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湖

    施晚僵硬地看着顾希桢。她欲言又止,止又欲言,一句话上上下下好几回,最终还是说出了口:“真的要这样?”

    “你想游过去?”

    施晚扭头看着宽阔的水面,连连摇头,“不了不了。”早知道围墙这边是这样,她就应该先考虑考虑再决定要不要过来,非要过来的话,至少先得备一只船。

    在假山上放完大话后,她与顾希桢下了山,走向围墙边。为了证明自己浑身是胆,她甚至快走几步,越过顾希桢,昂首挺胸在前面带路。

    但刚穿过围墙,她就面色铁青地连连后撤,直到撞上立在她身后不远处的顾希桢。他伸手将她扶稳,“还是要进去?”

    施晚回头幽怨地看他:“你为什么不早说这里有蛇?”

    “现在知道也不迟。”他垂眸看着一脸纠结的施晚,语调平静:“我叫人送你回去。”

    “等等!”施晚一把拉住他,唇角扯出一抹自信的笑来,“区区长虫,你敢进去,我有什么不敢的。”

    话是这么说,真实情况只有她自己知道。为了圆上不久前放的狠话,她这回是铁逞能了。

    她怕蛇是从小的,这些滑腻腻的生物只看一眼,就令她毛骨悚然。虽然里头只有蛇蜕,没看见活蛇,但也够让她脊背发凉的了。

    可真这么回去了,她又不甘心。她很清楚,这一回的事情非比寻常,若她没亲眼看见,回头再想问顾希桢究竟发生了什么,他是绝对不会透出半句的。

    换句话说,停在这儿,这个秘密将令她抓心挠肝许多个日夜。

    她定了定心神,迈步踩了进去。围墙外是一片林子,十分寂静,几乎不见活物踪迹,连虫鸣鸟啼都听不见。

    只她墙边树上这新鲜的蛇蜕证明,这安静的幽林里藏着不少可怕的野物。

    自她进来后,顾希桢便再没说过让她回去这种话了。他走在施晚侧前方,步伐不快不慢,刚好是施晚稍微加快步子能赶上的速度。

    若是平时,施晚必闲不住嘴,要找些话填补安静,但她现在没这个心思,全副精神都放在脚下,生怕一个不注意踩中了蛇虫。

    因此,顾希桢主动说话打破寂静的时候,施晚只一脸茫然地看他:是你在说话?什么来着?我没听清。

    他于是又说了一边:“你为何对此事如此好奇?”

    施晚更奇怪了,她说得理所当然:“竹宁犯的是偷贡品这样的大罪,他要是一口咬定是你指使的,凭他跟你的关系,你几张嘴都说不清。万一陛下降罪于你……我可不想年纪轻轻就守寡。”

    “不过话又说回来,”她又道:“若真的跟你有关,我更要查明真相了,免得稀里糊涂嫁了个法外狂徒还懵然不知。”

    “为何突然问这个,”施晚忽然警惕地看他:“你屡屡阻挠我跟过来,平时又总是神神秘秘,不会这事真是你知法犯法吧?”

    她这样怀疑,顾希桢也依旧神态自若,“若是呢?”

    施晚哼道:“瞧你这样就不像是了。我爹审过无数犯人,再怎么心思慎密之人,被贸然戳中心思,都难免神色微变,你分明眼都没眨一下。”

    说话间,两人来到一大片湖水边。深秋时间,湖面的荷花已经谢了多时,但水面仍立着不少莲蓬,一部分甚至还是青青的。

    “怎么往这儿走?”施晚疑惑,“没路了啊。”

    “湖心有岛。”

    施晚恍然,那人定是在那岛上了,难怪要走水路。她环视一周,“船呢?”

    “没有船。”

    “啊?”施晚呆了片刻:“那他们怎么过去的?”

    “用轻功踏水而行。”

    “我不会啊!”

    顾希桢:“我可以拉你过去。”

    敢问阁下这个“拉”是何意?施晚脑中不由浮现出一人在湖上借水面轻身前行,手里拖着的人却在水里一沉一浮,跟被水洗的白菜一样。

    她面如菜色:“不行!”

    “那你是要回去?”

    这肯定也不行。施晚做了无数心里建设,勉强微笑道:“你不能用温柔点的法子带我过去?”

    “哦?”

    施晚想了想,说道:“比如背我过去?”

    “不行。”

    他居然拒绝得这么干脆,这半年她真的白混了!施晚只觉一口气哽在喉咙里,“为…为什么?”

    “我从不背人。”

    他说得太斩钉截铁,施晚一时气笑了。她都不想问为什么,免得又听到什么气人的理由。

    “好吧好吧,那你说怎么办?我也先强调,你要是把我搁水上拖着走,我回去就给陛下上书请求和离!”

    顾希桢罕见地皱了皱眉头:“为什么?立在板上过去不是挺稳妥的?”

    施晚一呆,顺着他视线看去,林中不知为何有一段宽窄适中的木板。原来不是让她在水里游,他在上面拖着,而是让她站在板上渡过去。

    她忍不住捂住了额头,怀疑自己是不是脑子出了问题,不然怎么会想到别处去?

