:“你是说……他只是为了从我这儿套你的消息?”

    许茗帆笑而不语。

    施晚自然不信。可仅仅过了几日,她便听闻一批人闯进许茗帆家中将他强硬带走收押,为首的正是顾希桢。

    她回顾府找过他,可他竟是面都没露,更别提告诉她究竟发生了什么。

    隔日宫中传出消息,许茗帆在狱中暴死,而当时审他的只有顾希桢,且所有证据都指向他。

    皇帝龙颜大怒,早朝上当着众臣的面斥他戕害无辜,将顾希桢革职,念顾家功勋卓著,未立刻将人下狱,而是命他在家中禁闭。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施晚如遭了重锤,脑中一阵阵轰鸣。她终于信了许茗帆的话,可人已经长辞尘世。

    她连夜连夜睡不着,明明醒着,却像在做梦,只会缩在床脚,看着窗外潭中月影发呆。爹娘许是在跟她说什么,但她一个字都听不懂,眼中不知有什么在流,凉凉的让她面颊发冷。

    终于有一晚,有人敲响她的窗子。她眼珠木木地循声转动,看向那数日未见的人。

    那人沉默地立在大开的窗前看她,眸中神色她看不清。他伸手拭去她面上的泪,手与月色一样冰冷。施晚忽然就醒了。

    她拍开那只手,惊惧地往后缩,他杀了许茗帆,他为什么要杀人?她的利用价值已经没了,下一个是不是她?

    “别过来……”她胡乱地在床边柜上摸索,将能扔的东西往窗外砸,“别过来!”

    上好的茶具摔在窗棱上四分五裂,锋利的瓷片割过他脸侧,他避都不避,只低声道:“我不过去。你好好休息。”

    “休息?”施晚莫名火起,惧中混杂着恨:“我一闭眼就是他问我,为什么你要杀了他!”

    “……”他没有回答,只问:“你也觉得是我?”

    “好,就当不是你,那你当日抓他又是为什么?”施晚眼中盈满不解与愤怒:“他清清白白,为何要抓他?”

    顾希桢无话以答,深深看她一眼后披着夜色离开。

    她呆坐在床上,连夜失眠的疲惫一股脑涌上来,不知是睡着还是昏厥,直到次日午后她才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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