    施晚觉得这法子可以接受,她点点头:“这样行。”

    但当顾希桢将板子带过来时,她脸色又变了。这个形状,怎么看怎么奇怪。越看越像……

    “这是棺材盖吧!”

    顾希桢将板子放进水中,朝施晚道:“材质不错,能支撑你渡过去。”

    “你有没有听见我说话!”施晚欲哭无泪:“这是棺材盖,材质当然不错。”看那上头还有土呢,也不知是谁的坟被刨了,棺材盖都掀了过来,随意丢在地上。

    她要真踩上去了,那……

    不不不,光是想一想都觉得自己罪大恶极。

    施晚颤颤巍巍指着棺材盖道:“你快给人家盖回去。”

    她双手合十转着圈地拜,闭着眼睛嘴中碎碎念:“晚辈不懂事冲撞了您,多有得罪,多有得罪,我回去就给您烧纸钱赔罪,要多少有多少……”

    顾希桢看她忙活了半天,终于开口:“那是个空棺材。”

    施晚动作一顿,睁眼看他:“真的?”

    “竹宁存了许多钱银,不在府中,而是用这副棺材装着,埋在地底。”

    施晚登时觉得自己适才那番举动傻得出奇,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问道:“那…那怎么突然被挖出来了呢?”

    “许是手头紧,急需周转。”顾希桢并未多说,他指着脚边棺材板道:“走不走?”

    施晚正欲上前,突然福至心灵问了一句:“为什么不用箱子装,非得用棺材,他一个人拖得动一整副棺材过来?”

    顾希桢不以为意:“现挖现用。这里以前是坟场,最不缺棺材。”

    施晚差点白眼一翻昏过去。这对主仆都是些什么人呐?主人拿人家棺材盖当船使,仆人扒坟,尸首一扔,棺材拿来当装金银,真是一脉相承啊,她都不知说什么好。

    她萎靡不振:“真不能换个法子?”

    “你想游过去?”

    施晚哀怨地瞪了他一眼,“游就游,反正我不会水,要淹死了,这么多棺材,你随便找一口把我丢进去好了。”

    她几乎想放弃了,无论如何,踩人家棺材盖这样事情她是做不出来的,难道真要停在这儿了……

    顾希桢十分有耐心:“那你想如何?”

    “我……我在这儿等着吧。”施晚惆怅地看着湖面,“你们抓到他,回来总要经过这儿的。”那时她就能跟竹宁对峙,问他究竟做了什么。

    “不行。”

    “怎么又不行!”施晚气得声调都高了。

    “此处蛇虫剧毒无比,你……”

    施晚打断他的话,口不择言:“这不行那不行,这样好了,你抱我过去行不行?你不会又要说你从不抱人吧?”

    她一时冲动,说完就开始后悔,倒不是因为自己这做姑娘的说出如此不矜持的话,她本来也不是个矜持的人;而是费劲心力大半年,手都没拉过,难道她现在一张口,就能直接跨越到更亲密的举止上?说这个不是自找没趣嘛。

    她摆摆手,转身往回走:“当我没说,我知道,你就是想赶我回去,你赢了,我回去了。”

    “不……”

    再次听到这个“不”字时,她真的要抓狂了:“你到底要我怎么样,都说了我绝对不会踩在那棺材盖上的。”

    顾希桢却道:“我是说这个主意不错。我可以抱你过去。”

    施晚承认,那一刻她心跳陡然加剧。她眼睛眨得飞快:“是,是吗?”

    顾希桢单臂环过她的腰,施晚顿觉面孔发烫,好近!然而下一瞬,那抹淡粉羞色就自她脸上潮水般褪去。

    施晚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种“抱”法。与其说是抱,不如说是夹带。

    她被揽住腰背,四肢朝下,远远看上去就像挂在顾希桢腰侧,被他带着掠过湖面。她能清楚地看见湖面倒映着自己的脸,每个角度都写着无语凝噎。

    “你管这叫抱我过去?!”她的质问被风吹散。这跟施晚预想中的画面完全不一样。

    在他说好的那一瞬间,她觉得她本该虚虚靠在人的臂弯,玉臂搂住他的肩颈,时不时含情脉脉看他两眼,假装说冷,伺机贴得更近……总而言之,耍点小心机,让人为她心醉。

    现在倒好,他这手法分明是把她当圆木运了。她的小心机只能使给荷叶上跟她面面相觑的青蛙。

    登上岛屿后,顾希桢将她放下。施晚面色苍白,神色恍惚,一半是被风吹的,一半是被这人打击的。

    见她脚步虚浮,顾希桢问:“怎么了?”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嘛。施晚无声看了他一眼,说话都没了力气:“你又不愿背人,又不会抱人,回去时换个会的带我,这要求不过分吧?”

    顾希桢看她一眼,未置可否,他望向前方参天古树边的巨大石头,迈步往那儿走去。

新书推荐: 最后一刻 失忆后,我,魔神,帝君修罗场了 师*******豆 上仙太腹黑 月光高悬 抓住那个她 第一封信 暗恋对象终于分手啦 沉寂 雨霁